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李清便睁开了眼睛,身上已经加了一床被,看雁夜里起来替自己盖的,房间里很静,可以听见里屋传来李惊雁均匀的呼吸声,她睡得正香但李清的心却有一扇门,披上衣服,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带上,生怕惊醒她的甜梦。
院里没有人,厨房那边已经传来动静,有伙计起来做饭了,空气清新而寒冷,宝蓝色的夜空里,星星们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眨着眼睛,李清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心充满了轻松和愉悦。
天慢慢地亮了,客栈大堂里挤满了吃早饭的士兵,李清和几个军官坐一桌,有滋有味地品着一碗浓厚的羊肉汤,虽然后世的电影里看多了长官如何和小兵打成一一次两次可以,却不能天天为之,否则会失威,军队讲的是等级森严,讲的是令如山倒,须恩威并施才是领军之道。
虽然近三百人挤在一起,但客堂里却十分安静,没有喧闹、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吃自己眼前的食物,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紧促的脚步声,门口出现了高适急切而又沮丧的脸,“都督在哪里?”
高适是李清派来先探高仙芝口气的先锋.他曾游历西域.与高仙芝有过一面之缘.也想投到他的帐下.虽然都姓高,但高仙芝是代表李清而
李清将高适带到自己房内,亲自给高适倒了杯茶,递给他笑道:“你是说高仙芝不肯见我?”
高适双手捂着茶杯,让冰凉的手体会滚烫的杯壁,细细地吮了一口茶,这才徐徐道:“我是昨天上午去了大帅府,先递了名帖,他当即接见了我,但听都督没有将安西军带来,他立刻便翻了脸。”
说到此,他又叹口气,“都督,看来皇上已经给他下了旨,可他不甘心啊!”
高仙芝的态度在李清的意料之内,安西军一共才二万四千人,一下借给自己三千人,而且还是他的精锐,被刘备借了荆州,那孙权还会高兴吗?
李清不在意地笑了笑,又问道:“那展刀呢?他又在哪里?怎么不来见我。”
“他无颜见你,已经先回沙州了。”
李清却微微一笑,道:“什么有盐无盐,当我是厨吗?”
他站起身,吩咐亲兵备马,高适诧异,又劝道:“都督,他话已经说绝,依我之见,既然皇上有旨意,谅他也不敢不从,反正都督已经来了龟兹,和解的姿态也摆出,不如先修书一封,他若肯见自然会派人来请,若不见。咱们也回沙州,省得去看人脸色。”
李清轻轻摇头,“若只是单单道歉,你的建议倒也不错,但我还想再问高仙芝借一千军,所以怎么也得去看看他的脸色。”
他大步走到客栈门口,已经有亲兵将马匹备好,李清问明了路,翻身上马,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直向高仙芝的官署飞驰而去。
高仙芝的官署在龟兹城北,骑马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到,大街上人来人往,晚上热闹的酒肆、饭铺都已关了门,而各种商铺却一家挨着一家,珠宝店里摆满了珍珠、地毯店;皮肤黝黑的天竺人、真腊人开的宝石店;但更多的还有来自原的丝绸、瓷器、茶,家家店铺里的商品都琳琅接。
这时,身后却一阵大乱,老远便听见有人在厉呼:“闪路,紧急军情!”路人们跌跌撞撞躲到一旁,只见匹马气势如奔雷,粗声敲打着地面,狂风一般向这边疾驶而来,马上三名军人背着信囊,拼命地抽打着战马,人和马的眼睛都瞪得血红,如魔似疯,这是八百里加急,信迟到一
李清急拉缰绳闪到一边,匹马从他身边风驰电掣而过,带起的疾风将他的脸刮得生疼,但他心里却暗暗吃惊,‘紧急军情?难道是吐蕃战事起了吗?’他的心疑窦大起,一抽战马,向信使消失的方向追去。
如果说东北方向那两个半岛国家还有什么历史名人拿得出手的话,除了李舜臣,那便是高仙芝了,不过高仙芝也早已是土生土长的唐人了。
高仙芝,高句丽王族后人,唐高宗总章元年,大唐灭高句丽,将高句丽的王族迁入原,高仙芝的祖父也被迁徙到长安,他二十岁时袭父荫授游击将军,后一直在西域服役,得安西大都护夫蒙察灵的青睐,才逐渐
,此时,实权。
在大唐派系斗争,他因夫蒙察灵的缘故被划为太党,但事实上,他对太李亨一直保至连太党核心人物韦坚都私下承认高仙芝其实并不是太之人。高仙芝本人心跟明镜似的,历朝历代,军权总是掌握坚决向皇帝效忠,他的仕途才会一片平坦。
此刻,这位安西之主,正轻捋长须,斜靠在椅上读着长安送来的紧急军情,吐蕃赞普赤向石堡城增兵二万,又派外甥吐谷浑王率军两万进驻曲地区,从侧面支援石堡城,而大唐陇右节度皇甫惟明也出锋向石堡城进击,唐吐间的陇右战役已经打响。
李隆基则命令河西节度府、安西节度府(注:以安西四镇为主体,比安西都护府管辖范围小)各军府严加戒备,防止吐蕃两线作战。
高仙芝轻轻将军报折起,放到桌案上,目光显出一丝忧虑,他曾听王忠嗣讲过,石堡城天险,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须几百人便可抵挡万人攻城,既然吐住石堡城那么简单,必然会进攻陇右地区,皇甫惟明有些心急了,诱敌深入陇右再关门打狗又有何不可,却偏要去强攻之长,实在是不智,就算他想围城打援,但敌我势均力敌,一个部署不当,极可能被里外夹击。
“也罢,管好自己份内事吧!”
