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险难兮独后来

四 路险难兮独后来

蚩尤把阿珩送到朝云峰,阿珩依依不舍地目送着蚩尤离去,等蚩尤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一回身就看到大哥和四哥都站在身后。

昌意急问道:“你记起蚩尤了?”

阿珩满面羞红,讷讷不能言。

青阳问:“四处找你没找到,少昊怕出意外,已经回高辛了,你还打算去高辛吗?”

阿珩说:“要去,今日就走。”

青阳松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昌意问道:“那你和蚩尤……”

阿珩低着头道:“四哥,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昌意点点头,温和地说:“去给母亲磕头辞行吧。”

阿珩想嫘祖辞别后,带着烈阳离开了朝云峰。她没有立即赶往五神山,而是先去了虞渊。

两百多年前,虞渊虽然万物不生,可在虞渊的外面有河流水潭,长着不少树木,如今却荒凉一片,寸草不生,只因有一个似狐似虎的大妖怪在此修行。

也不知道谁在外面栽种了一片桃林,竟然不惧干旱,长得郁郁葱葱,阻止了旱气蔓延。每逢桃花盛开的日子,妖怪就会彻夜凄鸣,竖沙国的百姓在桃林中建了祭台,供奉他为獘俊,祈求他不要把干旱带入竖沙国。

獙俊日日夜夜都在虞渊修炼,早入了魔道。可因为各种原因,知情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遮掩着虞渊附近有妖成魔的事情。

一直巨大的白鸟飞掠过漆黑的天空,飞入虞渊上空的黑雾中,盘旋几圈后,落在了黑黝黝的峭壁上。

阿珩从白鸟背上姗姗而下,笑对白鸟说:“谢谢烈阳了。”

白鸟变成了一个白衣童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五官异常地漂亮精致,双眸绿绿,一头齐腰长发根根皆白。

虞渊的恐怖令万物畏惧,阿珩和烈阳却没有丝毫不安,只是侧耳静听,从遥远的西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悠长的厉鸣。

虞渊的黑雾像大海一样辽阔无边,却万物不生,獙俊年年岁岁都守在黑雾深处。

阿珩眼中隐有泪光,对白衣童子说:“烈阳,叫他回来。”

烈阳张口长啸,声音粗嘎尖锐,和他漂亮精致的外表截然相反。

正在雾海深处飞翔的獙俊,迟疑地停止了鸣叫,顺着烈阳的尖锐声音,飞向东方,很久之后,他看到黑雾中站立的人影,他们身上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他迟疑地放慢了速度,用力地嗅着,似乎在鉴别着真假,一瞬后,他突然一声欢喜地鸣叫,就要飞扑过去,可他又迟疑了。因为日日夜夜待在虞渊中,他早已不是两百年前可爱美丽的狐狸,如今他全身都流着恶臭的脓液,獠牙凸出,整张脸扭曲得丑陋恐怖。

烈阳看阿獙居然想逃,猛地扑起,化回原身,落在他头上,一边嘎嘎叫着训斥,一边用翅膀扇来扇去。

阿獙被打得晕头转向,失去了主意,乖乖地飞到阿珩面前,羞窘地缩着身子,生怕自己身上的脓液沾染到阿珩身上,一张青面獠牙的脸上竟然满是局促和紧张。

阿珩蹲下,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管你是小妖阿獙,还是魔兽獙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飞天小狐狸。”

两百年漫长的等待,所有的寂寞和痛苦都在这一句话中消失殆尽。

阿獙的头靠在了阿珩怀里,泪水顺着脸颊一串串滚落。

“为什么要待在虞渊?人家都说狐族聪明,你怎么一点不像狐族呢?你可真是个傻子!”阿珩抚摸着阿獙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疮口,眼泪一颗有一颗落下。

阿獙虽然入了魔道,看着狰狞,其实心思很单纯,看阿珩伤心,他歪着脑袋瞅着阿珩,眼睛一咪,月亮一般弯弯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想逗阿珩开心。

阿珩依旧没有笑,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猛地一侧头,冲烈阳嘶吼一声,魔相毕现,很是恐怖。

烈阳一时不防,被吓得飞了起来,简直是鸟容失色。

阿獙十分得意,靠着阿珩,昂着头,吼吼地笑着,哈哈哈,烈阳也怕他了!

烈阳怒了,大叫一声,飞冲过来,一团又一团火球飞向阿獙,阿獙立即跑,两个家伙又像几百年前一样打闹在一起。

阿珩不禁破涕为笑,因为对少昊没有好感,连带着对高辛也厌烦。阿獙却是欢天喜地冲到阿珩身边,他压根儿不在乎去哪里,只要和阿珩、烈阳在一起就好。

七月末,正是映日荷花别样红时。高辛多湖多河,百姓又普遍爱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碧叶亭亭如盖,荷花开满乡野。阿珩已经两百多年未接触人世,带着阿獙和烈阳在夜间缓缓而行,既欣赏着人间的风景,也了解一下高辛如今的情况。

快到五神山时,少昊早接到消息,亲自来接她,未提蚩尤的事情,只是问她一路可顺利。

阿珩搂着阿獙问:“能设法带我们去汤谷吗?这些日子,我在深山里采集了一些药草,再加上汤谷的水,应该能把他身体上被魔气侵蚀的溃烂治疗好。”汤谷是高辛的圣地,并不容易进入,何况如今阿獙被视作魔物。

少昊说:“没问题,我如今恰好奉父王之命在看守汤谷。”

阿珩很是诧异,汤谷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守卫汤谷等于变相的流放,她看少昊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没有追问其中原委。

夜深人静时,阿珩领着阿獙去了汤谷。

汤谷水是日出之水,天下至净之水。阿獙一碰到汤谷水,就痛得全身痉挛,阿珩和烈阳一左一右抱着他,阿珩像是哄小孩一般,轻声哼着歌谣,低声说:“乖阿獙,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

