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节是在睡醒后的当天下午进的台州城。
在现代社会,这里可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虽然是山区市,可经济总量却稳稳地排在全国百强之列。温州、台州、杭州,那可是出产浙商的风水宝地。
不过这个时代的台州还显得简陋,即便是府台治所,也只相当于后世一座普通农业县城的的规模。
而且,由于前天倭寇入侵,沿海个县的流民都朝台州城涌来,让一座不大的城市显得又脏又乱。
骑在马上,宋太监使劲地用手扇着鼻子,不住叹息:“臭,真他娘的臭,这出来做监军就是个苦差事。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这其中的苦又有谁能知道。整日同军汉们在一个马勺里舀食,碰到打仗时,还得陪着大家一块儿风餐露宿。咱家当年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好好儿的在宫里呆着不好吗,非来过来生发。其实,这么几年下来,若是在北京,熬资历也该熬出头了。”
宋太监是个话多的人,这两日,吴节就被他的唠叨弄得头疼不已。
他心中好笑,这太监虽然在世人眼中根本就不算是人。其实,真论起来,也算是正经的国家公务员,官场该有个习气那是一样也不缺。这宋太监虽然在军中吃了些苦头,可地方上的好处却不是中枢机构所能比拟的,单就收入而言,一年抵得上他在宫里熬一辈。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一点吴节算是开了眼界。尤其是戚继光这种不败军神,每次战役都缴获甚丰,而这一切都归入了将士的腰包。戚家军是个两头冒尖的部队,打仗一流,弄起钱来也是一流,这一点,算是时代特色吧。
吴节笑了笑:“宋公公,你们内侍哪个职位油水最大?”
宋太监同吴节接触了两日,刚开始时因为吴节是他干爹的政治盟友,又身份清贵。心中还颇有畏惧。这年头,士林同太监们有水火不相容的趋势,好象遭了那么一刀就天生地带着乱臣贼子的属性。
可没想到吴节这个名震天下的状元公大名士,为人不但非常和气。说起话来也粗俗得可以,真真是对人胃口。
宋太监回答说:“真论起来,油水最大的是南京镇守太监,除了直接掌管南京这种膏腴之地的军政大权外,还管理南京织造,每年几十万两总是有的,真是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都不换。正因为如此,南京镇守太监大多是从司礼监退下来的内相们的荣休之所。”
“哦,原来是这样。”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城中走着。
城中脏得实在不像话。到处都是流民的便溺,大热天的,熏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几个衙役在街上清扫,一边挥动着铲子,一边大声咒骂。古代没有专门的环卫工人,像扫大街这种工作,都由衙役兼任。出来环卫,衙役还负责收税、治安、缉捕,当真是一专多能。
见吴节这个六品官和一个太监骑马过来,骇得连忙闭上了嘴巴。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士兵大声呼喝着追着一个青壮流民过来,一个虎扑就将那人按在地上,大喝:“路引拿来!”
在他怀中摸了摸,又骂道:“原来是个流民,抓了。充实进军中做脚夫。”
那流民大声号哭:“军爷,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需要奉养。你们捉了我去,不是让我全家饿死吗?”
