高源看着严旬,心里也难受的紧。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满头白发,形容枯槁,脸颊深深凹陷,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和挥之不去的颓废。短短两年,严旬的状态竟还比不上他这个老年人。
“老……老师?”严旬结巴了,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可他又不敢睁的太大,因为他怕自己看错。
“唉……”高源沉沉一叹。
听到这熟悉的叹声,严旬赶紧起身,可枯瘦的身子已经站不直了,总是半佝偻着,他紧张地看着高源,而后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高源问他:“没人来接你?”
严旬不敢抬头,羞惭地轻轻摇头。
高源看看四周,他说:“现在知道什么是过眼云烟,因果循环了吧,你以为的光芒万丈,繁花似锦,可没有人民作为基石,那就比电影光幕还要虚幻。”
“呜呜……”严旬失声痛哭起来,他蹲在地上,痛苦地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
“唉……”高源再次叹了一声,他想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前世他汲汲营营,最终还是落得个二进宫,家人也因他受了牵连。今世,他努力做人民的医生,也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高源看严旬,心中稍柔软了一些,他道:“也怪我,忙于各种杂事,疏于了对你的管教。让你在时代的浪潮里面忘了自己的初衷,这一点,我这个做老师的也有责任。”
“老师,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严旬抱着高源的大腿,放声痛哭起来。
高源心中更难受了,眼眶也湿润了。这是他的大弟子,也是陪着他走过最多年头的徒弟。他对严旬的期望,甚至比自己亲儿子还要高。看着严旬一步步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高源又怎么会不难受,他的心几乎跟刀割一般,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责怪自己。
抚着严旬的满头华发,高源心疼地说:“怎么白了这么多头发啊……”
严旬哭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歇。
高源没有车,他带着严旬,提着包裹,两人慢慢往外面走。走了几公里才到有人烟的地方,高源在路边上找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两碗面,跟严旬吃着。
高源问严旬:“接下来什么打算?”
严旬小声说:“不……不知道。”
高源又问他:“要去找孩子吗?”
严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已经不想理我了,是觉得有我这个父亲很丢人吧,我……我很想他,可我不敢去找他。”
高源看着门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李叔过世这么多年,你有去看过他吗?”
严旬道:“没……没敢去。”
高源道:“吃碗面,先带你拜祭你李叔吧。”
闻言,严旬有些紧张地抓着筷子,而后胆怯地轻轻放下。
……
爷俩再次启程,坐了公交车,然后去汽车站转车,一直到下午才到了李胜利的坟墓前。
高源拔了拔李胜利坟前的野草,把几样祭品摆好,他道:“一起拜拜吧。”
两人对着李胜利的坟墓三鞠躬。
高源看着墓碑上模糊的照片,他对严旬道:“去我们诊所帮忙吧,现在来诊所求诊的人很多,天南海北都有,单靠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有些忙不开了。” 严旬转头呆呆看着高源。
高源也看他,说:“没有哪个父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就像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放弃自己的学生。”
严旬顿时眼眶通红。
高源语重心长道:“人生总有许多沟沟坎坎,吃一堑才能长一智。这个教训对你来说有些深刻了,但你更应该要牢牢记住。你欠当地百姓的,你自己来还。”
严旬摇头,他道:“我已经是个满身污秽的人了,不能再害了您和李叔的名声。”
高源皱眉。
严旬对高源道:“您放心,我自己欠的债,我会还的。”
说完,严旬扑通跪下,对着高源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他说:“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还有再喊您一声‘老师’的资格。”
严旬站起来,转过身,独自朝着山下走去。
高源望着严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慢慢收回目光,他转过身,手轻轻搭在李胜利的墓碑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
后来,严旬回到了县城,在别人的小诊所里面打工。
高源每年都要南下几次,坐车的时候会路过那个小诊所,但高源从来没有进去过,每次只是通过车窗远远望上一眼。
2002年,高源再度南下的时候。却看见那间小诊所正在被检查,大盖帽进进出出,诊所老板不断在哀求。她老婆则指着严旬破口大骂,严旬狼狈地低着头不敢出声。
当时高源在车上一掠而过,只是看到了这一幕,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
南下归来之后,高源去打听才知道他们诊所因为证照不全被查了,现在中医诊所营业面积要求不得少于300个平方,而且注册资金很高,没点实力根本搞不了正规的中医诊所。
很显然,这个夫妻店小诊所并没有什么实力。老板老婆骂严旬也是嫌他没用,一点有用的关系都找不到,害的他们被查都没办法,又说严旬不肯好好为他们挣钱,就知道开便宜药。
高源到的时候,严旬已经离开了,高源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年底的时候,高源接到万斤粮的来信,才知道严旬去了霍乡,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面开了一个小小的中医诊所。
看完信后,高源内心久久不能释怀,可最终也只能余下一声叹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过年,高源打电话让万斤粮给在牛棚行医的严旬送了一碗饺子过去,但没让万斤粮说是他让送的。
2003年2月10日,高源接到了何方的电话。
“老师过年好,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说。”高源应了一声。
何方道:“我们这边有医院出现了一个挺奇怪的肺炎,已经有不少医务人员被病人传染了。”
“肺炎?”高源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