一盏茶后,阿珩才让阿獙离开了汤谷水,阿獙已经痛得虚脱,烈阳看着人小,力气却十分大,把阿獙扛到九株扶桑树组成的“岛屿”上。

阿獙痛得直打哆嗦,少昊把手放在它的额头,属于水灵的温柔力量渐渐安抚了身上的疼痛,它沉沉睡去。

烈阳看没他的事情了,变回鸟形,缩到树叶深处打瞌睡去了。

阿珩提着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熬好的药,开始给阿獙上药。

少昊静坐于月下,抚着琴。琴声温和,牵引着阿獙体内的灵力来吸纳药性。

阿珩上完药后,洗净手,坐到少昊身旁。少昊淡淡一笑,继续信手拨琴。

扶桑花艳红如火,像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垂满枝头,少昊一身白衣,端坐于树下,气态端雅,连月光都在他身前散去了清寒。可是这样一个才华盖世,志比天高的人却被贬谪在荒无人烟的天之尽头看守汤谷。

阿珩轻声问:“我记得两百年前,你和父王的关系正趋于缓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让父王厌恶你至此?”

少昊停止了弹琴,“你掉下虞渊后,后土重伤祝融,祝融的身体被藏进神农古阵中。蚩尤失去了最大的阻挠,开始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也许你已经听说,两百年内,被他灭门的家族就有几十户。在他的血腥政策下,神农的旧制被彻底打碎,如今的神农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十分繁荣昌盛。看到神农的变革,我一时心急,想通过手中的军队来强行推动高辛的改个,在宴龙他们的谏言下,父王震怒,认为我有篡位之心,勒令我远离朝事,命我看守汤谷。”

阿珩问:“宴龙不是失去了一只手吗?”

“宴龙失去了一只手后功力大减,如果换成别的父亲,也许就不会再看重一个半废之人,可我的父王向来重情,反倒越发怜惜宴龙。这些年,时常对臣子说,‘所有儿子中,宴龙最像年轻时的他’,臣子们大都明白了父王的意思。”少昊叹了口气,神色落寞,“父王性格温柔多情,喜欢美人的歌舞、才子的诗赋,我的确不像他,令他很失望。再加上父王约略知道承华殿内的轩辕妭是假的,所以我对他而言已经一无是处。”

“那你就甘心手荒凉的汤谷,等着宴龙登基?”

少昊微微而笑,“当然不可能,宴龙登基之日不仅仅是我的死期,也是高辛族的死期,我死事小,族灭——绝对不行!”

“那你的打算是……”

少昊的微笑中渗出了冷意,“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从盘古大帝到现今,高辛族已经几万年的历史,宫闱斗争层出不穷,验毒的神器十分齐备,没有任何毒药能躲过,也许只有尝遍百草、以身试毒的神农氏有法子。所以,我想请你为我配制一份药,可以躲避过所有神器宝物的检查,不需要夺取对方的性命,只是要让他渐渐虚弱,直到卧病不起。”

阿珩明白了少昊的意思,他是想逼俊帝退位。阿珩沉默不语。

少昊说:“父王的五神君上千年来过的日子过于安逸,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足为虑。宴龙虽然掌控着常曦和白虎两部,但四部中战斗力最强的是我的嫡系青龙部,在诺奈的帮助下,羲和部也已经完全归顺与我。如果强行兵变,不是不可,但我不想动武,如果兵变,就是彻底撕破了脸,必须要以一方的死亡为完结,否则即使我答应,跟随我谋反的将军也不能安心。阿珩,我不想伤到他,这时唯一的两全之法!”

少昊轻轻拨弄着琴弦,眼中有浓重的哀伤,“两千多年了,他时时刻刻提防着我逼供篡位,其实我从没想过,我是真心想辅佐他,真心想做一个好儿子,可没想到终于走到今天,一切都成了真!也许以后的史官们会记录我狼子野心、早有反意,筹谋良久,终于起事,将来我若有儿子,都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只怕他也永不会谅解。阿珩,我真的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宴龙他们把我逼到汤谷仍不肯罢休,这些年正在想方设法瓦解青龙部,如果我再无所作为,那些忠心耿耿跟随着我的人都会被宴龙害死,最终我也难逃一死!”

如果青龙部被瓦解了,即使诺奈再想帮少昊,羲和部也肯定不能支持一个注定会失败的王子,势必要为了自保,投靠宴龙。啊很思索了半晌后,低声说:“我明白你的困境,我答应你。”

纵然为天下不容,有艺人能理解也足矣。少昊心头的愁闷淡了,不禁重重握住了阿珩的手,“谢谢你!阿珩,我是真心想……”

阿珩轻轻把手抽出来,“何必客气?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新婚时定下的盟约吗?我们是盟友,今日我为你做事,他日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

少昊是何等聪明,一点就透,明白阿珩已经想起了一切,也理解了阿珩的意思,心中滋味难言,面上却若无其事地把手缩回袖中,淡淡问道:“你想起了一切?”

“嗯。”阿珩脸色发红,带着几分愧疚,迟疑着想说什么,“我……”少昊温和地打断了她,笑道:“我会遵守自己的诺言。天快要亮了,你不方便久留,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阿獙。”

阿珩走了一程,回首眺望,月夜下,少昊端坐在火红的扶桑花中,面朝万顷碧波,白衣临风,琴声铿锵有力,削金断玉,奏的是一首即将君临天下的铁血激昂,却也是不归的寂寞。

如少昊所说,高辛王室有几万年的宫闱斗争经验,查验药性有一套很完整严密的流程,想要配制出避人耳目又恰到好处的毒药并不容易。阿珩把《神农本草经》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终于配制出了一味不完全符合少昊要求的药。

她把药交给少昊,“这个药只能说一般符合你的要求,这味药的主要成分是阿獙的鲜血,它能像虞渊一样缓缓吞噬神族的灵力,令人渐渐全身无力,行动不便。”

少昊问道:“有解药吗?”

