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一连三天都没有露面,引来朝臣的无数猜测,众臣不敢公开议论,都在各自的小圈子里谈论这件颇有点诡异的事件。
有人说圣上是被武三思的胆大妄为气病了,也有人说,圣上是对武家心灰意冷,再重新思考她的选择,但也有人说,圣上依旧支持武三思,只是以拖待变,最后让事情不了了之。
但不管哪一种猜测,都离不开武三思的因素,确实,最近这几天,对武三思的各种不利如狂涛涌起,谶语和布告事件将武三思各种恶行掀出,‘德恶’两个字的评价已经深深刻在武三思身上,再加上王孝杰阵亡一案,竟然是武三思在背后策划,这就涉及到卖国这样更大的罪名了。
无论如何,武三思名声恶化,使很多原本支持武三思的人都开始反思,他们真要支持这样的人登上九五之尊?
时间到了第四天,舆论还在继续发酵,反对武三思的声音铺天盖地,上午,一辆车舆行驶到了贞观殿前,狄仁杰从车舆中走了出来,拾阶向大殿内走去。
他刚刚得到旨意,圣上要召见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是百官之首,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圣上不可能不考虑群臣的意见。
其实狄仁杰不是没有反对武三思立太子的办法,比如,他只要登高一呼,呼吁百官辞官回乡以示抗议,那至少会有一半以上的大臣响应,甚至包括地方官。
只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会将大唐拖入黑暗深渊,会导致内战爆发,盛世从此沉沦,这不是他狄仁杰想看到的结果。
虽然李臻用的手段不太光明正大,而且阴狠毒辣,但狄仁杰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的代价做小,正所谓以毒攻毒,武三思死在他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之上。
所以狄仁杰最终没有反对,他想看一看最后的效果。
这时,一名宦官奔了出来,躬身道:“狄相国,圣上在莲心阁等候。”
狄仁杰点点头,跟随宦官快步向莲心阁走去。
这几天武则天并没有生病,也没有以拖待变,让事情不了了之,她确实在重新思路,反复权衡。
武则天当然知道,这是有人在针对武三思发起的一次凌厉攻势,对这种背后抹黑的行为,武则天从前不会怜惜,只要发现一起,必然会雷霆万钧打击,但这一次她却硬不起来,她心里很清楚,这是李氏皇族对武氏家族的反扑,她若是打击,必会伤筋动骨,可如果不打击,李氏皇族必然又会嚣张日盛,最后威胁到她的皇位。
武则天希望能平衡,更希望打破平衡后,再形成新的平衡,但这一次,她却有点迷惘,难道打破李武平衡后,再也无法形成新的平衡?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狄相国来了。”
武则天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狄仁杰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老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武则天叹了口气,“狄相国,朕这几天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陛下是为那封信烦恼吗?”
武则天摇摇头,“一封信怎会让朕困恼如斯,朕是为将来的李武烦恼,无论是李灭了武,还是武灭了李,都是朕不愿看到的结果,坦率地说,朕考虑立武三思为嗣,就是朕反复考虑的一个平衡。”
狄仁杰沉思片刻问道:“陛下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平衡?”
“朕希望看到李武世世代代和睦共处。”
狄仁杰点点头,他知道圣上会这么说,这两天他也在殚尽竭虑,考虑怎么说服圣上改变决定,他缓缓道:“请问陛下,李武孰强孰弱?”
“何必多问,自然是李强武弱,所以朕才考虑扶助弱者。”
“问题就在这里,一旦弱势者掌握大统,它会善待强者吗?昔日隋文帝登基,杨氏为弱者,他是怎么对待强者宇文氏?陛下难道想不到吗?”
武则天半天没有说话,杨坚登基,将北周皇族斩尽杀绝,相距仅百年,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狄仁杰又道:“相反,强者上位,因为没有威胁,它反而会善待弱者,笼络名声,这一点,我相信陛下比微臣请清楚。”
武则天负手走到窗前,默默注视着远处天空,狄仁杰知道该怎么解开圣上最后的心结,他又劝道:“陛下是梁王的姑母,从古至今,没有那个侄儿会把姑母放到祭坛最高处,相反,相王、庐陵王是陛下之子,作为儿子,他们能不尊崇母亲?他们敢违反人伦,不顾孝道吗?”
武则天浑身一震,狄仁杰直白的话刺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忽然想起武三思几年前擅自模仿皇陵给父亲建墓,若武三思上位,恐怕百年之后,享受皇陵尊荣的不是自己,而是武三思的父亲。
武则天顿时心烦意乱,她对武三思的最后一点信心也在狄仁杰的劝说之下彻底崩溃了,武则天长长叹息一声,“有狄卿为相,是朕之幸也!”