高仙芝叹了口气,思路回到安西防御上,吐蕃若进攻安西,必然是先取播仙镇和石城镇,他拾笔在纸上写下了‘播仙’和‘石城’四个字,微一沉吟,又随手写下了‘封常清’三个字,这两个军镇必须重点防御,领军之将由熟悉两镇情况的封常清担任便可,可是士兵却似乎调配不过来,想到此,高仙芝心不由有些恼怒,若李嗣业在,由他为副将,率三千最精锐的前军便可守住两镇,可现在,这个最佳的方案却没有了。
兵将都被沙州都督李清借走,而且是一借不还,私自跨区调军是大罪,若不是皇上的心腹太监边令诚求情、若不是为铲除那帮该死的马匪、若不是豆卢军离奇减员,他也绝不会借兵,本以为最多一月便还,可是.声被他折断。
这时,门口有亲兵禀报:“沙州都督李清在外求见大帅!”
“他居然还敢来见我?”
高仙芝霍地站起,手用力一挥,斥道:“不见!”
可亲兵刚要走,高仙芝脸上的怒容已经稍微收敛,又叫住亲兵道:“将他带到小客堂去,用好茶招待,告诉他,我正在待客,请他稍等。”
小客堂内,李清正背着手打量高仙芝的官邸,他的官邸谈不上豪华,但房屋做工用料都十分考究,和自己的府上一样,也是用上好的青石砌成,似乎是某个龟兹贵便是绿,在万木凋零的秋天,惟有在高仙芝的府上才看到令人赏心悦目的绿色,在原已经看腻的绿色,此时却让李清有
小客堂里布置也简洁而雅致,当放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只端端正正摆着一把横刀,鲨鱼皮做的刀鞘已经发黄古旧,看来有些年头,旁边是两把方正宽大的椅,椅旁有专放茶杯的小几,椅背后则各设一个斗大的青瓷花瓶,插着满满的尚未盛开的秋菊,再往下是两溜十张楠木交三友’之类,和那横刀相配颇有一点杀气横秋之感。
李清等了半天,却不见高仙芝出来,他也并一水又一水,最后直到这杯茶比清水还淡,才见门口出现一人,只见他约五十多岁,身材不高,却十分匀称,腰挺得笔直,行路宛如猫一般捷,再看脸上,皮肤光洁,没有一丝皱纹,一缕黑须潇洒飘逸,目光严峻、冷静,这便是大唐赫赫威名的大将高仙芝,他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如今年长,却更添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他已经到来多时,一直在观察李清,自己足足晾了他半个时辰,可他依然不急不燥、闲从容,虽然年轻,可这份涵养功夫却十分了得,让高仙芝暗暗敬佩不已。
迈进大门,高仙芝呵呵笑道:“有客不便,让李都督久等了。”
高仙芝的官职是副都护,品阶虽为从三品,但其又被封为镇军大将军,这却是从二品的散官,再加上其掌安西实权,不管从年纪、资历、威
高官品,他都是李清的老前辈,李清不敢怠慢,上前行了一个军礼,“沙州李清见过高大帅!”