“因为不算是毒药,自然也没有解药。只要不持续下药,日子长了后,身体会自我修复,恢复健康。按你的要求,一共配制了两份。”

少昊把药小心收好,“谢谢你。”

阿珩道:“我们是盟友,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一定!”

在少昊的安排下,阿珩的“病”开始渐渐减轻,每次宫中医师看完病,都会恭喜少昊和阿珩,而随着宫中医师的恭喜声,大王子妃身体逐渐康复的消息传遍了宫廷内外。

虽然少昊已经是一个失势的王子,可阿珩仍旧是轩辕族唯一的王姬,自从她病好,大大小小的宴席请帖就接踵而来。

考虑到之前的“轩辕妭”已经缠绵病榻两百多年,阿珩也不敢立即就生龙活虎,很多宴席借口身子仍弱给推了,有些宴席却不能不去,因为她必须证明她是真正的轩辕妭。

俊后传召她入宫觐见,阿珩很清楚,这是要验明正身了。

她盛装打扮后,去拜见俊后。

车舆到了殿门就停下了,一旁的侍从笑着解释:“王子妃身体刚好,本该让车舆进殿,免得王子妃累着,可这是规矩,臣子们一到殿门就必须步行,俊帝如今只给了二殿下特例,允许二殿下乘车觐见。”

宫中的侍从是这世上最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角色,阿珩很是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看来俊帝真的很厌恶少昊,连带着她这个儿媳也一起厌恶。她淡淡一笑,下了车舆,“我这么多年未给母后请安,未能尽孝,理当如此。”

宫殿很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头,阿珩又要赶时辰,只得一路急行。待行到漪清园,俊后并不在。侍女道:“俊后正在梳洗,王子妃候着吧!”

高辛地处东南,气候温和,即使冬季,也如北国的春天,夏天则酷热难耐。虽然五神山位于大海中央,热气被海风阻拦,并不会很热,宫殿设计仍然承袭了高辛建筑避暑的特点。

漪清园就是如此,草木繁盛,处处皆水,或瀑布,或小溪,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狭窄处不过尺许,宽阔处足可撑船。

阿珩等的时间长了,有些无聊,反正园子内无人,她就沿着溪流缓缓而行。

越往里走,景致越好,溪水两侧,山势时高时低,竹苞松茂,木秀草长,更有三五只仙鹤,踏着溪水觅食,步态飘逸,看到阿珩也不惧怕。

水岸深处,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绿竹猗猗,层层如篑,一个白衣男子半倚半靠着半方石壁,沉沉酣睡,脸上搭着一侧帛书。在他身前不远的溪水中,四只鸳鸯游来游去,双双对对,悠然自得。

阿珩想回避,已经来不及,男子惊醒,身子动了动,脸上的书卷掉落,露出了面容,五官端雅,气度出尘,隔着幽幽竹影,潋潋光阴,恍若山中人兮。

阿珩看是少昊,不再回避,笑着上前。

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似怨恼被人惊醒了美梦,眉间带着不悦,只是侧脸,和少昊十成十的相像,可阿珩立即明白,不是少昊!少昊喜怒不形于色,绝不可能任性任情到在此等小事上介怀。

听到足音,男子转过了脸,和少昊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男子只有水般的温柔风流,没有少昊山般的刚毅沉肃。

阿珩俯身请安,“父王。”

俊帝看着阿珩,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阿珩不知道俊后打的什么主意,自然不敢乱说话,“儿臣进宫来拜见母后,母后正忙,我看溪边的景色好,就随意走走,不想惊扰了父王,求父王恕罪。”

俊帝道:“景色好?怎么个好法?回答得好,我就不治你得罪,回答得不好,连带着少昊治你们一个不敬的罪。”

阿珩含笑说:“这个园子的名字已经把此地景色的好处全道了出来,风平雨细物皱面,浥浥寒漪清客暑。”

俊帝淡淡道:“园子的名字是我取的,既然你喜欢这里,我就带你四处走走吧。‘风平雨细’看似简单,可真正懂的人没几个,人心总是不愿意在平处看景。”

阿珩随在俊帝身侧,慢步而行,俊帝指着每处的景致细细说给她听,一块石头,几丛秋菊都有来历。阿珩自幼和昌意亲厚,昌意是诗词歌舞,花鸟虫鱼无有不通,连带着阿珩也对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了解颇多,后来又学了《神农本草经》,对花草可谓精通,和俊帝一路谈来,言语切合,令俊帝只觉遇见了知音,心中暗喜。

俊帝突然问:“为什么会病了两百年?”

这个问题,少昊早给了她现成的答案,可此时,面对着这个温和得完全不像个帝王的人,阿珩竟然回答不出来。而沉默的时间越长,阿珩越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连少昊准备完美的说辞都无法再用上,阿珩局促不安,紧张得掌心冒汗。

俊帝看她一直没有回答,不但没有介意,反而很是喜欢,微微一笑说:“说来也是可笑,高辛王室注重礼仪,推崇优美雅致的东西,我又是其中的翘楚,从小自负仪容才华,不管是一丛花,还是一个女子,都总是要最美,有时候,连对臣子都会以貌取人,青睐那些容貌出众、言谈雅致的臣子。所有儿子中,少昊和我长得最相像,他又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我心怜惜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几乎手把着手教导他一切,可他越长大越陌生,你和他……”俊帝摇摇头,“并不相配。”

阿珩又是惊,又是怕,全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

俊帝轻叹了口气,那眉间有无可排解的悒郁愁思,“可这王室里,又有几个相配的夫妻呢?不过是你哄着我,我骗着你,表面上的花团锦簇。”

阿珩这才松了口气,全身恢复了知觉。

俊帝坐到了溪旁的石头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会突然就觉得很累,提不起力气。”指了指对面的石头,“你也坐吧!”

