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摆在眼前,我逃无可逃。
向我通知完君潋的死讯,卿安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女帝她掳你前来,不见得全是要利用你来夺权,她的那副死状,你也见了,君国哪一任女帝负了社稷,都会遭此天谴的。”
我想说我不信,可她明明就死在我的面前;
我想说这关我何事,皇位明明是在她手里弄丢掉的,就听卿安淡淡地说了句。
“你需要把它给抢回来。”
卿安长了一双狐狸眼,也有着一颗玲珑至极的心,他永远都知道什么是我的软肋,“你想嫁给连皇不是么?若没了命,你想同他冥婚不成?”
这话顿时让我陷入了沉默之中。
卿安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煽风点火,他凝着我,看了好一阵子,忽地轻笑着道,“连皇乃一国之君,屈尊娶你一届孤女,你就不想与他更相配些?”
我默然不语。
他微笑着道,“夺回帝位,两国联姻,便是送他最好的回礼。”
我掀睫看他。
他笑,“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沉默了好久,好久,终于抬起脸来,望着卿安,吐出一个“好”字.
我住进了初到君国那日借以更衣沐浴的宅子里。
我开始日日身着玄衣。
一来,这是君国最最推崇的颜色,二来……也算是为那暴死的女人披戴孝衣。
坦白而言,我对女帝君潋并没有太多感情,毕竟,打从两岁那年被高烧烧坏了记忆,这真的算是我们的人生初见了。
可是,再怎么说,是她将我带到了这个人世。
——哪怕这个人世给予我的,更多的是劫难,是痛苦,我也该心存感激。
女帝君潋的死,和我的陡然归国,令卿安着实忙碌得很,他白日里依旧要虚与委蛇地上朝议事,到了晚间,却是带着我进入一间密室,端坐正位之上,接受一个又一个黑衣之人的叩头见礼。
黑衣人有很多,乌压压的,他们来自君国上下的各个城市,更有着互相迥异的不同身份。唯一的相同之处,是他们都有着想要复国的灼热眼神。
他们是女帝的死忠。
却又只是在盲目地拥戴着女帝执政的制度,而不属于任何一个女帝。
卿安在我耳畔低低提醒,“他们是刀,能用来杀人,自然也能伤到自己。”
我明白。
一个个人朝我磕了头,一个个人用激动难抑的语调唤我皇女,他们聚集在密室之中,那灼热而又迫不及待的复国眼神,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面色苍白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女帝君潋说的那一句话,她说,这是我的责任。
我躲不开的.
我让卿安带我在国都萦城里走走,他却把我带到了京郊一处偏僻的村子。
我愣了愣,就见卿安一脸了然地邪邪笑着,“你想要了解民生民情,自然不能在京城里头看啊。”
我撩他一眼,说他是狐狸,他还真的精明一如狐狸。
在萦城的城郊,我见到了君国子民的生存境遇——连月干旱,河渠枯竭,田野龟裂,人和牲口的饮用水源都难以保证,更不要说是对庄稼的灌溉了。
没有收成,自然是流民遍野。
一路走来,所有村子里都是饿殍遍地,蝇虫漫天,我甚至亲眼见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趴在地上,成群的乌鸦桀桀叫着,直直朝他俯冲过来,它们将他的背啄得一片狼藉,直涌鲜血。
我当时便惨白了脸,伸手扯扯卿安袖子,示意他上前救他,他叹了声,飞跃而起将乌鸦赶走,顺手将孩子抱了过来,嘴里却是朝我说着。
“我救的了一个,却救不了整个君国。”
我无暇理他,只顾扶墙干呕着。
卿安放下孩子,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来,递到孩子手里,他拍拍他的背,“去吧。”
孩子木木然,似乎不觉得疼,也不觉得自己被人救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慢,慢着……”我呕得脸色雪白,抬手扯住了孩子树枝般干瘦的手,低低咳着,“我,我要带他回家。”
卿安皱起秀眉,不甚赞同地望着我。
我很执着,“至少,我想救一救他。”
他眸色略动,紧盯着我,终是低低叹了一声,从我手中将那孩子扯过,他一手拎着。
“走吧。”.
