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蹴鞠

“在想什么?”霍去病柔声问。

我收回目光,放下马车帘,回头一笑:“有些舍不得狼兄。”

霍去病握住我的手道:“这次能从祁连山中活着出来,的确要多谢狼兄,可我看你是更不想回长安。”

我眉头蹙着没有说话。

霍去病沉默了好半晌,方道:“我也不想回长安。”

我思索了一会儿,才醒觉他话中的意思,半欣悦半心酸,笑着说:“只有你才把我当宝,没人和你抢。”

霍去病若有所思地淡淡笑着,未发一言,只是伸手把我揽进了他的怀中。

我头俯在他膝盖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霍去病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让我躺得更舒服些:“累了就睡一会儿。”

我道:“坐马车肯定有些闷,你觉得无聊就骑马去吧!不用特意陪我。”

霍去病手指在我眉目间温柔地轻抚:“对着你哪里还会闷?安心睡觉。”

我嘴边含着丝笑,沉入睡乡。

正睡得迷糊,车外赵破奴低声叫道:“将军。”

霍去病随手挑起帘子问:“有消息了吗?”

我嗔了霍去病一眼,忙撑着身子起来,霍去病促狭一笑,手轻拍了下我的背,看向赵破奴和陈安康。

赵破奴和陈安康在车外并骥而行,看到车内刚刚分开的我们,陈安康嘴边含着丝笑移开目光,赵破奴却是一惊,低下头,强自若无其事地恭声回道:“已经有博望侯张骞和李广将军的消息。从右北平出发后,李将军率军四千先行,博望侯将一万骑随后。李将军出发未久,就遇到匈奴左贤王的四万大军,四千人陷入重围中。”

我轻吸口气,掩嘴看着赵破奴,匈奴以左为尊,左贤王的军队是除单于的军队外,匈奴最精锐所在。李敢肯定随在父亲身旁,他可安全?霍去病瞟了我一眼,神色淡然地听着。

“当时全军皆乱,甚至有人叫嚷着该投降,李敢却夷然不惧,求李将军命他出战,李敢只率了十几骥,策马奔突于匈奴大军中,斩杀两百多匈奴后安然而还,把匈奴的头颅丢到惊惧气泄者面前,慨然大笑着问众人‘胡虏有何难杀?我们虽已陷入重围,但只要坚持到博望侯大军赶至,与博望侯内外合击,弃刀而降的应该是匈奴’。众人面露愧色,军心立稳,齐齐拔刀大叫‘愿与匈奴死战’。”

霍去病轻拍了下掌,点头赞道:“好个李三哥!”

赵破奴和陈安康也是神色激昂,赵破奴道:“当时匈奴激怒,箭如雨下,从天明直打到日落,我军死亡过半,箭矢都已用完,却在李将军率领下依然坚持,第二日又打了一日,又死伤一半,直到日暮时分,博望侯的军队赶至,匈奴方匆匆退去。”

霍去病冷哼一声:“张骞的这个行军速度可真是让人叹服。”赵破奴虽没有说话,可脸上也微有不屑之色,陈安康神色温和,倒是未有任何情绪。

霍去病道:“李广是因为遭遇重围未能按预定接应我,公孙敖呢?”

陈安康躬身回道:“公孙将军确如将军所料,是因为迷路在大漠中,所以未能与我军按计划配合。”

霍去病轻无所谓地笑着说:“笑话大了,舅父有得头疼了。”

赵破奴笑说:“陛下此次攻打匈奴的主要意图就是想控制河西地区,把匈奴的势力驱逐出河西,开通去往西域各国的道路。公孙敖和李广将军虽未真正参战,可我们已经顺利实现陛下的预定目标,以少胜多,不但把匈奴打了个落花流水,连匈奴人引以为傲的祁连山都归于大汉版图,龙颜肯定大悦,应该不会重责公孙将军。”

霍去病嘴角轻抿了丝笑意,没有说话,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静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都一动未动。我摇了下他的胳膊:“在想什么呢?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想皇上赏赐你什么吗?”