两个宫女匆匆而来,面色惶恐地向俊帝请罪,“俊后还在等王子妃,奴婢找了好几圈,不想王子妃和陛下在一起。”

阿珩向俊帝告退,俊帝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让她离去。

阿珩走了老远,才干偷偷回头,俊帝依旧静坐在溪旁,与水中的倒影互相凝视。

俊后见到阿珩,很是亲热,一直把她留到晚上,命她参加晚宴。

晚宴上王子妃、王姬全到了,借着闺阁中的各种小游戏试探着轩辕妭的真假。

轩辕妭本来就是真的,自然无惧她们的各种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闹到深夜,要锁宫门时,宴席才不得不散。

轩辕妭走出殿门,侍卫驾着车舆而来,笑容满面。

她有点不解,掀开车帘,看到少昊坐于车内,忙跳上了车舆,“你怎么来了?”

少昊道:“你来了一天,我有点不放心。”

阿珩说:“母后试探了一天,应该已经确信我就是我。对了,我今天碰到父王了。”

“他可好?”

“父王带我去看了他养的兰花,我赞他养得好,他刚开始以为我是敷衍奉承,后来听我——道明缘由,看得出他是真开心。父王和我走了一段路,就有些乏力,我……”阿珩停顿了一下,神色低落,“我觉得心里挺难受,他并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好的好人。”

少昊说:“他是富贵风雅的翩翩公子,一直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欣赏书画歌舞,品谈花草虫鱼,以后的生活其实依旧和现在一样。”

真的会一样吗?希望是吧!阿珩不再说话,少昊也默不作声。

车舆行到承华殿外,阿珩以为少昊要悄悄赶回汤谷,没想到少昊对她说:“今晚有贵客来看你,我不方便随你一块儿进去,你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府,到花房等我。我会悄悄潜回府中,去花房找你。”因为阿珩喜欢种植花草,少昊当年拆除屋宇,专门为阿珩建造了花房,看似是宠爱娇妻的奢侈举动,其实花房内有诺奈设置的各种机关,可以说是少昊避人耳目、谈论要事的密室。

阿珩苦笑,少昊真是被宴龙和俊帝逼得走投无路了,连回自己的府邸都要悄悄潜回,她没精打采地问:“我在高辛能有什么贵客?”

少昊神秘地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阿珩回到屋中,换下宫装,沐浴后又不慌不忙地吃了点消夜,这才拿起花篮剪刀,说要剪几朵新鲜的花,放在案头入睡,于是散步到花房。

花房内的林荫深处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容貌清秀,温婉可人,她向阿珩行礼,“奴婢叫泣女,是诺奈将军的侍女,诺奈将军正在等候王子妃。”

原来是他!阿珩点点头,泣女在前方领路,倒比阿珩这个主人更熟悉此地的机关,看来诺奈十分信任她。泣女看阿珩在暗中打量她,回头笑道:“王子妃是在奇怪奴婢的名字吗?爹爹一直想要个儿子,可家里一共生了九个姐妹,到奴婢时是第十个,爹爹差点想扔掉我,连名字都不给起。因为吃不饱,日日哭泣,所有人就都叫奴婢泣女。两百年前,奴婢受不了家中的虐待逃了出来,就要病死时,幸亏遇到诺奈将军这才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因为奴婢是个女子,不引人注意,这些年,奴婢常帮将军打掩护,来见大殿下。”

阿珩赞道:“诺奈自个儿拔尖出众,连他的侍女都万里挑一。”

泣女温婉一笑,为阿珩拉开了门,“将军就在里面,奴婢就不进去了。”

屋内坐着的两人听到声音都站了起来,一人正是容貌俊美、风姿飘逸的诺奈,另一人是个姿容普通的女子,看到阿珩,她揭下了脸上的人面蚕面具。

“云桑姐姐!”阿珩大喜,冲过去一下抱住了云桑。

云桑更是激动,眼中泛起隐隐泪花,“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难过。”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云桑紧紧握着阿珩的手,上上下下看着阿珩,笑道:“真是你,我得赶紧给后土写信,让他不必再愧疚不安,这个傻小子这些年没少折磨自己。”

阿珩愣了一愣,才明白:“替我问他好。”又笑问,“姐姐,你怎么来了呢?”

云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哼哼唧唧地说:“我在高辛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

阿珩看看诺奈,抿着嘴偷笑。云桑强自镇定地说:“蚩尤那个混账逼我在紫金顶发誓,不得再干预朝政,否则将来尸骨无存!我留在神农也没什么事可做,来高辛转转有什么问题吗?”

阿珩忙摆手,“没问题,没问题!”

诺奈对阿珩行礼,“今日带云桑来,一是让她亲眼见见你,好安心;二是来求王子妃一件事情。”

云桑立即说:“我去看看少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说着话,她把人面蚕面具戴回脸上,出了密室。

诺奈请阿珩坐下,对阿珩说:“你别看云桑嘴里骂着蚩尤,其实她早就明白蚩尤是为她好。因为祝融的意外闭关,蚩尤没了阻挠,在他的铁血手段下,几十年前神农局势已稳,可云桑在世上的血缘亲人只剩了炎帝,王子妃也知道她的性子,做大姐做习惯了,总是事事不放心,事事要操心,忙着为别人考虑,把自己放在最后,我怎么劝,她都不忍心丢下炎帝,共工和后土他们又总是会来找云桑帮忙。无奈下我就去找了蚩尤,向他直陈了我对云桑的感情,希望云桑能过安宁的日子。蚩尤真不愧是大丈夫!竟然不惜自己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逼迫云桑在紫金顶发下毒誓再不干预朝政,看似冷血无情,却是真正为了云桑好,既逼得云桑割舍,又明确告诉后土他们云桑已无利用价值,不要再把云桑牵扯进权力斗争中。”

诺奈笑着长叹口气,“云桑这才被我强带来高辛。”

阿珩道:“强带?我看云桑姐姐很乐意呢,只怕已经乐不思归了!”