狄仁杰知道武三思封太子一事已经出现转机了,他心中暗暗欢喜,躬身道:“臣不打扰陛下,微臣告退。”
“去吧!让朕再好好考虑一下。”
狄仁杰退下去了,武则天负手站在窗前,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她若有所感,一回头,却见张昌宗垂手站在门口,武则天柔声笑道:“六郎怎么来了?”
“臣特来给陛下排忧解难。”
武则天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她揽着张昌宗的腰笑道:“六郎有什么高见?”
这几天武则天踌躇不展,同样,张氏兄弟也在反复商讨,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在武三思一事他们确实犯了错误,不该过早表态让武三思上位,他们应该让李武继续恶斗下去,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让李武斗得两败俱伤,他们才能最终渔翁得利。
所以现在绝不能再立太子,应该让太子之位为饵,让李武为此争夺,为此拼命讨好他们兄弟,张昌宗和张易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要用自己特殊地位来影响武则天。
张昌宗低声道:“立太子是国本,关系到社稷存亡,确实不能轻易决定立谁或者不立谁,比如武三思失德却差点被立为太子,就是一个最大的教训,我和五郎都认为陛下应该再慎重考虑,再仔细观察,不能再让武三思的教训重现,其实无论是武氏或者李氏,对我们兄弟都没有什么关系,关键不能毁了陛下千秋万代的名声。”
武则天点点头,张氏兄弟的话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她已经意识到,无论武氏上位还是李氏上位,都会引发巨大的冲击,甚至战乱,她需要时间来调整李武矛盾,最后就算李氏上位,也必须妥当安排好武氏。
这一刻,武则天下定了决心,暂时放弃封武三思为太子的想法。
这时,张昌宗又道:“还有关于我们兄弟被杀一案,也希望陛下能妥当处置。”
一句话倒提醒了武则天,这次李氏确实做得过分了,如果不狠狠教训他们一次,他们下次不知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
而且既然封杀了武三思成为太子的机会,那么同样也要打击李氏皇族,给武氏家族一点安慰,也算是一种平衡。
想到这,武则天当即下旨道:“传朕旨意,速宣御史中丞吉顼来见。”
宣旨宦官快步跑去了,武则天又对张昌宗笑道:“你和五郎好好准备一下,晚上我们饮酒,不醉不休!”
张昌宗明白武则天的意思,柔柔一笑,起身快步离去了,张昌宗刚走,武则天的脸便沉了下来,眼中杀机毕露,片刻,吉顼匆匆走进房间,躬身道:“微臣吉顼参见陛下!”
“吉中丞,朕给你三天时间调查张景雄被杀一案,现在四天已经过去了,你应该给朕一个交代吧!”
吉顼当然知道圣上为什么召见自己,这几天他一直在反复调查核实张景雄被杀一案的细节,更重要是,太平公主已经给了他明确的指示,他便知道这桩案子的方向在哪里了。
他取出一卷文书,恭恭敬敬呈给武则天,“回禀陛下,这是臣的初步调查方案,因为需要再核实一些细节,所以没有能及时奏禀陛下。”
宦官将吉顼的报告转呈给武则天,武则天打开看了看,眉头微皱道:“你确实能肯定是李重润所为?”
“回禀陛下,凶杀案现场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微臣在南市一家珠宝铺中发现了同时被抢走的一些珠宝,经过微臣反复追查,终于查出这些珠宝是庐陵王府的一名侍卫所卖,现在这名侍卫已经供认不韪,他参与了张景雄被杀一案。”
武则天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庐陵王也可能参与了这次刺杀案?”
“微臣现在还没有审理到那一步,现在只能确定李重润和此案有关。”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这个调查报告来得很及时,李重润也出现得恰到好处,就算这件事是庐陵王暗中指使,但她也不能把事情牵扯到庐陵王头上,需点到为止。
想到这,武则天徐徐道:“不用再查下去了,用李重润结案吧!”
……
大足元年五月初,武三思以干涉军务罪被废除王爵,贬为梁国公,停止其议皇嗣资格,与此同时,庐陵王长子李重润以擅议朝政罪被武则天下旨杖毙在应天门,其父庐陵王李显教子不言,责令其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武三思立太子一事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有下文。
但另一个小道消息传出,太平公主和相王极力要求天子册封二张为亲王,但最终没有得到天子同意,张昌宗被封为邺国公,张易之封为恒国公,赐三百户。
五月初八,狄仁杰府中挂出了白幡,狄老太太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