他笑着猛一翻身把我压在他身下:“我只要陛下赐婚,就要你。”

我又羞又急,握住他欲探向我衣服内的手:“你不是说,我们成婚前,不……”他笑在我唇上吻着:“我说不那个,可没说不能亲、不能抱、不能摸。”

我推着他道:“车外有人呢!你别发疯。”

他长叹口气,侧身躺在我胳膊上,朝外面大吼道:“命大军快速前进,早点儿扎营休息。”

我笑骂:“以权谋私!”

他侧头直往我耳朵里轻轻呵气,我一笑他肯定更来劲,所以强忍着不笑,板着脸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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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手指轻捻着我的耳垂:“听人讲耳垂大的人有福气,你的福气看来很多,嫁给我肯定是大福气。”

我哼道:“胡扯!人家还说唇薄的薄情呢!如此说,我倒是真不敢嫁给你。”

他笑吟吟地睨着我:“现在还敢和我讲这种话?”说着轻含住我的耳垂,一点点地啃噬,舌头轻拢慢捻。

我只觉半边身子酥麻,半边身子轻颤,他的呼吸渐重,有些情不自禁,我忙颤着声音说:“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陛下和卫大将军,还有你夹在他们两人之中,该如何处理好彼此关系。”

他停下动作,笑着在我脸上轻拧了下:“挺会围魏救赵的。”

我缓了半晌,急速跳着的心才平稳下来:“你不否认,那我就是猜对了。”

他轻叹口气,望着马车顶,撑着双手伸了个懒腰:“这些事情回长安再烦吧!先不想这些。”

我沉默一会儿,重重点头:“对,先不想这些,即使要愁,也等回长安城再愁。”

他一手半支起身子,一手轻抚着我的眉间,低头凝视着我:“我不管你心里究竟为什么犯愁、怕些什么,但你记住,以后我是你的夫君,天大的事情有我,不管是苦是乐,我们都一起担当,以后不是你一个人面对一切,而是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我们的视线凝聚在一起,我鼻子发酸,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伸手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五指紧紧握住彼此。从此后,我不再是缥缈孤鸿,天地间不再只是自己的影子与自己相随,我有他。

夜晚的营帐篝火点点,时有放浪形骸者哭哭笑笑地在营帐间穿行,也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我看得惊讶万分,霍去病却是司空见惯,淡淡对我解释:“一场战争后,活下来的人都不无侥幸,在我的军队中,只要活着就是荣华富贵,从生死之间刚出来,又在长安城瞬即富贵,大起大落,意志不是十分坚强的人总是需要发泄一下。”

我纳闷地说:“可是我看兵法上讲,治军一定要军纪严明、军容整齐,打仗时方能气势如虹,这样子可有些大违书上的道理呢!我看过周亚夫将军的故事,他率领的军队可是纪律严明,韩信大将军也是治军严谨。”

霍去病轻咳两声,拳抵着下巴只是笑,我被他笑得有些羞恼,瞪了他一眼,急急而走,霍去病快步来握我的手,笑着说:“好夫人,休要气恼,为夫这就给你细细道来。”

我甩开他的手:“谁是你的夫人?你若再欺负嘲弄我,我就不要做你的夫人。”

霍去病强搂着我,笑俯在我耳边正要说话,我看到陈安康从远处匆匆而来,忙推开霍去病。

陈安康行礼后,奏道:“将军,李广将军前来禀报军务。”

霍去病看向眉头已经皱成一团的我,含笑道:“躲终究不是办法。”

我叹口气:“你去忙你的正事,我自己再四处走走。”

霍去病明白我是想借此避开和李敢见面,不再勉强,只叮嘱了我几句,转身和陈安康离去。

避开篝火明亮的光线,藏身于阴暗处随意而走,一路行去,帐篷渐密,人越发多,粗言秽语的声浪不绝于耳。前面的帐篷虽也有酩酊大醉和骂天咒地的人,可和此处一比,却实在是文雅之处了。看来我已经闯入下等兵士的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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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篝火上正烤着一只兔子,十几道视线,饿虎一般地盯着兔子,突然一人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拿,其余几人立即开始抢,我还未看清楚怎么回事,兔子已四分五裂。

各人急急往嘴里送,一个人大骂道:“你们这帮孙子,还没熟就抢。”