诺奈满面笑意,又对阿珩行礼,“云桑已经同意嫁给我,就麻烦王子妃促成美事。”

“我当然愿意了,可难道你不是更该去求少昊吗?”

少昊和云桑一前一后走进来,少昊笑道:“这件事情上,你比我更能帮上忙。”

诺奈说:“殿下如今守护汤谷,终年难见俊帝一面,如果殿下特意去说,云桑身份又特殊,只怕会引得俊帝猜忌乱想。可王子妃不同,随时可以入宫。俊帝喜欢诗词歌赋,喜欢侍养各种奇花异草,若论诗词歌赋,天下无人能比过昌意,若论对奇花异草的了解,天下无人能及前代炎帝。王子妃是整个天下唯一身兼二者所长的人,两百多年前,俊帝就对王子妃有好感,连带着对殿下都好起来。只要王子妃挑个合适的时机,在俊帝面前为我和云桑说几句话,以俊帝多情的性子,只怕立即就会准了。”

“原来是这样。”阿珩思量了一会儿,笑道,“前段日子从轩辕回高辛时,我从深山里挖了几株罕见的兰花,刚刚栽培得像模像样了,明后日我就给父王送进宫去。”

诺奈连连行礼,“多谢,多谢。”

少昊笑道:“都是自己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礼数?等你们成婚之日,夫妇一起好好给阿珩敬几杯酒就行了。”

云桑满面羞红,低头站在门角,一言不发。阿珩乐得大笑,一瞥眼,隔着虚掩的门扉,看到门外的泣女立在阴影中,直勾勾地盯着云桑,眼神似嫉似悲,十分复杂。察觉到阿珩看到了她,她忙强笑着行礼,把门拉紧。

阿珩本就如诺奈所说,精通诗词歌赋、养花弄草,与俊帝兴趣相投,又刻意存了讨好之心,不到一个月,俊帝就对阿珩比对女儿还呵护宠爱。

一日,阿珩借着欣赏一幅鸳鸯蝴蝶图,向俊帝婉转地表明了诺奈和云桑的情意,讲述了他们因为身份差异的苦恋,求俊帝成全。俊帝听到男有情、女有意,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大笑着准许了她们的婚事。

阿珩向俊帝叩谢,俊帝笑道:“天公都喜欢让鸳鸯成对,蝴蝶双栖,我虽不敢自比天公,可也乐意见到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如果人人都欢乐幸福,世间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纷争。”

阿珩突然心中有了不安,她帮着找好毒害这般温柔多情的俊帝,真的对吗?可如果不帮,如今已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少昊发动兵变的话,只怕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啊很只能告诉自己少昊也不想伤害俊帝,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阿珩回府后,立即写信告诉诺奈和云桑这个好消息。按照少昊的“绝密计划”,诺奈被派去边疆,镇守在羲和部,一则牵制白虎部,二则以防国内巨变时,引得他国侵犯,所以诺奈和云桑都不在都城中。

在信末,阿珩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小段话。泣女与诺奈朝夕相处两百年,只怕对诺奈早已生情,并不是担心她会对云桑不利,而是这样的情势之下,对两个女子都不好,希望诺奈留心此事,妥善处理。

诺奈的回信让阿珩很宽慰,既是为了云桑,也是回报泣女两百年来的忠心,他会在大婚前安排好泣女的去处。他打算认泣女为妹,给泣女选一个优秀的夫婿,如果泣女暂时不想出嫁,那么他会送泣女去和母亲作伴,直到她找到心仪的二郎。

诺奈和云桑的婚事正式公布,虽然云桑下嫁诺奈出人意料,可在俊帝和炎帝两位帝王的同意下,一切也变得名正言顺。

诺奈亲去神农山,与炎帝定下了婚期,打算来年春天,百花盛开时,就来迎娶云桑。

岁末时,俊帝病倒,再难处理朝事,只得把政事委托诶宴龙代理,朝臣们都以为找到了主心骨。可在辞旧迎新的朝宴上,俊帝却又说思儿心切,召回了被贬谪到海之尽头去看守汤谷的少昊。

少昊回到五神山的当日,俊帝就召见了他,对他殷殷叮嘱,父子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

朝臣们看得十分糊涂,不知道俊帝究竟是什么心思。其实,这一切不过出于一个帝王的猜忌心。俊帝是很喜欢宴龙,想在死后传位于宴龙,可如今他只是病了,不是要死了,当他不得不把一切朝事交给宴龙处理时,又开始担心宴龙会不会借机把他架空,于是召回了和宴龙不合的少昊,让少昊牵制宴龙。

可是,他的两个儿子早已经不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都不肯做棋子,任凭他摆布。

宴龙在俊后的支持下,抓住这个机会,全力发展自己的势力,尽力替换着朝堂内的官员。

少昊则好像因为离开五神山太久,已经和朝中官员陌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动静都没有。

三个多月后,春风吹遍了江南大地,正是高辛最美丽的季节,到处烟雨蒙蒙,鲜花芳美,莺啼燕舞。

俊帝收到一株进攻的美人桃,实在是欢喜,就像是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意忍不住要和小伙伴们炫耀,立即打发侍者去叫了阿珩进宫,指着庭院中的桃花让阿珩看。

阿珩不确定地说:“这是复瓣桃花,花色又作粉红色,可是碧桃?”