为首一个士兵怒骂:“去你娘的,少骗人。戚帅也不是白用你们,一天两顿饱饭须少不了你,打完这一仗,你还能得些赏赐带回家去。”
那流民张嘴欲哭,却吃了两记响亮耳光,被人用一根索子捆了拖走。
不用猜,这几人正是戚继光手下的士卒。
吴节见那流民实在凄惨,心中有些不忍,这个戚继光也太省钱了,连民夫钱都想节约下来,却不知道这样做确实地扰民了。
宋太监见吴节面色不虞,笑道:“吴大人,别同情这些流民,依咱家看来,十个流民中,起码有六个不是好人。东南虽然屡屡遭倭患,可每次战后,官府都会安置受了兵灾的百姓。这些流民大多是不肯好好生产的抛荒农民,这种人就该好生管束。最好都抓起来遣返原籍,否则,若被倭寇裹胁,必成地方一患。”
吴节叹息一声:“看来,若不彻底剿灭倭寇,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剿不胜剿。”宋太监刚才的话很偏激,吴节不敢苟同。不过,大军剿灭倭寇的军事行动必须马上进行,这也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为国家为民族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他平日里也是一个随和的人,可这种民族立场却站得极稳。
当下,二人就去知府衙门见了台州知府,商议了征用流民一事。
之后,吴节才与宋太监分手,自回住所。
刚一回到家,吴节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下人们看到自己都是战战兢兢,一脸的畏惧。
而往日,吴节离家多日回来时,蛾子都会前来迎接,今日却看不着人。
吴节心中奇怪,问一个丫鬟夫人何在,那丫头身子一颤,忙跪在地上,道:“回大老爷的话……夫人……夫人她心绪不佳,将自己关在屋中不见人。”
“可是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丫鬟:“大老爷……还是请大老爷亲自去问吧……”
“这个蛾子怎么了?”吴节有些担心,忙朝后院走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连老三扑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前,什么话也不说,只不住磕头。
吴节:“老连怎么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原本就是我身边最贴心的人,无需如此,有话且说。”
说着话,就伸手去扶。
可连老三力气何等之大,这一扶,却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
连老三强行磕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来,满面都是泪水:“大老爷,小的该死,昨天……昨天……”
“昨天怎么了,难道是倭寇……”吴节心中一动,这两日戚家军虽然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可依旧有逃散的假倭混进百姓中作乱,因此,戚继光派出人马四下查验流民,难道是蛾子他们被倭寇惊着了。
这些假倭纯粹就是汉奸,比真倭还可恶。
也不知道戚继光是怎么想的,只杀真倭,却留了假倭一条命,依吴节看来,都应该一道斩首示众。
“不是倭寇。”连老三哽咽起来:“大老爷,小的该死,昨天打了舅老爷一顿,一下犯上,还请老爷以家法惩处。”
“舅老爷,我家哪里钻出个舅老爷出来了,老连,你说起话来怎么没头没脑的?”吴节大奇。
“就是,就是老爷的妻兄。”
“妻兄?”吴节摸摸了上嘴唇上刚蓄起来一个圈胡须:“唐宓没有兄长啊,她是家中的独生女。”
连老三:“是蛾子大姐的哥哥。”
吴节吃了一惊,他早就知道蛾子家中还有父母和一个哥哥。当年蛾子之所以进吴节家,一来大约是吴节的父亲用了些强,二来蛾子家贪图吴家的银子,就将女儿卖了过来。
听蛾子当初说,她对父母兄长惘顾亲情,将女儿卖给别人一事情颇有怨言。但血浓于水,这份亲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抛不开的。
所以,蛾子这次才随吴节一道南下,心中挂念的就是家中父母亲人。
无奈去南京之后才知道,蛾子一家人因为生活无着,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吴节吓了一跳:“啊,他们在台州,这可巧了。”先前他骗蛾子说她的亲人在台州,两口子还红了几天脸,闹得非常不愉快。却不想自己乌鸦嘴,竟然说中了。
连老三点了点头,满面都是泪水:“就是在昨天遇到的,昨日蛾子大姐听说倭寇入侵,担忧大老爷,死活要去桃渚,出城的时候正好碰到。舅老爷说话实在不中听,老奴一时按耐不住,就打了舅老爷一记耳光。”
吴节叹息一声,正色道:“老连,你且起来。我知道你是一个厚道淳朴之人,性子也极好,能够将你气得动手打人的情形还很少碰到。不管怎么说,此事必定事出有因,未必就是你的过错。你也无须自责,我相信你。”
连老三这才站起身来,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吴节:“我先去见蛾子,老连你先退下。”
安抚好连老三,吴节忙走进蛾子的住所,一进去,就听到蛾子在喊:“别进来,我谁也不见。”
“哟,怎么了,谁惹着你了。”吴节大步走进去,挥手让丫鬟出去。
就看到蛾子恼怒地做在桌前,一脸的烦闷。
看到是吴节回来了,蛾子眼神里带着惊喜:“老爷回来了,听说倭寇入侵,没惊着你吧。”
吴节不想让蛾子担心,就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再说了,我坐镇戚继光的中军,身边上千虎贲护卫着,谁近得了我的身。”
蛾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也是,这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比戚将军中军大帐还安全?”
吴节:“怎么,见着你父母和哥哥了,刚才听老连说,他将你哥打了一顿。老连一见到我,就上来请罪。”
蛾子突然恼怒起来:“什么我哥,我没这样的哥,这种畜生,打死了轻省。”说到恼火处,眼圈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