另一人截道:“有肉吃,你就笑吧!还计较这么多干吗?一个月没有闻见肉味了,现在就是块生肉我也能吃下去。”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一面仔细地舔着骨头,一面道:“你去做校尉大人的狗吧!我看校尉大人的狗每天都有一块肉吃。”

众人又高声而笑,一人“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骨头,摸了摸肚子笑着说:“忍一忍,回了长安想吃什么

都行,娘的!老子还要去落玉坊叫个娘们儿好好唱一曲,老子也当一回豪客大爷。”

一旁的人笑嚷:“去落玉坊有什么劲,只能看不能摸,不如去娼妓坊爽落。天香坊还敢借酒装疯占个小便宜,落玉坊你敢吗?听说落玉坊的坊主护短护得厉害,只要姑娘自己不愿意,任你是谁都休想,多少王侯公子打落玉坊姑娘的主意都落了空,恨得牙痒痒,偏偏人家背后有娘娘撑腰,只能干瞪眼。刚拿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我可不想为个娘们儿就没命享受。”

众人笑着点头,说起哪家娼妓坊的姑娘模样标致,摸着如何,话语不堪,不能再听,我忙悄悄离开。

原来落玉坊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得罪了很多人,我长叹口气。真要让那些王侯公子得到,也不过两三夜工夫就甩到脑后,可因为得不到,偏偏惦记不休,甚至生恨。

正低头默思,忽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抬头望去,李敢和公孙敖一行人正随在霍去病身后而行。李敢满面纳闷地仔细打量着我,见到我的正面,一惊后望向霍去病,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嘴边噙着丝浅笑,有些无可奈何地向我摇摇头。

公孙敖看李敢停了步子,也看向我,仔细看了几眼后,方约略认出我,脸带不信之色看向霍去病,看到霍去病的神情,不信立即化为惊讶。

我转过脸,匆匆转入帐篷后,该来的事情果然躲不过。

“睡下了吗?”霍去病摸黑进了帐篷,轻声问。

我回道:“没有。”

他从背后搂住我:“怎么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发呆?”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公孙敖将军看到我,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霍去病道:“他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按律当斩,回朝后,有众人求情,虽然不会死,但贬为平民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当年若非他,舅父早死在馆陶公主手中,舅父一直对他心怀感激,一定会设法帮他再建军功,让他再次封侯,可他也肯定高兴不起来。再说,就算不高兴,关我们何事?我们自己高兴就行。”

我靠在他怀里,掰着指头笑说道:“我就一个人,可你呢?姨母是皇后,一个姨父是皇帝,另一个姨父是将军,舅父是大将军,你的继父也是朝中重臣,再加上你姨父、舅父的亲随们,我这十个指头根本不够算。”

霍去病胳膊上加了把力气,我嚷痛,他佯怒地说:“让你再胡思乱想!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别人的话说得顺耳不妨听听,说得不顺耳我才懒得听。何况,你还有草原上的狼群,我还怕你一不顺心就跑回草原,哪里敢让人给你半丝气受?”

我转过身子,趴在他的肩头:“我觉得你对长安城里的权力之争也不是很喜欢,我们不如跑掉吧!塞北江南,大漠草原,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岂不是更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缓缓说道:“看来长安城真的伤着了你,以前的你总是一往无前,似乎不管前方是什么,你都敢争,都敢面对,现在却只是想着躲避,连长安都不敢回。”

我心里愧疚,强笑着说:“大概只是心有些累,我……”

他捂住我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赶着解释。正如你所说,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外祖母和母亲都是低贱出身,卫家的女子连嫁人都困难,母亲、姨母、舅父都是没有父亲的,我也是个私生子。若非姨母,我只怕还顶着私生子的名声在公主府做贱役,也说不定和舅父年幼时一样,实在活不下去时,跑到亲生父亲家牧马,被当家主母当小畜生一样使唤,吃得连家中的狗都不如。”

