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恒心中,“那个女人”和叔叔孰轻孰重,自然不必讲。现在他不恨她了。起码是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不恨她了,并不是因为爱上小黛而爱屋及乌,他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恨不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记忆中那个好的“妈妈”,实在已经太遥远太遥远,远得面目模糊,远得让他想象不出自己曾经是多么的依恋她。那个好的妈妈,就这样渐渐的湮灭了、消失了,而这个不大好的妈妈,却是在他眼前一天天的清晰生动起来,他亲眼见识了她的喜怒哀乐。发现她也是个世间俗人,她的一举一动,自己竟然都能那么容易的理解。
也许这就是血缘的力量。爱不爱的姑且放到一旁不提,反正羁绊是摆在眼前了,你可以视而不见,然而它会在你的一举一动间牵你绊你,纵是故意的不看它不理它,却是依然要知道它的存在。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承认它好了。承认她和自己之间曾经有过的一切恩怨情仇,承认她当年冷血无情,承认她对自己生而不养,承认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坏女人。
也承认她现在遮遮掩掩的有了一点悔意,承认她鬼鬼祟祟的唆使小黛把自己招到她家里去。承认她爱搭不理的会为自己预备一点好吃好喝,承认她会冷淡的打探自己手里还有没有足够的零花钱。
什么都承认,只是不总结,不要定论,只要这样继续一天一天的往下过。
将何养健安抚好了之后。玉恒盘算了整整一夜,然后在翌日清晨,他走到了吴公馆门前,看到了希灵。
希灵裹着一件大衣站在院子里,正在看今日天气的阴晴。忽然见他来了,她没说什么,只看着他,又向他一点头,算是个客气的招呼姿态。
他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然后迈步走进院子里。希灵终于开了口:“小黛已经起来了,正好你去叫她下楼吃早饭。”
玉恒说道:“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希灵一抬睫毛,眼珠子转向了他:“说。”
玉恒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睫毛又密又长,几乎带了沉重的厚度,年轻的时候,她也许会像个洋娃娃。
“昨天,你让我和小黛在结婚后搬到这里住,我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成。你有个丈夫,你不孤单,可我叔叔被我搞成了光棍一条,我要是搬走了,他一个人住在那房子里。可怎么过?”
希灵收回目光,给了他一个侧影:“是何养健不同意吧?”
玉恒知道她目光如炬,自己说谎也骗不过她,所以索性实话实说:“是,他以为我有了媳妇就不要他了,气得要走。我看了他那个样子,心里觉得我很对不起他。”
希灵从鼻子里向外呼出凉气:“我这里好,什么都好,还有佣人可以使唤。”
“我知道。”
“那你还不肯搬过来?”
不等玉恒回答,希灵又说道:“何养健当初抚养你,也并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他分明是打算把你养大了好对付我。我和他之间的仇恨,你知道吧?”
“他……他说过一些。”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他让你打我?”
玉恒垂下头,沉默了良久之后,开口答道:“我不管他是什么居心,我只记得那时候没有人要我,我很害怕,只有他肯收留我。我很怕他不要我,直到现在,我这么大了,还是怕。”纵史岁亡。
说到这里,他顺着希灵的目光,也向远望:“你不懂,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我不行,别看我是个男的。”
希灵很清楚的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真就是什么都不怕!”
玉恒哑然片刻,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像我亲爸?”
希灵斩钉截铁的摇了头:“你比他好一万倍。你若是像他,我也不敢把小黛给你。”
这话说完,小黛从楼内走了出来,头发还没有梳整齐。笑眯眯的对着玉恒一招手,她又大声喊道:“妈,你又看天呢?不用看,今天保准又是阴天。”
希灵希望小黛永远是朵无忧无虑的花,所以在向后转身的一瞬间,她换上了一副笑脸:“我是看看天气预报准不准。”
玉恒见状,也转身快步跑了过去:“吃饭吃饭吃饭,饿死我了!”
在两个孩子吃饱喝足跑出去之后,希灵走到小桐面前,开始来回的兜圈子。
“可恨!”她对小桐发牢骚:“何养健昨天在家里对着玉恒兴妖作怪,非逼着玉恒结婚之后住到他那里去。玉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天气冷,小桐无所事事,变得十分懒惰,家里人全起来了,他还赖在热被窝里,看希灵眉头紧锁真苦恼了,他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办?”
希灵长叹一声:“怎么办?目前还真是没办法。你都不知道,玉恒被他笼络成了什么样子。”
小桐说道:“要不然,我这就起来过去揍他一顿?”
希灵将小桐的首尾审视了一番,末了摇摇头:“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桐登时坐了起来:“老子当年是靠着拳脚刀枪打天下的,干别的,我或许不如你,可要说干这个,别看我现在不是十八九了,我照样能——”
希灵不耐烦的一摆手:“别吹了,玉恒说他叔叔一顿连菜带饭能吃一盆,你就还是十八九岁,大概也打不过他。况且这不是能靠打架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我又不是要去勒索他的钱财。你现在是越活越完,给我躺回被窝里去吧,少钻出来碍我的眼。”
小桐歪着脑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说道:“你上来。”
“干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咱俩索性多睡几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不就是怕孩子走吗?那咱们碰碰运气,万一又生出来新的了,你不就不用犯愁了?”
“扯你的蛋!你当我不想生?”
然后希灵看小桐像是要下床来拽自己,连忙心烦意乱的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