俊帝大笑,依着白底宝蓝纹绫软枕,娓娓道来:“你只看到它是稀罕的复瓣,又恰好是粉色,就判断它是蟠桃,大错特错。复瓣桃花虽然罕见,可也分了十来种,花色有白色、红色、红白相间、白地红点与粉红诸色,花朵大小也各异,根据颜色不同,花型不同,有鸳鸯桃、寿星桃、日月桃、瑞仙桃、美人桃……”

俊帝正说得高兴,少昊缓步而进,俊帝意外地笑着:“怎么没有通传,你就进来了?既然来了,就一起看看这株稀罕的桃树。”

少昊跪下磕头,将一份奏章呈给俊帝,里面罗列着宴龙这段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最为严重的他竟然替换了掖守宫廷的侍卫,这是历来帝王大忌。

俊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怒着高声呼喝,想命侍从立即去传召宴龙,可叫了半晌,仍然没有一个侍从进来。

俊帝察觉部队,怒盯着少昊,“侍卫呢?你想干什么?”

少昊奏道:“儿臣已经遵照父王的吩咐,代父王拟好旨意。宴龙勾结俊后意图不轨,共有罪证一百一十条,铁证如山,父王已经决定幽禁宴龙,废除俊后。”

俊帝面色煞白,目光犹如刀刃,“我的决定?”

“是的,父王的决定!”少昊平静地回答,眉目坚毅,俊帝眼内刀刃的锋芒全碎裂在了少昊的巍峨山势前。

俊帝不甘心地怒叫,可是不管他声音多大,都没有一个侍卫进来。俊帝明白了,少昊已经控制了整座宫殿。

他盯着少昊,少昊沉默地看着他。

一室沉寂,静得似乎能听到每个人内心挣扎的喘息声。

良久后,俊帝的目光慢慢地从少昊身上移向阿珩,阿珩不敢与他对视,低下了头,俊帝轻声问:“你可知道?”

阿珩不能回答,少昊代她答道:“她不知道。”

俊帝点点头,竟然笑了,“那就好,不算辜负了这一树桃花。”

少昊把空白的帛文放在俊帝面前,“请父王下旨。”

俊帝提起笔,一挥而就,宣布废除俊后,幽禁宴龙。

俊帝写完,连笔带帛文砸到少昊脸上,“拿去吧!”

笔上的墨汁还未干,甩得少昊脸上身上都是墨痕,少昊默默地擦干净脸上的墨汁,一声不吭地捡起帛文,递给了守在帘外的将军。

一队侍卫走了进来,都是陌生的面孔。

少昊对俊帝说:“为了让父王更好的休养,请父王移居琪园。”

俊帝气得身子都在颤抖,“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少昊面容冰冷,没有一丝笑意,躬身道:“儿臣恭请父王移驾。”

俊帝悲怒攻心,却清楚大势已去,他深吸了几口气,无奈地说:“走吧!”

侍卫们上前,把俊帝抬放到坐榻上。俊帝闭着眼睛,不言不动。

在上百名侍卫的“保护”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五神山最东边的渐洲峰飞去,因为它在最东面,必须要经过五神山的前四峰才能和内陆往来消息,所以历代帝王多把与自己不和的太后或兄弟安置于此,算是变相的幽禁。

少昊站在殿外,目送着一堆人消失在了天际。

回头时,阿珩静站在桃花树下,人面桃花两相映,可阿珩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阿珩问:“这株桃树是你派人进献给父王的吧?你知道他若得了珍品,一定会忍不住找我品赏。”她知道少昊迟早会动手,可没想到的是今日,更没想到他会利用自己分散俊帝的注意。

少昊沉默无语,面沉若水。

阿珩惨笑着摇摇头,“父王还没告诉我这株桃树叫什么名字。”转身出了宫殿。

衣裙簌簌,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了曲阑深处。

少昊默默地看着一树桃花,灼灼明媚。

女子的哭泣叫喊声不停地传来,那是将士们在移迁父王的后宫。

因为俊帝喜好管弦歌舞后宫女子都能歌善舞,不管何时走过,总能听到隐约的丝竹声和少女歌声。殿内又处处都是精心侍弄的奇花异草,有风时香飘满殿,无风也是暗香浮动。不管何人走过这座雕栏玉砌的宫殿,都会目眩神迷,以至于来过承恩宫的神农国王子一直无法忘记这座风流旖旎的宫殿,怂恿着当年的七世炎帝攻打高辛国。

从清晨开始,旧的宫人杀的杀,关的关,十去七八。现在又把最后一批近臣宫妃或处死或幽禁,如今整座宫殿除了持着刀戈的士兵,再没有几个人影。

整座宫殿,沉寂空旷,开始变得截然不同。

安晋和安容走了进来,他们两兄弟出自少昊的母族青龙部,和少昊是表亲,是少昊的心腹之臣。

将军安晋龙腾虎步,有着军人特有的矫健和霸气,大声奏道:“殿下,后宫的所有妃嫔凡没有子女者已经全部被遣出承恩宫,移居到五神山下的僻香居。”

安容五官俊俏,身材颀长,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经过我的仔细筛选,留下的宫人都很可信。要不要赶在殿下入住前再选一批宫人?”

少昊说:“不必了,就我和王子妃起居,余下的宫人加上承华殿的旧人足够用了。”

安晋摩拳擦掌地说:“可不是嘛!以前是一个女人就要十几个人伺候,如今把那些女人全赶走了,当然不需要那么多奴婢了有选奴婢的时间还不如赶紧想想怎么打仗。”

安容拉了拉哥哥,对少昊进言:“现在的确是只有殿下和王子妃,可殿下登基后,很快就要再立妃嫔,服侍各个王妃的婢女总是要的。”

安晋瞪眼,“选什么妃嫔?我警告你,你小子可别做奸臣,教殿下沉溺女色,学坏了!”