霍去病第一次谈及自己的身世,平常的倨傲在这一瞬都荡然无存,我心中疼惜,紧紧环住他的腰,他笑摇摇头:“没有姨母,舅父再有本事只怕也不会有机会一展身手,而没有姨母和舅父,我再有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十八岁就领兵出征。这些事情,司马迁那帮人没有说错。玉儿,我自小的梦想虽然在接近但还未实现,再则,太子现在才八岁,年纪还小,根基不稳,虽有舅父,可舅父现在处境尴尬。我从小受惠于家族庇荫,不可能只受不报,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一切,我一定陪你离开长安。而且陛下的脾性……”他轻叹口气:“其实古往今来,真正聪明的臣子只有一个范蠡,于国家危难时出世,收复残破的山河,尽展大丈夫的志气,心中的理想实现后,又逍遥于江河湖海间,创造了另一番传奇的人生,他的一生竟比别人两辈子都精彩。”

我道:“我明白了。等匈奴再无能力侵犯大汉、你从小的心愿实现时再说其他。”

霍去病笑着低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下:“你这是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笑哼道:“你若愿意把自己比作鸡狗的,随你!不过别拿我比,我可要好端端地做我冰雪姿花月貌的美人。”

他大声笑起来,我忙去捂他的嘴:“公孙敖和李广将军他们的帐篷可就在附近。”

他却仍旧毫不在意地笑着,我瞪了他一眼,转身点了灯,开始铺被褥。霍去病笑看着我忙:“虽说各睡各的,可我有些想你,我们不做那个……就亲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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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红着脸啐道:“整日都不知道想些什么?”

霍去病嘻嘻笑着凑到我身旁,凑在脖间轻嗅,一手恰捂在我胸上,低声喃喃道:“食、色,性也,不想才不正常。若不是怕你有孕,我实在……嗯……”我身子软在他怀中,铺了一半的被褥被我们扯得凌乱不堪。他忽地停住,头埋在我脖间,僵着身子,只听到急促的喘气声,好一会儿后,粗重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他抬起头,笑道:“一回长安立即成婚,否则迟早忍出病来。”

我依偎在他怀中,轻触着他的眉头,很是心疼。卫氏一门,从皇后到大将军都是私生子,他也是个私生子,众人不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背后却议论不断。他虽然现在毫不在乎,可小时候只怕也一再疑惑过自己的父亲为什么没有娶母亲,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可他没有。所以如今再不愿自己的孩子将来被人议论,不愿意让孩子未成婚前就出生。

他握住我的手指,凑到唇边轻吻了下,迅速放开我站起,与我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我道:“玉儿,你有时候真是魅惑人心,看到你这般的姿态,我真正明白为什么会有君王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我无意之举,却被他说得好像我刻意挑逗他一样,我啐了他一声,立即起身整理被褥,板着脸,再不理会他。

他默默看了会儿我,笑问道:“我看你晚上吃得少,今夜又睡得有些晚,半夜大概会饿,命厨子烤一些羊小腿肉送来?”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摇摇头:“不用,倒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我今夜听到普通军士说吃不饱呢!言辞间好似校尉高不识养的狗都比他们吃得好,陛下前几日不是刚送了十几车食物来犒劳你吗?如果军粮不足,反正已经快回长安,那些食物肯定吃不完,不如……”

霍去病笑着俯身帮我把褥子捋平:“起先我们说话时,你提到高祖皇帝手下的韩信、文帝景帝手下的周亚夫,夸他们军纪严明,这些都不错。韩信手下的士兵被韩信训练得只知韩信,不知皇帝,周亚夫手下的兵士也是如此,陛下的命令不肯执行,回文帝说军中只能以将军马首是瞻,把皇帝堵在兵营外。他们都是名贯一时的名将,可他们的下场是什么?舅父待人宽厚,律己甚严,在军中的风评也很好,很得军心,可皇上如今对他……”他停下手中动作,摇摇头未再多语。

我默默坐了会儿,叹道:“明白了,孙子讲得都对,却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没有教那些将军打完胜仗后,功劳越来越高时,如何保住自己的脑袋。古往今来,打胜仗的将军不少,能安身而退的却没有几个。”

霍去病坐到我身旁,笑点点头:“那些兵丁在军营里不敢直接张口唾骂,但暗地里肯定对我有怨气,陛下赏赐我十几车食物,如果我赏赐下去,倒是赢得众人爱兵如子的称赞,可我要他们这个称赞干吗?所谓民心这种东西,天下只能皇帝有,特别对我们这种手中握有重兵的人更是大忌。我如果拿了皇帝的赏赐去做人情,日后害的是自己。李广敢和兵丁共享陛下赏赐,也许是出于本性仁厚,可也因为他根本没打过几个胜仗,年纪老大还没有封侯,职位是我们当中最低的,陛下根本不会忌惮他。你不妨想想,陛下如果知道军中的兵丁对我交口称赞,再加上现在本来就对舅父有所忌惮,我还能有机会再领兵出征吗?”他轻叹口气:“所以呀!那十几车食物就是吃不完烂掉,也只能我自己吃。”