高仙芝微微颌首,笑着受了他一礼,手一摆,“李将军请坐!”
有亲兵给二人又上了茶,高仙芝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慢吮了一口,这才淡淡道:“李都督所来,可是来还我的儿郎?”
李清却摇摇头,歉然道:“李清到沙州赴任不久,却发现沙州豆卢军大半被皇甫节度使抽去备战陇右,沙州几乎成了不设防,再加上马匪猖獗,李清不得已才向大帅借兵,不料兵刚至,吐蕃人偷袭便到,多亏安西儿郎骁勇善战,才勉强击退吐蕃人,但吐蕃人随时可能再来,再募新军也来不及操练,所以便奏请陛下,将这部分安西军暂留沙州,李清也是迫不得已,故特来安西向大帅请罪。”
李清的话早在高仙芝的意料之,但李隆基已经下旨调兵,他总不能说安西军是他的私军吧!对高适他可以摆脸色并赶出府门,对李清他却不敢,且不说他是太党后起之秀,如此年轻便为从三品,更主要是上一次,皇上一共封赏四人,李清作为一个下都督竟然也位列其,这不得不让他三思这间的玄机。
况且,李清理由充分,为防御吐蕃,这让他更无话可说,吐蕃若占了沙州,就等于断了安西与原的联系,高仙芝是个聪明人,既然木已成舟,就不必再去责难砍树之人。
沙州名义上是属于河西节度府,但实际上它却是安西的门户,就俨如后世的俄罗斯,它是欧州国家,但其大部都在亚州,沙州也一样,它的军政心在河西走廊最北面的敦煌,但它西面边界已经和焉耆镇接壤,它西南面甚至将且末城也囊括在内,如果高仙芝一旦和李清交恶,就等于是高仙芝的咽喉发炎,李清可随时扼住高仙芝的喉咙,他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信心十足地来龟兹与高仙芝谈判。
“既然朝廷已经下旨调兵,李都督收下我的安西军便是,又何苦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安西来给我解释。”
李清见他笑容干涩,知道他心不甘,便起身肃然向高仙芝深施一礼,道:“李清来拜见大帅,一是来向大帅道歉,二是想来向大帅求教用兵之道,上次沙州之战,李清虽侥幸获胜,但也折损千余儿郎,尤其是弓兵,损失惨重,我实在惭愧,请大帅教我!”
高仙芝默然无语,半天才徐徐道:“那铁刃悉诺罗也算是一代名将,虽然他更强于守城,但李都督能以少胜多败他,也算是可圈可点,尤其是主动御敌于境外,更可见李都督不被规矩所束缚,为将者就应如此。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都督确实是侥幸获胜,临阵指挥没有天才,是要靠一场一场仗来积累经验,但谋略却要几分天才,我有一句话送给李都督,算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
李清精神一振,欠身道:“大帅请讲,李清洗耳恭听。”
高仙芝微微一笑,轻捋长须,徐徐说道:“七分阴谋,三分阳谋,交替用之,则鬼神莫测。”
说到此,高仙芝从怀取出一份军情,递与李清道:“本来我是想留李都督在龟兹多住几日,但陇右战事已起,估计朝廷的加急快报也到了沙州,我就不留李都督了。”
这就是刚才自己在路上见到的八百里加急快报了,犹豫一下,李清开口道:“我也知安西军兵力不多,实在难以开口,但唐蕃战事已起,我也不可能旁观,所以想再问大帅借一千弓弩手,算是我私人承大帅这份人情,此次对吐蕃之战后,我必将归还!”
“私人?”
高仙芝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李清的意思他当然懂,这和前一次不同,是他们两人间的交易,李嗣业说他惜兵如命,那只是从公的角度,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但李清却知道高仙芝也是久经官场的老手,只要有利益交换,他如何不肯借兵。
李清缓缓地点了点头,“不错,是我以个人的名义借,和朝廷无关。”
“如果我不借呢?”高仙芝不露声色问道,他紧紧盯着李清,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精光。
李清却淡淡一笑,指了指桌上的刀道:“这把刀外表古旧,和寻常横刀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有不如,但我相信谁也不敢小看它,正因为它是摆放在安西大都护府的客堂之上。”
说到此,李清起身向高仙芝拱拱手,笑道:“多谢大帅的指点,也多谢大帅的好茶,正如大帅所言,战事已起,我得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一直到门口时,高仙芝却忽然开口道:“李都督,那一千兵,我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