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吕晋带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瘦小男子走上大堂,他事先已知道李臻身份,跪下行礼道:“小人张微叩见李统领。”
“你就是州衙的仵作?”李臻笑问道。
“小人其实是县衙的仵作,州衙仵作是老刘和老洪,他们二人去年中了尸毒,都已经死了。”
“县衙的仵作?”
李臻眉头一皱,他似乎想到什么,立刻追问道:“那桩案子一共有几个验尸的仵作?”
“当时一共有三名仵作进去验尸,实际上是四人,当时是夏天,老赵身体不好,实在受不了里面的尸臭气,就让我替他进去验尸。”
“那个仵作老赵,还在吗?”
“他回襄州老家了,后来也没有了消息。”
“那还有谁知道你进去验过尸?”李臻继续追问道。
“还有我们县尉知道,他再三嘱咐我不要说出去。”
这时,李臻已经明白过来了,三名验尸的仵作其实都已经被灭口,这个张微是县里的仵作,临时被替换,所以上面不知情,侥幸活下来,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桩案子是被州衙篡改,但县衙却暗中保住了这个仵作,或许是想留个证据,更有可能是州县两级官府暗中不合。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仵作磕了一个头道:“启禀李统领,虽然我做了二十年仵作,但当时的情形连我觉得非常可怕,天又很热,地窖堆了二十具尸体,简直就是……”
他话没有说完,狄燕捂着嘴跑了出去,李臻也拦住了他的话头,“你不要描述了,我来问你,死去之人都很年轻健壮吗?”
“是!都是极为壮实之人,看他们的手,虎口老茧很厚,应该都是练武之人。”
“不对啊!”
赵秋娘听出了蹊跷,便问:“不是说,死者都被毁容,而且没有四肢吗?你又从哪里看到的手?”
仵作叹口气道:“毁容倒是真的,但断肢没有那么严重,我听说最后的报告是四肢皆断,可我们看到的,只是左臂全部砍掉,其他右手和双脚都完好无损。”
李臻和赵秋娘对望一眼,都有点明白了,这恐怕是州衙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将手脚全部砍掉,说明杨刺史已经查出什么了,而且他想隐瞒住这个秘密。
“那块铜牌又怎么回事?”
“那是老刘最后发现的,我们搬尸体去掩埋时,从一名死者口中落下一块铜牌,因为我们都不识字,就把它交上去了,后来我听老刘说,有人认出上面的字,叫做兴唐会。”
李臻取出兴唐会铜牌,递给他,“和这块铜牌一样吧!”
仵作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是!就和它一模一样,也是刻有刀剑。”
李臻又问了一些其他情报,便让吕晋把仵作带下去了,赵秋娘接过铜牌看了看笑道:“统领觉得那块铜牌是故意放在尸体口中,还是确实是真货?”
“如果是故意留在现场,就不该放在口中,很容易被忽略,我觉得那块铜牌极可能是真的。”
李臻冷笑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要么那二十名死者是兴唐会的人,要么杀他们的凶手是兴唐会的人,我觉得杨刺史应该猜到这群人的底细了。”
赵秋娘想了想道:“关键就是被斩断的四肢,其实就是为了掩饰左臂,我估计左臂上刻着什么标识,让人一看便知。”
这时,李臻却在想另一件事,既然兴唐会很可能真的存在,那李显会不会知情?
就在这时,一名内卫武士在堂下禀报,“启禀统领,府门外来了一名女道士,她说她姓谢,统领认识她。”
李臻和赵秋娘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谢影,李臻连忙迎了出去,只见谢影带着一名手下站在府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影怎么会知道他们的驻扎之处,李臻心里也清楚,吕晋写了一份报告给自己,报告中就有这座大宅的地址,他后来把报告转给了上官婉儿。
不过李臻却没有想到,上官婉儿又另外派了谢影来房州,这又是为了什么?李臻心中着实不解。
“谢道姑,别来无恙?”
“多谢关系,我很好,李统领是今天才到吧?”谢影笑眯眯问道。
“我中午刚到。”
这时,李臻忽然认出了谢影身后的随从,尽管此人化了妆,但他的眉眼还是使李臻感到十分熟悉,竟然是李重润,李臻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李重润苦笑一声行礼道:“形势危急,请李统领原谅重润冒昧前来!”
“先进去再说吧!”
李臻请他们二人进了府,一直来到内堂,这时狄燕也回到了大堂,正和赵秋娘说着什么,见谢影和李重润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原来狄姑娘也来了。”
谢影对狄燕笑着点点头,又注视着赵秋娘,淡淡道:“秋娘,我们好久没见了。”
“是啊!希望我们今天暂时忘掉过去不愉快之事。”
“彼此!彼此!”