我转身拿玉石枕:“一路行来,你要求古怪,一会儿命军士给你建蹴鞠场,一会儿又要大家陪着你去打猎玩

乐,‘奢靡浪费’四字用在你身上一点儿都不算过分,我心中还有些纳闷呢!不过想着几场生死大战,只要你开心,就是想摘星星也无所谓,不料内里却这么多东西。现在想来,就我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心思,在长安城横冲直撞,一半竟然都是运气。”

霍去病接过玉石枕摆好,微犹豫了下,还是决定直说:“你后来行事还算稳妥,但刚开始时,手段却过于明目张胆。你最大的运气就是一到长安就有石舫护着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石舫暗中肯定替你扫清了不少绊脚石,否则在李妍得势前,你歌舞坊的生意不可能那么顺利。长安城里哪个商家背后没有几个有势力的权贵?一个态度当时还不明确的公主根本不足以护住你。至于以后,既然你救过我,那即使你做的事情失了些许分寸,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也不会和你计较,我当日急急把一切原委告诉公主,态度明确地表示你和我关系不一般,也就是怕你行事过于心急,手段又太过直白而得罪人,让公主能护着你。否则你在长安城冒得那么快,在长安这种势力交错的地方根本不正常。”

我正背对着霍去病寻熏球,闻言手不自禁地紧握成拳,忙又赶紧松开,笑着回身将熏球挂好,神态轻松地说:“原来这样,我当年还真以为全是凭借自己的聪明呢!”

霍去病默默看着我,我心下忐忑,试探地看向他,他忽一摇头,笑着说:“歇息吧!”

黑暗中,我睁着双眼静静看着帐篷顶,熏球中的青烟在头顶丝丝缕缕地氤氲开。回到长安城,肯定会再见他,他仍旧喜欢坐在翠竹旁,看白鸽飞飞落落吗?

睡在帐篷另一头的霍去病低声问:“睡着了吗?”

我忙闭上眼睛,仓皇间竟然没有回答,等觉得自己反应奇怪,想回答时,却又觉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更是古怪,遂只能沉默地躺着。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霍去病翻了个身,帐篷内又恢复了宁静。

我站在山坡高处,遥遥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明天就要到长安了。

身后的荒草窸窣作响,回头一望,李敢快步而来,笑向我拱手一礼,我也抱拳回了一礼,有些诧异地问:“霍将军召集了众人在玩蹴鞠,你没有玩吗?”

李敢走到我身边站定,笑道:“怎么没有玩?被他踢得灰头土脸,再踢下去,我今年下半年该喝西北风了,随意找了个借口溜出来。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他怎么脚风还这么顺?他那一队的人嘴都要笑歪了,赢得我们其他人快要连喝酒的钱都没有。”

我沉默地看着远处没有答话,李敢问:“你想长安了?”

我随意点点头,李敢凝视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道:“我倒不想回去,宁愿在西北打一辈子的仗。”李敢抿着丝笑,似苦似甜:“明知道永不可能,却梦里梦外都是她的身影。不敢说出来,只能一个人在心里反复琢磨。时间流逝,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只越发分明。那个‘李’字,像一粒种子掉进心里,见不到阳光,不能向外长去发芽开花,就只能向里去,然后牢牢地生了根。有时候我也困惑,难道是世人常说的因为得不到,所以才日日惦记吗?这次打仗时,穿行在几万人的匈奴中,在生死瞬间竟然有解脱感,所以……我居然爱上了打仗,以前是为家族荣誉和个人前程而战,可这次我是享受着那种生死间的全然忘我,其实是忘了她。”

我苦恼地问:“真的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一个人吗?努力忘也忘不掉吗?”李敢皱了眉头思索:“我努力想忘记过她吗?我究竟是想忘记她,还是想记着她?”

