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军见都督大人脸色变换莫测,心中越想越害怕,悔恨交集,这种事传到朝廷可是杀头之罪啊!皇甫大人要被朝廷杀头,而自己则要被皇甫大人杀头,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他又怎么能收回,如今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救自己,他眼珠转了两珠,又低低声道:“李都督,属下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此事,不知大人可想听。”
刘参军在西域做了二十年老吏,一根老枪早磨得油滑无比,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胆小,被李清一吓就把真相吓了出来,但该怎样解决这种事情,每一个老吏的心中都跟明镜似的,只是事不关己不肯说罢了,但此时,事情已经被捅出来,他也就不得不说。
事实上李清还在犹豫此事,报告兵部是肯定不会做的,关键是李隆基要自己三天写一份报告,要不要把这件事写进去,眼看吐蕃寇边在即,如果临时换将,肯定会影响战局,但如果不说,将来自己就有欺君之罪,这就是好比有一笔货款收不回来,虽然报告老板后款也回不来,但给老板说了你就没有了责任,相反,如果不说,最后老板就会说,本来是有希望的,但因你不说才收不回来,所以责任在你。
李清想了再三,此事还得给李隆基讲,或许他早就知道此事,不管怎样,大战在即,以李隆基的深谋,孰重孰轻他也应该分得清。至于皇甫惟明地命运,拍拍自己肩膀叫声小李,交情还到不了为他卖命的地步。
李清微微瞥了一眼老吏,“你说吧!什么办法?”
刘参军清了清嗓子,干笑一下,“我说的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西域诸军大都是这样干的,所以李都督听到有什么不顺耳的。千万别责怪属下!”
“就你屁话多,快说!”
刘参军又再一次将嘴凑到李清的耳旁,望着他黄澄澄特长特宽的牙板,李清忽然生了一念头,那仪陇县张府地老管家张福会不会是他的兄弟。
“外边都是我的亲兵,你就靠远一点说。”
“是!是!”
刘参军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豆卢军都是朝廷募兵,如果李都督想要钱花花,那这个缺口就不用补上,朝廷自会按四千人的标准送来钱粮,到打仗时编个阵亡或逃兵名册报上去便是;如果李都督家境宽裕的话,可以自己募兵补上,这些兵自己就是李将军的私军,而且朝廷地的定例还可以照收不误。”
言外之意就是用朝廷的钱来替自己养兵,但这却有个前提,就是李清不能调动。一调动他便是双重罪,先是知情不报。后是贪污粮饷或者私募军队,所以刘参军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将李清往火坑上推,他自己则逃了责任。
李清却不是这样想的,这件事他必须要向李隆基汇报,既然战事要起,若李隆基不追究皇甫惟明,那就是默许自己募兵了,刘参军的办法却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将豆卢军差额部分募军补上。借这个机会,自己再多募两千人。
‘拥有自己的军队!’
这却是李清想都没想过之事。自己若这样做了,又和那安禄山有什么区别,到时候自己还忍得住不独立吗?就象人有了一百万就想自己开公司一般,话又说回来,若真募了,怎么管理、怎么向朝廷隐瞒,诸般细节,一个疏忽自己就得死,得慎重啊!最好朝廷是能多给自己五千的兵源额度。
想了半天,李清还是没有头绪,他也无心再吃饭,敷衍刘参军几句,便先回县里去了。
回到府上,只见院子里堆满了箱笼行李,家人们正吵吵嚷嚷,忙碌着整理物品,小雨满脸通红,两鬓汗津津的,正指挥着十几个丫鬟在堆如小山的行李中寻找她们三人的东西。
整个宅院布局很简单,没有回廊和假门,一直走就能走到底,用它做刺史府看中地是它的坚固,象一座雄堡一般,即使马匪攻进城,也能凭此据守,李清牵记帘儿地身体,快步穿过前院,也没有参观客堂,直接从一道小门进了后宅,后宅很大,房间也很多,想必以前那位大食商人也是妻妾众多。
原来借住在李琳府,没有多余的房间,小雨一直睡在他们夫妻地外间,现在是自己的家了,小雨也有了独立的房间,李惊雁身份虽是客,却也和她们住在一起,就在小雨隔壁,她自带有两个贴身侍女。
李清的卧房在正中间,为连通的三间屋子,外间是侍侯帘儿的两个丫鬟所住,虽然她不愿意,但身子不好,也由不得她了。
“老爷回来了!”
丫鬟见他,老远便喊起来,倒省得李清四处寻找自己的房间,此刻,帘儿正半卧在床上和李惊雁说着话,见李清进来,李惊雁眼光慌乱,不敢看他,急忙站起来对帘儿道:“我去看看小雨去,也不知她能不能找到我的那只红柳箱。”
帘儿却一把拉住她地手,打趣道:“你刚才不是说那只红柳箱忘带了吗?现在去怎么找。”
李惊雁满脸通红,捏了帘儿一把,低头从李清身边匆匆溜掉。
见她走远,帘儿笑着对僵如石雕的李清道:“人当真很微妙,在曲江池两个人卿卿我我,在路上两个人变成朋友,不冷不热说两句,等到了沙州却变成了陌路人,连打个招呼都没有,李郎,你说这人认识地时间越长,怎么关系反而倒退了呢?”