两个女人收回了眼中敌意,都变得十分冷淡,不再理睬对方。
李臻感觉她们两人似乎有宿怨,不过现在不是算账之时,他请大家坐下,便对李重润道:“长公子有什么急事找我?”
“不瞒李统领,前几天王宫出了一件大事,武三思的一名卧底逃掉了。”
李重润便将江恩信逃掉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李臻,李臻顿时急道:“既然知道此人是武三思的卧底,为什么不立刻铲除他,居然还被他跑掉了,这会坏大事。”
李重润叹了口气,“是我母亲没有看清形势,想将计就计利用他传假消息,没想到前天中午他忽然逃脱了,现在事情已发生,后悔也来不及,肯请李统领助我们一臂之力。”
旁边谢影也劝道:“当时是我们在洛阳把情报给了长公子,我们也没有想到数天后情况会突变,否则我们也会建议长公子立刻除掉江恩信,这件事大家都有责任,李统领就不要再追究了。”
尽管江恩信逃跑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被动,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恼火也没有意义,他克制住心中不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这个江恩信在宫中做什么事情,我是说,他可能会掌握什么重要情报?”
李重润吞吞吐吐道:“此人是一名宦官,武艺高强,一直负责保护我父亲安全,我们也不知道他带走了什么情报,我父亲不肯告诉母亲。”
“那我再问你们,你们去年究竟有没有在灾民中招募武士?”
“好像……有这么回事,是我两个表兄韦播和韦颂所为,他们告诉我,招募了一百余人。”
李臻只觉一阵头大,兴唐会、卧底探子、私募武士,庐陵王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既然做了,做周全点也好,竟然漏洞百出,难怪武三思要此时发动,这让他怎么弥补此事?
李重润十分歉疚道:“私募武士我觉得还不算很严重,毕竟那些人不在房州,而且韦氏兄弟也听从了我的劝告,已经暂时离开房陵,即使对方要查,也无从下手,现在最担心就是江恩信,万一他被来俊臣或者武三思的人找到,那麻烦就大了。”
李臻沉思半晌,对赵秋娘道:“烦请赵校尉尽快找到来俊臣的落脚点。”
“卑职这就去!”
赵秋娘起身施一礼,快步出去了,谢影也笑道:“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带来八名上清楼高手,也可以助统领一臂之力。”
“谢道姑不妨在房陵县探查一下,到底有几支势力进入了房陵县,我怀疑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的人都出动了。”
谢影点点头,“我来安排手下。”
这时,李臻又对李重润道:“我想和令尊谈一谈,最好回避令堂,你能否安排一下?”
李重润想了想道:“我明天一早会陪同父亲去孝恩寺为天子祈福,要不就在孝恩寺见面。”
……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之下驶出庐陵王宫,向城南孝恩寺而去,马车内,李显微闭双目,默默地念诵金刚经,在他身后坐着新来的贴身女侍卫苏越,韦莲当然不会让上官婉儿派来女侍卫知道自己隐私,便安排她保护丈夫安全,顶江恩信的空缺。
尽管房州此时已是暗流汹涌,但李显却似乎毫不知觉,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祈福和诵经中度过,就连新来的女侍卫,他也不多问一句,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孝恩寺位于南城外十里处,距离白水镇很近,它是五年前专为李显修建的寺院,寺院不大,占地只有十余亩,住着一名主持和二十几名僧人。
寺院平时不对庶民开放,完全由庐陵王宫供奉,当然,房州的达官贵人们也常来这里上香,偶然也会‘无意中’遇到李显。
李显的马车在寺院前缓缓停下,寺院主持弘福大师早已在寺门等候,他迎了上来,合掌施礼笑道:“王爷这么早就过来,辛苦了。”
弘福大师已年过七十,身材高大,目光十分锐利,看起来年轻时也是行武之人,看得出李显对他十分信任,他合掌回一礼,微微笑道:“今天还是和平时一样,我和法师一起为圣上颂经求福。”
“没有问题,王爷请进寺!”
李显撩起袍襕向寺院内走去,这时,弘福大师回头看了一眼李重润,放慢脚步对他低声道:“公子的客人已经在贵客房等候了。”
李重润会意,上前对父亲低声说了几句,李显一怔,“怎么在这里见我?”
“父亲,形势十分不妙,事关父亲安危,还是先见见他吧!孩儿愿为他担保。”
李显瞪了儿子一眼,“这件事若被你母亲知道了,她非狠狠收拾你不可!”
话虽这么说,李显还是答应了儿子的安排,他回头对众侍卫道:“你们在外面等候,有苏侍卫和长公子陪同本王便可。”
侍卫们等候在侍卫,李显则跟着弘福大师快步向后院走去,走进一间小院,只见一名年轻男子在院中沉思踱步,李重润连忙给父亲介绍,“父亲,他就是内卫李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