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昨日派出前往临近县城探听消息的禁卫陆续而归,所查结果与那店小二之言相差无几。
皇帝命庄一念每十日回禀一次,而今日刚好是第二个回禀之日。
庄一念本欲将事情查出些头绪再向上报,但斟酌一番,还是将所见所闻未有丝毫添减的报了上去,只因为回禀的禁卫说,此事似乎暗中还有旁人在查。
听闻之时,庄一念心说自己早应该想到,皇帝向来多疑,这么重要的差事不可能只派她这么一个女官来查,也许……
此刻,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庄一念翻身上马扬声道:“加快进程,我们尽早赶到邢州。”
众人不言有他,队伍当即启程。
原齐一路紧随庄一念身侧:“大人,您的身体,是否在在前面城镇找个郎中瞧瞧?”
庄一念对其淡笑道:“多谢你关心,我没事。”
原齐虽然不见庄一念有何症状,但是这一路来见她日渐憔悴,实在有些担心。可这些日子的相处,也大致了解了她的性子倔强,便没有再劝,只说:“若大人有何事,吩咐属下等人去做就好。”
庄一念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
有时候庄一念会想,她怀着满腔的怒火回到这世间只为复仇,但是所遇之人却皆是温暖相待,让人觉得讽刺。
若这些温暖搁在“前一世”,她是否依旧安享恬淡,而非五年后挟怨而来。
佛家常说因果,何为因,又究竟何为果?
万由皆为因,万般皆为果。
因着连日疾行错开了驿站,今日便也只能继续露宿营地,好在一路走来早已习惯如此,便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原齐在给她生火堆,庄一念在旁帮着添柴禾,因着新柴有些湿,熏得她连连咳嗽了两声,原齐笑着说:“大人去旁歇息就好,这让属下来。”
庄一念摸了一把脸上的灰尘,无奈笑道:“自古以来,恐怕我这是最狼狈的监察使了。”
原齐三两下便生好了火堆,将干粮架在了火堆上烤着说:“大人您……与其他的大人不同。”
“哦?如何不同?”庄一念随口问。
原齐扒拉烤着干粮想了想说:“大人……很拼。”
恐怕这自古而来,也没几个官员肯像庄一念这般,查个案子连日露宿野地。
“很拼?哈哈……”庄一念忍不住笑了。
“可是属下说错了什么?”原齐不解庄一念为何大笑。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确实很拼,不拼如何在这宫中险地寻找真凶,不拼如何能够为已不能再生育的庄明月争一个前程,她要拼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只是……
她笑并不是因为这些。
而是,她恍惚间记得,这话曾几何时有一个人曾对她说过,他问她:“你这么拼为了什么?”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问的这句话。
“大人,将这个铺在地上,夜里就不会那么凉了。”
庄一念正神思游走之时,一名禁卫抱着一张毯子对她说。
“这是?”庄一念不记得他们此行有带这些东西。
那禁卫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属下失职,在去县城查探消息的时候,顺路买了一张毯子……”
庄一念明了了。
她起身从那禁卫手中将毯子接过:“多谢你。”
见她接了,禁卫这才放心的笑着说:“不谢不谢。”还未待庄一念再言语,他便赶忙转身离开。
原齐笑着从庄一念手中将毯子接过帮她铺在了地上:“大人此行与我们这些老粗同行,身旁也没个侍婢,委屈了。”
庄一念道了声谢:“也许你们不相信,但是跟你们相处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
原齐闻言有些不解,她是宫中高等御前女官,即便是后宫嫔妃也要给她七分颜面甚至阿谀讨好一番,如今只身出宫露宿野地,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庄一念却不再多做解释,只坐在了毯子上满足的笑着说:“这毯子真暖和。”
虽然她此生已不惧严寒。
那名送了毯子的禁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暗中瞧着庄一念坐在了毯子上,兀自笑了。身旁的禁卫猛地一拍他肩膀,将他吓了一跳,几人围着他说:“小武子,你也太贼了,竟然暗中贿赂大人。”
“我哪有。大人一个女子年纪轻轻的天天睡在这野地里哪能受得住,我不过是顺手买的而已。”
“呦,我们天天也露宿在外呢,怎么没见你顺手给咱们买个毯子啊。”
“你们这些大老粗皮糙肉厚,还把自己当女人了。”
……
庄一念笑看了一眼远处那几人嬉闹一团,问原齐:“他……叫什么名字?”
