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水生的提醒让吴节等人漏夜赶路,这才堪堪在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时赶到了南京城。
不愧为六朝古都,南京的繁华之处比之北京更胜一筹。从长江上看过去,城里已经点了灯,虽然在城墙的掩蔽下看不真切,可那片灯火却已经竟整个城市照亮了,就连火红的夕阳,也在这片灯火中显得黯然失色。
虎踞龙盘,东南形胜,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增添了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苍郁。
无论是从人口数量,还是城市规模来看,南京都是北京的两倍以上。毕竟,此地作为南方的政龘治、经济、文化中心已经有上千年历史。而北京不过是一个新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在元大都的基础上推倒重建,至今不过百余年。
相比起北京簇新得像一个爆发户,南京更多了一份内敛和雍容大度,或者说更像是一个没落的老贵族。
这还是吴节第一次到南京,穿越前的那个吴节的身体不算,保留在脑海里的残存记忆也随着时间逐渐蜕色了。现在刚一看到这如同现代都市一样的傍晚景色,吴节一刹间有些失神了。
蛾子也非常高兴,抱着孩子来到船上,满面都是期待和惊喜:“终于回家了,回想起两年前离开这里的情形……我,我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声音竟有些哽咽。
吴节叹息一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来了
水生看吴节越发地不顺眼:“原来吴老板也是应天府人,才出去没两年啊,也不知道以前住哪里没准咱们还是个邻居,我住乌衣巷的
吴节:“两年前我住在西长安街记忆中,那个家已如泛黄的照片一般有些模糊了,包括这具身体的童年岁月。
水生冷笑:“哟,原来你是住在皇城你的达官贵人啊难怪整天捧着一本书装读书相公西长安街位于皇城正南方向,这一代都是官员、贵族和个大衙门的半公地点。除了南京各公侯伯男子的府邸,还有六部和各大政龘府机构。住在皇城中的人,同外面的普通老百姓简直就像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水生:“吹牛谁不会,你们这些行商我最清楚不错,逢人只说三分话,从不全抛一片心。见了人,总把自己的身份往大里抬为的就是怕被人欺负,这心里好其实虚得很
吴节和蛾子相视一笑,也不多说,只问:“水生,这南京城的码头多着呢,像我们这种官船一般都停泊在什么地方?”
南京不同于小地方只有一个码头,从大胜关到上元门再到门街、金川门,大大小小有六七个码头。像吴节这种中龘央下来的官员地方上一般都会派员去码头迎接的。
这也是吴节疏忽了,在来南京之前也没问清楚应该在哪个码头停靠。
“嘿,你扮贵人还扮上瘾了,罢,且同你说,一般来说官船都回停靠在江东门
吴节点点头,吩咐船家将船驶去江东门。
“你还真去那里,也好我家就住那边,倒也方便
当下,二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应天府实在太大,从大胜关去江东门需要绕半个南京城。这一路上行来却不顺利,一路上不断有官府的小艇过来盘查,前前后后竟达三四拨之多真是查得人想吐血。主要是吴节的船大,又是官船显得招摇,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但一见到吴节的执照,就道了一个“劳烦”,挥手放心。
即便如此,船行得却慢,水生渐渐地不耐烦了。
等到船离江东门还有两里地的时候,正好一艘小渔船从旁边路过。船上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渔翁,一见到水声,就笑着喊了一声:“小水,回来了,听说你去扬州半个多月,可大发了利市?多日不见,倒挺想你的。来来来,今天我一网下去,正好得了几尾刀鱼,带两条回家去
说着就要把鱼往吴节船上扔,他一看到水生在船上,就以为吴节的船是假官船,也不畏惧。“那可好。宗伯,等下去我家吃酒
“吃个屁的酒!”宗伯却破口大骂起来:“你个小兔崽子却也知道回来,一去半月,不知道你家都断粮好几日了吗?妈个批,你老母、老嫂和侄儿们三天粒米未粘牙,全靠吃几只大闸蟹吊命,你还有心思跟我说这些?”