那个孩子在我的宅子里面住了下来,伤势有医者精心照看着。
这夜夜里,我站在廊下发呆,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没回头,而是挑了挑唇角,喃喃地说,“你怪我多管闲事,把孩子带回来么?”
身后那人脚步顿住,没有说话。
我便低低地苦笑起来了,“我想救他,我自然是想要救他。”
“两岁那年,我被人丢弃,茫茫一片雪原之上,我和他一样,一样是坐等被畜生吃掉的。”
身后那人低吟一声,摆明是很惊诧。
我翘起唇,唇畔笑意的弧度却在渐渐变弱,变弱,直到一丝也无
了。
我闭了闭眼,喃喃地说,“什么家国,天下,社稷,苍生……我统统都不懂的。”
“可我知道,我知道的……若是一个孩子宁肯被畜生吃都不肯反抗……”
“他一定是绝望到底了的。”
我身后那人沉默,久久的,久久的,沉默。
我抬手抚了抚袖子,下颌却微微扬起,仰视着漆黑如墨的夜空。
我盯着夜空看了好久,好久,突然喃喃地唤了一声,“卿安。”
他终于在我身后应了一声。
我说,“帮我把君国摧毁掉吧。”.
我开始变得很忙,很忙。
每日里,有雪片一般的信笺涌进我的府邸,而信笺上的内容无一不是用暗语写就的君国各地的惨状。
这个州境已经干旱十个月了……
那个州境官吏残虐无情,草菅人命……
所谓的天灾,其实统统都是因如今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人而起的**。
我很诧异地问过卿安,“君国乱成这般模样,怎的无人揭竿起义?”
话本小说里不是没有讲过农民起义推翻王朝统治的故事的。他们既然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为何宁肯等死都不肯起来反抗呢?
卿安停了停手里正看着的公文,抬头看我,他笑得很是萧索,“反抗如何?不反抗又能如何?”
“初代女皇以心口血立下毒誓,这世间但凡有毁她君家江山之人,一律不得好死!既然终归是死,何必要费那起义的力气?君凰,你忘了君潋女帝的死状吗?”
我没忘。但我依旧为这荒谬而又恶毒的诅咒感到诧异。
——君家的嫡亲子女就一定好吗?
其他人就一定不能坐这江山吗?
有人夺权为何不去惩罚那夺权一人,却要用百姓的性命来呼应那可怕的谶言?
初代女皇同样是个疯子!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她这么霸道地将皇位禁锢在君家子嗣身上是不对的!”我眼眸灼灼地望着卿安,带了几分嘲笑地问,“若是君家子嗣不肯继承皇位呢?也要被她的毒誓所杀?好一个开天辟地的君国初代女皇,她究竟问了几个人的想法就敢立下这样恶毒的誓!”
我的情绪激动,和咄咄逼人的言辞,令卿安着实怔了一怔,他定定将我望了好半晌,终于恢复平静,镇定地说,“凤血奇异,更何况是初代女皇的?她能同天地达成契约,自该是非我等凡人所能比拟。”
“没有人想要同她比!”玄衣长袖,我冷冷地拍案而起,“我要将这君国覆了,不是为她,更不是为这恶毒的诅咒,我只为那绝望到连哭都哭不出的无数孩子!”
烛光之下,卿安抬脸看我,他那张俊美轻佻的脸上渐渐现出几分不加掩饰的赞赏之意,“你长大了。”
我冷冷伫立。
他轻笑着递过手来,将我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里,“所以呢,君凰。你要如何做呢?”
我冷冷地挣回手来,冷冷地嗤,“你要我发动万民血屠皇宫?卿安,我深知活着有多不容易,自然不会轻贱人命。”
他狭长眼眸闪了一闪,“你要独自进宫行刺?”
是。了结了那个罪魁祸首的男人,这君国,这黎民,这所有因**和诅咒而起的灾难,都会戛然而止。
他是我的父亲,可,这是他应得的!.
【在赶稿,至少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