我觉得我们两个各怀心思,自说自话,甩了甩头,把脑中纷杂的心思甩掉,笑问道:“你出征前,李……她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嗯……有没有提起过我?”

李敢眼神恍惚,唇边一个迷离的笑:“有一天我出宫时,恰好撞见她,行礼后,她随口说了句‘战场凶险,一切小心’,明知道她只是听我说要去打匈奴的客套话,可我就是很开心。”

我同情地看着他,李妍只怕是刻意制造了一场偶遇,或者给了他机会让他去制造一场偶遇:“没有提到我吗?”

李敢好像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有提过你,怎么了?”

我微笑着说:“没什么。”也对,他们见面机会本就少,偶有相逢,没什么特殊情况没有必要谈我这个外人。

赵破奴的贴身随从匆匆跑来,一面行礼一面道:“李大人,霍将军、高大人和我家大人都找您呢!霍将军说了:‘你若怕输,就跟他一队,他保你把输的钱都赢回来。’”

李敢哼了两声,笑骂道:“让他几局,他倒真当我怕了他,走!当年我蹴鞠的名气可比我射箭的名气大。”

兵士嘻嘻笑着领路先行,李敢回头笑问:“你不去看看他蹴鞠吗?长安城出了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和他平时沉默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犹豫了一瞬,摇摇头:“他们等着你呢!你先去吧!”

回帐篷时,经过蹴鞠场。虽然霍去病下过命令一般士兵不能离队观看,可依旧围了不少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下注的声音、吵架的声音,一个个揎拳捋袖,全无半点儿仪态。

我笑起来,让孙子看到这样的带兵将军,搞得军营像赌场,不知道是否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本想径直离去,可想着李敢所说的“长安城出了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又实在好奇,忍不住还是静静穿梭在人群中,想拣块僻静地方看一看,究竟怎么个“俊俏风流”法。

刚拣了块位置,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场上,一个人走到我的身侧:“卫大将军治军严谨,若看到这一切不知道作何感慨。”

我叹口气,回避来回避去,还是撞到了一起:“公孙将军如果对霍将军不满,可以直接告诉他,在我这里说起不了作用。”

公孙敖笑得眼睛缩在一起:“世人常说‘家有贤妻,无灾无祸’,你虽只是去病身边没名没分的女人,可也该……”他还要继续唠叨,蹴鞠挟着呼呼的风声直击他的脑袋,他忙跃起,一脚踢回场中,再顾不上聒噪。

霍去病金冠束发,身着束身白衣,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出水四爪游龙。身形修长挺拔,气度俊逸轩昂,宛如天将,令人一望竟生出尘之感,只是面上的神情却让人一见又立即跌回尘世。他嘴边挂着一丝坏笑,吊儿郎当地看着公孙敖,叫道:“公孙将军,一时脚误,见谅!见谅!身法不错,下场来玩几局。”公孙敖连连摆手,却早有好事者来拽公孙敖下场。

霍去病跑到我身旁,等着公孙敖换衣服,低声笑说:“这局我和李敢合踢,保证让公孙敖输得去喝西北风,以后好好琢磨着怎么筹钱还账,再无工夫来烦我们。”

李敢跑来与霍去病一拍掌,握着拳摇了下。两人都笑得不怀好意,望着公孙敖的目光像狼看见一只肥美的兔子。我开始明白为何两个看着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要好,看他们这么默契的样子,这样的勾当只怕干了不少次。

李敢笑说:“好弟妹,幸亏你来,否则去病这小子还不忍心让公孙将军下场。”

我脸腾地滚烫,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敢摊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问:“我说错了吗?”