“帘儿,我发现你脸上长个痘痘
说罢,李清瞪大眼睛伸手在她脸上摸索,企图找个什么东西出来佐证。
‘啪!’帘儿打掉他的手,没好气道:“昨天还说我脸上光滑如镜,现在又长什么痘痘,我倒觉得你应该问问孩子怎么样,更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对了,孩子怎样了?”李清尴尬笑了笑,连忙问道。
提到孩子,帘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宋嫂说没见红,孩子就没事了,刚才还在动,这会儿好象睡着了。”
“那我就放心了。”
李清坐在床边,帮她躺平了,又亲了她一下,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这件事你不生我气吗?”
帘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在中的时候,我很害怕你找别的女人,便把小雨拉进来,在南诏你找了阿婉,我知道是你苦,所以也不怪你,可惊雁我却没想到会这样,我没想到她为了你,竟放弃自己高贵的身份,那天晚上她哭着求我
说到此,帘儿的眼睛红了,颤抖着声音道:“我是不是天下最傻的女人,有人想来分享我丈夫,我竟然还答应了。”
李清紧握她的手歉疚道:“是我花心,南诏我就做错了,现在又要再错,我答应你,我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
帘儿擦了擦眼角地泪水展颜笑道:“我什么都没要求你。你答应什么?其实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看你在不在乎我。”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们在一起也快有四、五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离开嗣宁王府朝里面左看右看,那是为何?一脸阴沉,还说离开长安有点失落,可在城门口看见惊雁时,脸上都笑开了花。你的心思我懂,我既然已经答应惊雁,就不会再反悔,但你要考虑怎么安置她,难道你真打算纳她当妾吗?堂堂的大唐郡主,到最后竟成了妾。你不觉得可笑吗?”
“现在不要说这件事!”
李清心里有些烦乱,“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怎样,说不定她后来想通了,自己就会回去。”
忽然,外间传来椅子摔倒的声音,随即有脚步声快步向外走去。
‘谁?谁在外面?’李清脸一沉,站起来便往外去,却被帘儿一把抓住,“李郎,不要去了。我知道是谁。”
李清醒悟,心中不禁微叹。除了李惊雁,还能是谁呢?
帘儿拍了拍床边。“你且坐下!我要给你讲讲小雨的事,你不能再拖了
李清在家胡乱吃了一碗饭,骑马便去了州衙,州衙离他府邸不远,步行半柱香便到,敦煌县虽是中县,但占地面积颇广,街道也宽阔。李清的府邸紧靠最繁华的大街,叫小朱雀街。一眼看去,五百步内各种商铺旗幡招展,路上行人如织,酒楼、妓院、客栈、赌馆、镖局应有尽有,颇有几分繁华景象,让李清看得赏心悦目,当领导的嘛!哪个不希望自己治下热闹繁华、门面光鲜。
可转到紧邻地一条街道,李清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两边是破旧的土坯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墙壁倾斜,窗框歪歪斜斜,仿佛年久失修,每个房顶上都千创百孔,用树皮做补丁,院子里几乎都种有胡杨,上面垒有鸟巢,干枯的绿叶上积满了尘土,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几条瘦骨嶙峋的土狗追着他一路狂吠。
这才是真实的沙州,直看得李清心中直冒酸水,为何自己每次被任命地地方都是一穷二白,可以创业倒不假,可创好了业,估计他就该被调走了,由下一任来享福。
一边走,一边叹气,不知不觉便到了州衙,州衙也是百年老屋,前年刚翻新过,规模和城南的县衙相仿,却比县衙冷清得多,都督州一般都是都督兼刺史,这样只需要一套班子便可以了,七曹掌管军务兼管州事,而录事参军则统管七曹,对日常事务进行督察,由于沙州是下州,没有长史之类的政务官,故录事参军便是刺史之佐,权力相当大,几乎所有的公务都要由他勾检,大事再上呈刺史,所以刺史基本上不管具体事务,只做一些决策,这时他的幕僚便起了作用,由幕僚提供方案供他选择。
李清的幕僚暂时只有一个,便是高适,虽然二人在曲江流饮上有些话不投机,但高适知道李清的身份后,便毫不犹豫答应做他的幕僚,在中唐时,李白、杜甫那个***里,高适是混得最好的一个,他后来官越做越大,最后做到了剑南节度使。
到了沙州,高适不仅做他的幕僚,也兼管他地文书(相当于机要秘书),当然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要交给太子派来的人处理,至于李清怎么调配,他自有分寸。
进了州衙,七曹都有自己地官署,也有相应下属,但和县衙不同,这里却没有衙役,毕竟催粮要款、捉拿逃犯之事都是县里的事。
由于新任录事参军王昌龄比李清早来十日,所以他一切都安排妥当,李清地官署便在州衙最里面,为一个套间,外间左右各置一桌,由屏风隔开,互相独立,由两位秘书各占一处,里间便是李清的办公室,除他之外,还有一名司笔,也就是倒茶磨墨、跑腿递卷宗的杂役,一般是由十四、五岁的小童担任,主要考虑到年纪尚幼,不及成*人那般奸猾。
王昌龄瞥见李清从自己的门口经过,早扔下笔追了出来,他做
县丞、龙标县尉、义宾县丞,也算是个老吏,对这一程早烂熟于胸,只几天便适应了环境,一帮地头蛇知道他与新任都督是旧交,也都给他面子,故王昌龄做得也顺心顺手,唯一不熟,便是他对军务不甚了解,需要花些时日。
“阳明,留步!”