安容哭笑不得,“历代俊帝都要从四部中挑选女子册封妃嫔,大哥真以为是四部女子格外美丽吗?殿下登基之后,既要消灭敌人,更要对有功的臣子论功行赏,咱们青龙部自然没什么,可羲和部对殿下的忠心不需要回报吗?最好的回报是什么?不就是选择羲和部的女子入宫,让未来的皇子拥有羲和部的血脉吗?常曦部难以拉拢,白虎部却不是非要和宴龙、中容他们结盟,如果殿下肯从白虎部选妃,只怕一个女子顶过无数计谋。”

安晋听得头疼,摆摆手,向少昊行礼告退,“你们慢慢商量吧,打仗时别落下我就行。”

安容看安晋走了,笑着问:“殿下要我留意四部的女子吗?虽然身份血统第一,可容貌性子也不能委屈了殿下。”

少昊凝视着阿珩消失的方向,一直不说话,半晌后说:“不用了。”

安容神色大变,“殿下,虽然我们暂时成功了,可是宴龙好中容他们的势力不能低估,要想帝位稳固,必须……”

“我说了不用!”

安容心中一凛,眼前的人不再是少昊了,而是高辛今后的帝王,忙跪下:“臣明白。”

少昊弯身,双手扶起他,“表弟,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我好,只是……这事以后再说吧,我不相信我少昊一定要靠女人才能收服这江山!”

安容听到他的称呼,心中安稳下来,行礼告退,“琪园那边,殿下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少昊沉默了半晌,指了指桃树,“把这株桃树小心掘出,送到琪园。”

安容应了声是,踌躇着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当日夜里,大荒的最东边,了无人烟的汤谷。

青阳脚踏重明鸟,乘夜而至。

扶桑树下,无数个空酒坛子,少昊已经烂醉。

青阳一语不发,依树而坐,拍开一坛酒的封泥,仰头灌下。

少昊笑着问:“你怎么不恭喜我?今日我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恭喜我!”

青阳淡淡问:“恭喜你什么?恭喜你要弑父杀弟吗?”

少昊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半晌后醉笑着说:“我可以控制住情势的发展,还不至于那么波澜壮阔、精彩绝伦。”

青阳默不作声,有的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

少昊把一瓶药扔给青阳,青阳问:“什么东西?”

少昊醉态可掬地说:“让你父王生病的东西,病到他不能处理朝事。”

青阳悚然变色,少昊笑着说:“谁都查不出来!”

青阳失声惊问:“难道你父王不是真生病?我以为你只是抓住了一个天赐之机。”

少昊大笑,“青阳小弟,我以为你已经心硬如铁了,没想到还这么天真!哪里有什么老田赐予的机会?只有自己去创造的机会!两千多年,我等两千多年,等到了什么?黄帝是什么样的性子,你很清楚,你想等到什么?你以为自己又能等到什么?指月殿的彤鱼氏是会饶恕你,还是会饶恕嫘祖?”

青阳握着药瓶的手,青筋直跳。

少昊说:“这药只有这一份了,你可要用到刀刃上。”

“药从哪里来的?你不怕泄密吗?”

“嘘!”少昊食指放在唇上,醉笑道,“我不告诉你!我和配药的人说一份给父王,一份给宴龙,她以为这份药给了宴龙,什么都不知道。”

青阳把药收了起来,少昊笑着举起酒坛,“来!庆祝你我先并肩作战,再生死对博!”

青阳举起酒坛,和少昊用力一撞,酒坛碎裂,溅得两人全身都是酒。

“好酒!”少昊大笑着,身子一软,向后跌去,跌在一地酒坛中。

青阳站起,召唤重明鸟,准备离去。

少昊喃喃说:“等你登基为黄帝,我们逐鹿天下。青阳,我若死在你手里,你就把我的尸骨葬在酒坛中,你若死在我手里,我就把你……”他醉眼迷离地想了想,“我就把你的骨头做成我的王座,每天上朝时都坐,天天坐,日日坐,一直坐到我死。”

青阳的一张冷脸都笑了起来,好笑地问:“为什么?恨我和你争天下吗?”

好好笑嘻嘻地挥着手,“这样,我就给你报仇了!让坐在上面的那个人不敢稍忘,日日寝食难安!”

青阳笑着一愣,继而就再笑不出来,心中全是难掩的萧瑟惆怅,清啸一声,重明鸟冲天而起,消失在了云霄中。

俊帝宣旨昭告天下,因为自己重病在身,难以再治理国家,所以特逊位于德才兼备、仁孝恭谦的大王子少昊。

少昊在推辞了几番后,正式登基,入住五神山承恩宫,成为八世俊帝,轩辕妭获封王妃。众人猜测着既然他们夫妻恩爱,少昊却没有直接封轩辕妭为后,应该是因为轩辕妭身体太弱,几百年来一直无所出。

为了庆贺少昊登基,在承恩宫前殿举行百官大宴。

轩辕妭略坐了一会儿,就借口累了告退,反正她已经缠绵病榻两百多年,大家都习以为常。

行到寝宫,轩辕妭的精神才真正懈了,将侍女都屏退,正在换衣服,一个人从后面扣向她的腰,她立即侧身,下了重手。

“是我!”