“啊,我家断粮了水生大惊,再也坐不住了,右脚在船舷上,就跳到宗伯的船上,回头对吴节喊:“我先走了,他奶奶的,你这蔫人,老子越看越有气,这里是再呆不住了
说着话,就不住地催宗伯快走。小船快,须臾就看不到影子。
吴节听得好笑,穷得只能吃大闸蟹了,这玩意儿在现代社会二十多一两,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享用的。在以前,也只有看着流口水的份,这次好不容易来江南一趟,怎么着也得吃个过瘾。
说来也怪,一路上云易都藏在船舱里没有出来。倒是那个木恩一直站在船头同船家和各路关口的小吏打交道,显得很是精干。
也是吴节他们的运气,这一路都没碰到厘金局的人。
可如今的厘金局的关卡已经深入到普通商贾的日常生活中,根本就躲不过去。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官船总算驶入了江东门的水面,远远就看到一片黑黝黝的城墙,和如蚂蚁一般的船只,因为天已经暗了下去,却看不真切。
这一片是一个回水湾,江水很缓,且深。
水面上也浮满了垃圾,更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不住在身边蜂拥而入蜂拥而出,整个江南的物资都要在这个地方汇聚分散流通,要靠个码头,却是千难万难。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快船飞快地冲过来,船首在江面劈出一条白亮的浪花,船上站着三四个兵丁,都敞着胸,腰垮长刀,恶形恶状。
别的船只见了他们,都想是看到鬼一样,飞快地避让到一边。
兵丁们都作野战部队打扮,正经的大明边军,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厘金局的人,目标正是吴节的官船:“前面那条官船停下,厘金局办差!”
蛾子见有生人过来,怕惊了儿子,忙回了船舱。
“当!”一声,一条飞爪挂到船舷上,然后几个士兵跳上船来,喝问:“是哪个衙门的,将执照文书把来看看
“他奶奶的,这年头冒充官船逃税的人多了,我家大人有命,不管什么来头,都要仔细盘查,休叫别人鱼目混珠蒙过关去
几个士兵骂骂咧咧地站在木恩面前,不住地拿眼睛东看西看。
更有人甚至伸出手去摸木胖子的腰,看能不能得些好处。
木恩长袖善舞,不住地拱手,指着吴节赔笑着说:“这是我们吴大人,来应天府公干,不得无礼
“大人,这年头大人多了,不信你去访访这南京城里,公侯伯男子,什么奉国、镇国将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值得几个钱?在怎么大,还能大过咱们胡部堂?”
果然是胡宗宪的兵,当真是跋扈骄横得紧,吴节心中暗笑,就伸手去摸怀里的文书,表明身份,也好将这几个兵给打发掉。
时辰已经不早,估计应天府和贡院的官员们已经在码头上等一整天了,再让他们等下去,岂不显得我吴节拿架子,不好亲近?
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吴节也没放在心上。这几个士兵虽然粗鲁,可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一个翰林院学士和学政官的分量。
可就在这个时候,已经一整天没有露头的云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一溜烟跑到那几个士兵跟前,不住拱手道:“在下云易,本是辽东商贾,来南京经商,大大的良民。还请几位军爷行个方便,放我们靠岸
这句话一说出口,几个士兵同时一震,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
“哈,你是商人,我还以为这是一条官船呢,却原来是冒充的
“既然如此,爷爷就不客气了,打开所有船舱门,让我等清点货物,计算税款!”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吴节一楞,禁不住面上变色:这厮分明是把他自己这头肥羊送到人家刀口上去,脑残了吗,究竟想干什么?
木恩也惊得脸都青了,指着吴节怒啸道:“云易,你究竟想做什么,别牵连了人家吴老板
“哈哈,吴老板,原来你就是吴老板,而不是什么大人?”一个士兵凶狠地走到吴节面前,上下打量:“冒充官员,乘座官船,你的事犯大了!”
连老三面上涌起一股杀气,看了吴节一眼。
吴节却朝他摆了摆头,示意忍耐,他也是奇怪这个云易究竟在搞什么鬼,且等等看。
云易走了过来,朝那士兵连连作揖,装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此事与吴老板无干,都是小人的错。将军,我同你家庄把总有旧,他在这座码头没有?”
说着就将一锭雪亮的银子塞到那士兵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