李清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回头却见是王昌龄跑来,心中大喜,若在长安遇见,他只会轻轻一拳,一笑了之,可初到沙州看见他,心情便大不相同,只觉分外亲热,虽然两人分手才半个月。
“你这家伙,也不来城门迎接我!”
李清给了他肩窝一拳,笑道:“你可知道,我差点就被马匪给宰了。”
王昌龄一惊,急问道:“最后怎么样,两个弟妹没事吧!”
他与张巡、高适结伴而来,也听说有马匪横行,但侥幸没有碰上。
“还好,有惊无险。”李清一边走,一边把遭遇马匪的经过给他简单描述一遍,不觉便走进了李清的官署,房间只有一个司笔的小童,高适回家有事,而太子派来的文书还没到。
那司笔年纪虽小,但颇为机灵,只看李清官服便知道是新任刺史大人到了,连忙上前跪下行个礼,又拉开椅子,随即跑去泡茶。
王昌龄听完李清的描述,忽然想起一事。眉头皱道:“阳明,你可知道豆卢军之事?”
他刚要再说,李清却一伸手止住了他,“玉壶兄,此事我中午已经知晓,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过问此事,一切由我来处理。”
他知道王昌龄最是口无遮拦。若不将提前告戒他,他极可能说出去,不过王昌龄也只隐约知道兵数不符,至于细节和原因,他是一概不知。
“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吗?”
李清见他不知情。更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两只帽翅不就是两个鼓锤么,“我说了,此事事关重大,你知道了会取祸于身,不如你给我讲讲沙州的政事。”
王昌龄见他死活不肯说,只得罢了,提到政事,他本来就象橘子皮似的脸更拧成了陈皮脸,比那放了三年的老苦瓜还要苦几分。连声叹道:“堂堂的一个州,四千多户人家。人口还不到三万,连那中原的一个县都不如。一共就两个县,加上这里民风淳厚,百姓随遇而安,穷不思富,也没有什么事发生,整天过得沉闷无比,我来了半个月,可手上处理的事情加在一起还不足十件。”
“那我找件事给你做做!”
李清笑了笑道:“我拨一百贯特别经费给你。你和张巡去宴请一些地方名流,听听他们的意见。你就会受到启发,就会找到事情做,然后再给我写份报告。”
王昌龄闻言呵呵笑道:“阳明出手好大方,我还一直在发愁库房里只剩下一百多贯钱,这可怎么办?倒忘了你这个大富翁,你带来多少钱?要不要就暂放在我们库房里,你看如何?”
王昌龄走后,李清伸了个懒腰,几乎从成都进京开始,他便一直处于紧张之中,从来没有清闲过,而现在山高皇帝远,他终于可以美美修养一阵了,可刚想到山高皇帝远,李隆基地话便在他耳边回响:‘三天写一份报告,字数不限,到时自会有人来拿!’
想到‘自会有人来拿’,李清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当然不会从长安跑来拿,三天一份,也不会从凉|州,一定就在敦煌县,说不定就在自己身旁,李清剥视的目光看得司笔小童心惊胆颤,怎么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都督大人该不会
李清负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个卧底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豆卢军之事李隆基一定知道了,那他为何迟迟不表态,反而将自己派到沙州来,难道就是想让自己向他揭发此事吗?
李清的头忽然大了起来,忽然间沙州山也不高、皇帝也不远了,也罢!不要考虑这么多,效忠才是最要紧的,他坐到位子上,提起笔,在砚台上舔了舔,略一沉思,飞快地将豆卢军的前因后果写了下来,写罢,他放下笔,又仔细检查一遍,再添上几句话,吹干了墨迹,这才将它装进一只信封里,又打上火漆,现在就等那个卧底来和自己接头。
李清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卧底会不会是高展刀?”他已经知道高展刀是李隆基派去监视章仇兼琼的卧底,应该不是,从南诏回来后,高展刀便和李嗣业一起到安西去了,三天内他赶不回来,所以这卧底只能在沙州当地。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嗡嗡’地鸣镝声,‘是鸽子!’李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窗前急向天空望去,果然是一群鸽子在蓝天上盘旋。
“我明白了!”
他大叫一声,推开椅子便向外跑去,只到门口又忽然回头盯小童问道:“你知道这群鸽子是谁养的吗?”
小童歪着头想了想道:“好象是户曹参军事刘大人养的,我们敦煌县就只有他一人养鸽。”
“刘参军?”李清当即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