这一路走来,庄一念有何事皆是吩咐原齐,旁人并未多说过几句话,多数名字也是不知的。
原齐说:“他叫肖武子,大家都叫他小武子。肖家世代也是洛阳名门。”
庄一念闻言颔首,但又忽然想起什么问他:“肖家,我记得今年入宫的采女,也有肖家之人。”
原齐点头:“是,肖武子说他的妹妹今年三月入宫,应是入了琳琅轩。”
庄一念对那个肖氏女子略有印象,只记得是一个容颜清秀之人,在霖兴宫的时候她住在庄一念的隔壁房间,素日里相见也都是礼数有加的模样,未见她与何人过于亲近,也未见她与谁不合,倒是个极知分寸的女子。
“大人认识肖武子的妹妹?”见庄一念沉默,原齐问她。
“算是认得,我与她一同入宫。”庄一念回说。
有了肖武子的毯子,不说暖或不暖,却是比着平日软了许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一个并不精致极为普通的毯子也会让她有幸福的感觉。
听着原齐低声安排了守夜,庄一念缓缓进入梦想。
梦里,她忽然见到肖武子背对着她站在了她的面前,不动不语。
庄一念疑惑,唤道:“肖武子?”
肖武子缓缓转过了身子,暗青色的常服此时被血水浸湿,他的胸前插着一把长剑,双眼空洞无焦距,他对她说:“大人,快跑。”
庄一念猛地惊醒!
“大人,大人,快跑,大人!”庄一念骤然起身,只见身后肖武子站在火堆旁满身是血,胸前的洞有鲜血如泉涌一般。
“肖武子!”庄一念震惊扑上前去,肖武子紧紧抓着庄一念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人,快走!”
“大人,我带你离开!”原齐不知从何处快步而来,手中的长剑还在滴着血,他看了一眼庄一念怀中已经咽气的肖武子,二话不说一把拉起了庄一念向马匹走去。
“发生什么事!”禁卫与几十名黑衣人战成一团,双方各有受伤战死之人。
原齐一把将庄一念举到了马上,遂即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有人暗杀大人。”
“我们走了,他们怎么办!”十五名禁卫,夜里还说笑嬉闹,此时却已有几人倒下,肖武子的尸体双眼未必,看着她的方向好像在对她说:“大人,快走。”
原齐在她身后沉声一夹马腹:“击退黑衣人他们自会跟上来。”
话必,不待庄一念再言,缰绳一抖马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庄一念回身去看那些与黑衣人厮杀在一起的禁卫,黑衣人的数量远远是他们的几倍。
“可知是何人所为?”马前,庄一念眸光幽深,语声沉沉。
原齐时不时回头查看后头紧追而来的黑衣人回答道:“不知,但是……”
“直说。”
此时也顾不得旁的,原齐直言道:“大人本应直往邢州查看水坝一事,但却沿路探查周边城镇抢粮一事。若无高官在后,地方官员怎敢如此胆大妄为,大人查探此事牵连甚广。”
“你是说此事与抢粮幕后主谋脱不了干系。”
原齐并未直接肯定,反问:“大人可有其他仇敌会下此杀手。”
没有。
庄一念此生而来,知她是谁只有几人,而这几人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难道……
是皇上?
“此行,皇上命你所为何事而来?”庄一念忽然问身后的原齐。
原齐想也未想回答:“皇上命属下保护大人前往邢州。”
“可还命你旁的?”庄一念语声微寒。
她明显感觉到背后原齐的身体僵硬一瞬:“大人什么意思?大人是在怀疑属下?!”
庄一念未语。
“属下不知大人与皇上直接有何不明之处,但若属下欲要加害大人,一路之上早有下手的机会,不会费此周折折损数名兄弟!”原齐语声明显不悦。
庄一念闻言,心中稍安,知他说的没错,也暗道自己实在不够冷静,为何会有如此猜想。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若这次你我能活着,我再向你赔罪。”
话必,庄一念看到马侧短弓,当即提起,回身,张弓搭箭,羽箭破风,正中身后一名黑衣人臂膀。
原齐有些惊讶,看着怀中这身形小巧的女子,张弓搭箭一气呵成,不禁心中暗叫一声“好。”
一连几箭,几乎全部命中,身后黑衣人自知吃亏,立刻将队伍分散开来,依旧紧追不舍。
箭筒中箭矢无多,庄一念问:“我们能逃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