霍去病笑吟吟地摇头:“没错,说得很对。”

我一甩袖子就要走,霍去病忙拉我,看台上的官兵眼光都瞟向我们,我立即站住,抽回衣袖,板着脸说:“玩你的蹴鞠去!别在这里拉拉扯扯。”霍去病忙退回去站好,李敢指着霍去病哈哈大笑,霍去病冷着脸瞪向他,李敢举双手认错,却依旧忍不住地笑,霍去病蓦然飞起一脚,踢向李敢,李敢好似早有防备,闪身避开,快跑着离开,笑声却依旧传来。

公孙敖换好衣服,比赛正式开始,霍去病回头向我笑了笑,神色一整,跑向场中。

第一次看蹴鞠,规则全不懂,何为好、何为坏,我也辨别不出来,输赢更不关心,只盯着霍去病。

他若风之子,身法轻盈灵动,变幻莫测,时而充满力量,矫健若游龙,时而以柔克刚,翩翩若惊鸿。如雪白衣过处,轻快敏捷如脱兔,洒脱飘逸如处子。宛若一柄绝世利剑,出时雷霆收震怒,罢时江海凝清光,吞吐间无人能挡。他姿态闲适,潇洒随意,白衣未染寸尘,对手却已血溅四方。

金色阳光下,他的身姿美得触目惊心。四周雷鸣般的喝彩声、助威声,一切都在我耳中消失,我的世界一片沉静。万籁俱寂中只有他风中飞翔的身姿。在这一瞬,我知道,终我一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日所见,即使发丝尽白、眼睛昏花,我依旧能细致描绘出他的每一个动作。

(本章完)

第十三章 落花第二十四章 蹴鞠第二章 初遇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七章 身世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十一章 送帕第三十三章 中毒第三十五章 险计第三十九章 逍遥第五章 窗影第三十四章 毒计第十章 刺杀第三十六章 信任第二十四章 蹴鞠第四章 美人第五章 窗影第一章 往事第十七章 番外 盼双星第四章 美人第二十二章 初吻第九章 心曲第三十五章 险计第十六章 离去第三十六章 信任第二十二章 初吻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四十章 番外 伤只影第二十九章 生病第五章 窗影第十二章 请客第十一章 送帕第七章 身世第三十五章 险计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三十九章 逍遥第九章 心曲第二十九章 生病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十章 刺杀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十五章 相约第三十八章 偶遇第三十七章 死计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十五章 相约第三十三章 中毒第三十章 哀恸第十二章 请客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三十七章 死计第十六章 离去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十八章 绑架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十三章 落花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十四章 赏星第十九章 情愫第三十章 哀恸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十章 刺杀第一章 往事第十章 刺杀第二章 初遇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六章 沉醉第十二章 请客第二十章 鸽魂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三十章 哀恸第十二章 请客第四章 美人第十三章 落花第十七章 番外 盼双星第二十六章 情乱第十五章 相约第八章 惊遇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十五章 相约第十二章 请客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十四章 赏星第三十三章 中毒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十五章 相约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四章 美人第十九章 情愫第三十四章 毒计第三章 重逢第十五章 相约第三十二章 出征第十七章 番外 盼双星
第十三章 落花第二十四章 蹴鞠第二章 初遇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七章 身世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十一章 送帕第三十三章 中毒第三十五章 险计第三十九章 逍遥第五章 窗影第三十四章 毒计第十章 刺杀第三十六章 信任第二十四章 蹴鞠第四章 美人第五章 窗影第一章 往事第十七章 番外 盼双星第四章 美人第二十二章 初吻第九章 心曲第三十五章 险计第十六章 离去第三十六章 信任第二十二章 初吻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四十章 番外 伤只影第二十九章 生病第五章 窗影第十二章 请客第十一章 送帕第七章 身世第三十五章 险计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三十九章 逍遥第九章 心曲第二十九章 生病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十章 刺杀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十五章 相约第三十八章 偶遇第三十七章 死计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十五章 相约第三十三章 中毒第三十章 哀恸第十二章 请客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三十七章 死计第十六章 离去第三十一章 情舞第十八章 绑架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十三章 落花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十四章 赏星第十九章 情愫第三十章 哀恸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十章 刺杀第一章 往事第十章 刺杀第二章 初遇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六章 沉醉第十二章 请客第二十章 鸽魂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三十章 哀恸第十二章 请客第四章 美人第十三章 落花第十七章 番外 盼双星第二十六章 情乱第十五章 相约第八章 惊遇第二十三章 逃命第十五章 相约第十二章 请客第二十一章 失身第十四章 赏星第三十三章 中毒第二十七章 怒吻第十五章 相约第二十五章 灿笑第四章 美人第十九章 情愫第三十四章 毒计第三章 重逢第十五章 相约第三十二章 出征第十七章 番外 盼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