她的力量散了,身子被蚩尤拉进怀里,什么都没说,先是一个绵长激烈的吻。

蚩尤笑问:“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阿珩靠在他怀里,疲惫地说:“宴龙虽然被幽禁了,但中容他们还在外面,这段日子,一直有传闻说会刺杀少昊,我精神一直绷着。”

蚩尤道:“我若是少昊,直接把那二十几个兄弟全关起来,能留的就留,不能留的就杀,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阿珩微笑着说:“因为你不在乎天下人是否叫你魔头,可少昊在乎,他想要做一个好帝王。夺取天下可以靠杀戮,但想要治理好天下还是必须要靠仁孝礼仪,再说了,杀孽造得太多总是不对。对了,你怎么突然来了?”

蚩尤把阿珩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传入阿珩耳中,“听到它的声音了吗?它说想你了。你呢?有没有想过我?”

阿珩不说话,勾着蚩尤的脖子,把他的头拉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蚩尤眉开眼笑,拖着阿珩,向窗口走去,“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刚跃出窗户,少昊走了进来,笑着叫:“阿珩,阿珩。”

阿珩立即用力一推蚩尤,蚩尤贴着窗户边的墙站住了。

从屋内看过来,只能看到站在窗户外的阿珩。

“你怎么过来了?宴会结束了吗?”

少昊的笑意从眼里褪到嘴边,“还没有,我是借口更衣偷偷溜出来的。”

“有事情吗?”

“没什么,就是随便来看一眼,你刚搬进来,一切可习惯?”

“比承华殿舒服,以前走到哪里都是一群宫女侍卫跟着,如今自在多了,谢谢你。”

少昊含笑道:“那帮大臣们都担心服侍我们的人不够用,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真是被‘服侍’怕了,身边的越少越好!”

蚩尤不耐烦地扯阿珩的袖子,阿珩问:“你还有事吗?”

“没了,你休息吧。”少昊提步离去。

出了殿门,走了一会儿,他忽地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空,虽然那天上好似什么都没有。

宽大的袍袖中掩着一壶酒,那是南边一个海岛上的人专为今日的宴席进贡的,用椰子酿造,总共就两壶,他喝了一口,觉得滋味很是特别,与以前喝过的酒都不同,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替换了一壶出来,想拿给阿珩喝。

他反身走了回去,侍女们都在廊下打瞌睡。

他轻轻走入寝殿,已经人去屋空。

窗户依旧大开着,风吹得纱帘布幔簌簌而动。

他将手中的椰壳酒壶放到了阿珩的榻头,走过去把窗户仔细关好,又走出了殿门。

逍遥飞了两个时辰后,落在神农山,蚩尤牵着阿珩跃下。

阿珩遥望着小月顶,只觉恍惚,很多事情仍历历在目,似乎昨日才刚辞别了炎帝,可实际上,炎帝的尸骨只怕都已化尽。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蚩尤指了指对面安的山谷,阿珩凝神看了一眼,才发觉影影绰绰都是人。

“祝融今日夜里出关,你看到的是祝融的亲随,后土和共工的人应该都躲在暗处保护。”

“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

“嗯?”

蚩尤从后面抱住阿珩,头搭在她的肩头,“你要祝融死吗?”

“不必了。”阿珩转过身子,抓着蚩尤的胳膊,“不要把那些高门大族逼得太狠,他们虽然没落了,但他们毕竟在神农族有几万年的根基,你只看到地上已经枯萎的枝叶,可地下的根究竟埋得有多深,你根本不知道。”

“要么做,要么不做,斩草就要除根!”

阿珩还想再劝,转念一想,有榆罔在,倒不必过虑,炎帝当年早考虑到了蚩尤的凶残,所以才特意用榆罔的温厚来消解蚩尤的戾气。

蚩尤带着阿珩又上了逍遥的背,朝九黎飞去,“既然你不想杀祝融,我们就去九黎,挖一坛米朵为你酿的酒嘎喝。”

突然,光华大作,道道红光弥漫了天地。

阿珩和蚩尤不约而同地回头,绵延千里的神农山全部被红光笼罩,就好似二十八座山峰全化作了火炉。

阿珩惊讶地看着,喃喃说:“也许祝融现在才配叫火神。”

蚩尤也很意外于祝融的神力,不过,他从来不知道担忧为何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把阿珩的脸扳过来,“喂,良宵苦短,从现在开始,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

阿珩凝视着他,不禁笑了。也许从一开始,她爱的就是他的这份不羁狂妄,管它是天塌,还是地陷,都不在乎。

漫天红光,震惊了整个大荒,可在他眼中,只有她,而她的眼中,也只有他。

三天能老情难绝一不思量自难忘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五东风恶欢情薄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二纵使相逢应不识五东风恶欢情薄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十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十六桃花落生离别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十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九山盟犹在情缘难续九山盟犹在情缘难续七与君世世为兄弟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二纵使相逢应不识八思郎恨郎郎不知二纵使相逢应不识十多情自古空余恨尾曲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十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二纵使相逢应不识三天能老情难绝三天能老情难绝二纵使相逢应不识十五留恋处军角催发五东风恶欢情薄七与君世世为兄弟尾曲五东风恶欢情薄十二世间并无双全法三天能老情难绝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七与君世世为兄弟十多情自古空余恨一不思量自难忘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十五留恋处军角催发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五东风恶欢情薄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五东风恶欢情薄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十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十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尾曲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六桃花落生离别十五留恋处军角催发五东风恶欢情薄九山盟犹在情缘难续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五东风恶欢情薄尾曲十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十六桃花落生离别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六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九山盟犹在情缘难续七与君世世为兄弟十四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五东风恶欢情薄五东风恶欢情薄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十多情自古空余恨五东风恶欢情薄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十多情自古空余恨七与君世世为兄弟十二世间并无双全法七与君世世为兄弟四路险难兮独后来十一沉琴绝酒从此孤三天能老情难绝十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八思郎恨郎郎不知十七山河破碎风飘絮九山盟犹在情缘难续十二世间并无双全法十八曾因国难披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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