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养健抱着玉恒走了,玉恒從何养健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恶狠狠的瞪着希灵。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本事,一边伸了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乱挠,一边呸呸的向她吐口水。希灵记得这孩子是个没脾气的,可是现在如果没有何養健抱着他,她相信他会冲上来,像头小狼崽子似的咬死自己。
她不怪这孩子,她只怪自己愚蠢,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着了何养健的道。這一场她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连一点翻身的余力都不剩了。
颤巍巍的侧过身,她强忍着眩晕探过头去,扶着饭碗喝了两口水。屋子里的溫度上来了,这让她舒服了许多,四肢本是硬梆梆的蜷缩着的,这时血液流动,筋骨也漸渐的柔软了些许。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自己死了得了。
活着没意思,死了得了。
这么一想。她就伸手摸向了那只盛着水的瓷碗。把碗摔碎了,捡起一块瓷片子往脖子上一划,一下子就完。可是……
可是。她咬着牙,又不甘心,又不服气。因为她小心眼,她睚眦必报,别人瞪她一眼,她都要找机会瞪回来,就算是冤冤相报,她也要是最後收手的那个!
于是伸了脑袋又喝了一口水,她吸了吸鼻子,决定还是不这样憋气窝火的死。这么死了就太委屈了。将来到了阴曹地府,这股子委屈劲也发散不尽。
希灵在暖和屋子里睡了一觉,然后趁着炉火还没有熄,她强挣扎着起了床。打着哆嗦推了门,她像闯鬼门关似的,一头闯进了寒风里去。
死去活来的,她从胡同口买了一壶热水和几个馒头,带着这点东西回了家,她吃不下馒头,所以先喝几碗热水,然后往炉子里添足了煤。她趁着这股子热乎劲钻进了被窝。药铺她是绝对走不到了,好在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伤风感冒外加心火太旺,没有别的恶疾,发一身透汗,兴许也有疗效。
在希灵自我治疗之时,何养健已经把玉恒送回了老房子里。玉恒一路上都在气咻咻的发狠,直到进了屋子了,他才渐渐的缓了过来。
何养健向来不惯着他,此刻想给他点糖吃,也给的很有控制,用小碟子一样装了一块,端到他面前。
“这是给你的奖励。”他对玉恒说:“知道叔叔为什么奖励你吗?”
玉恒看着碟子里的糖果,然后摇了摇头。
何养健答道:“因为你打了那个坏女人。你打坏人,你就是好人。叔叔喜欢好孩子,明白了吗?”
玉恒一听就明白了:“那我以后还打她。”
何养健摸摸他的小脑袋:“好。”
何养健在老房子里多耽搁了一阵子,直到哄着玉恒上床睡了,他才乘坐汽车回了家。这一次回家,他的脸上带了点笑模样,春美一眼就看出来了,便也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说这说那。春美近来虽是丑了些许,但依然打扮着,并没有自暴自弃,看着比平常的少妇还是要美丽一些。何养健洗了澡换了睡衣,盯着太太鼓溜溜的肚子,又慢悠悠的喝了小半杯白兰地,忽然觉出了幸福。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幸福过了。是希灵给他带来了幸福,她越凄惨,他越幸福。
何养健连着幸福了好几天,末了就听说希灵的病似乎是好了些,又不安分了。
希灵知道何养健在监视着自己,但是监视到了什么程度,她是真不知道。她又给叶东卿发去了电报——叶东卿是她的朋友中最有势力的一位,真到了有难的时候,她第一个就要想到她。
然而叶东卿的回电来得很快——她此刻不在奉天,在吉林老家。如果希灵到了奉天无处落脚的话,可以直接到叶府寻求庇护。除此之外,她目前也无能为力了。
希灵接着这封电报,有些傻眼,不知道叶东卿是真不在家还是假意推脱。不过不管怎么样,叶东卿是不能够救她出去了,她接下来还找谁去?对了,还有一个小桐。
但希灵现在也真是没脸去找小桐。当初小桐一路给她卖了多少力气?而她又是怎么把小桐甩了的?
旁人现在也都了解了她的情形,据她碰壁的经验来看,凡是有点力量的人,现在对她都是避之惟恐不及——本来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原来巴结她,也无非是看在陆克渊的面子上。岛亚来亡。
就这样,希灵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绝路。
甚至她带出来的存折都作废了,因为她在银行的资产已被冻结,她此刻能在这暖屋子里躺着,不必去冷大牢里蹲着,已经是万幸——也是因为她在大牢里无所作为,满足不了何养健那看好戏的欲望。
然后这一天早上,她在梦中朦朦胧胧的听见了依稀的爆竹声响,糊里糊涂的坐起身醒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过年了!
过年和如今的她之间,已经没了什么关系,除了小贩子们都不再出来,让她没地方买馒头和热水,只好在家里饿了一天。她是有口饭就能活的人,饭量不比一只猫更大,买着吃比自己开伙更划算。如此到了晚上,她在爆竹声中缩在棉被里,不由自主的要想心事,左一想想到了陆克渊,她不敢想,右一想想到了小桐,她没脸想。把这两个人从心里推开,何养健却又闯了进来。她没法子了,想要蒙头睡觉,可是夜里断断续续的做梦,又总能梦见容秀和白子灏,依然是睡不安稳。
凌晨时分,她睁了眼睛,兜兜转转的,心思还是回到了陆克渊身上。
她想:他现在干什么呢?和谁在一起呢?
希灵不知道,陆克渊此刻,正身在南下的火车上。
他是从医院出来,直奔的火车站。在这之前他九死一生,险些交待了一条性命。伤口感染得太严重了,而且怎么用药也不见好转,金婉心甚至悄悄的给他预备了寿衣,不是真打算给他穿,是要“冲一冲”。
万幸,伤情终于还是又控制了住。这一天傍晚,陆克渊从高烧之中醒了过来,看着守在床边的金婉心,他一言不发。
金婉心几乎是跪在了床前,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小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带你离开这里了。我不能让你死,我要给你几天好日子过。”
陆克渊像没听懂似的,重新又闭了眼睛。
金婉心不再征求他的意见了,使尽了浑身解数,她把陆克渊连同陆克渊的床与药,一并搬运上了火车包厢里。火车沿着津浦路南下,轰隆隆的奔着上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