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滚动的雷声震耳欲聋,彷彿要将整个大地炸成齑粉,雨水沉重地撞击着地面,隆隆作响,宛若遥远沙场中的声声战鼓,预告着敌人的军马已经来临。
彭无望扶了扶戴在头上的斗笠,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想像着这是可以一醉解千愁的美酒,但是满嘴苦涩的滋味却不停地把他带回残酷的现实。
他喟然看着窗外的雨幕,心中淒苦:我总算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纷乱而仓皇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几十个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施展着轻功从街心一闪而过。傍水镇街道狭小,几十个人挤在街心难免施展不开,当时就有十几个轻功了得的人物窜上两旁的民舍、酒馆,施展提纵术穿房跃脊,倏然而去。
“哇!”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伙计看到这个奇景,兴奋地大叫:“你们快来看,有神仙啊!”
酒馆里的几个伙计跑到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高来低去的武林人物穿街而过,议论纷纷。
“天魔就要来啦!大家快走!”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发出这个声音的人竟然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子。
这句天魔一出口,正在逃命的武林人物中竟有一个被吓得脸青唇白,昏厥在地。
“真没用!”那个矮子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领,就这么倒拖着他飞奔。
“天魔!紫崑崙?!”彭无望思忖了一番,猛然站起身,几个健步走到街心,拉住那个矮子,问道:“你说什么天魔?”
矮子抬起头,看到彭无望,一脸惊喜之色:“彭大侠,你怎么在这里?还记得我吗?”
彭无望犹豫着看了看他,摇了摇头。
“我是矮凤神刀叶虎啊!咱们在江都比试过的。”叶虎连忙说。
“噢!”彭无望这才想起,忙道:“叶兄,你说天魔要到这来?”
叶虎苦叹一声:“天魔南下,已经灭了十八个门派,我们五凤朝阳刀幸好及早得到风声,连同几个山南道的门派一起逃亡,不过天魔脚程好快,眼看就要追上我们了。彭大侠,别说这么多了,你也快点走吧!”说完,用力拍了拍彭无望,拖起那个昏厥的汉子,一溜烟似地跑了。
看着这些人纷纷逃窜而去,彭无望的心底却涌起了一股放开一切的狂喜:“老天爷待我,总算不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酒馆,将身上所有的银两摆在桌上,扬声道:“伙计,拿酒,有多少给我拿多少。”
天魔来到傍水镇的时候,这里的人已经逃得一个不剩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道旁雨水汇成的小溪潺潺流动的声音。
天魔冷笑一声:“如此懦弱的汉人,又如何和我们突厥铁汉争强斗胜?突厥当亡,大唐当兴?范青麟,这些,就是你引以为豪的大唐子弟?”
他飞身下马,甩开砩斡赡瞧ヒ淹ㄈ诵缘那嗦砀谧约荷砗螅翰皆诳瘴抟蝗说慕值郎下腔病?br/>
“噹!”一个酒罈破碎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酒馆传来,在这个空荡寂静的街道上,这个声音格外刺耳。
天魔不动声色,只是眉梢微微一挑。他将戴在头上的遮雨斗笠摘了下来,背在背后,露出他一头桀骜不驯,银白色中透出几丝紫红的头发。
门轴转动的“咯吱”声悠然传来,小酒馆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灰衣灰裤,头戴斗笠的汉子提着一罈酒,大步走出门,昂然来到街道的正中央。
他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到面颊,也猜测不出他的年龄,但是感到他那刚健用力的步伐,天魔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青春正盛的少年。
天魔颇感兴趣地看着他粗狂地仰起头,将那一整罈酒直挺挺地倒进喉中,狂飙的酒水如溪流般从他的嘴角洒落,滴滴答答地落在街道上。那个少年似乎仍未感到快意,竟把斗笠随手一丢,托起酒罈,将余下的烈酒统统倒在头脸之上。
雨水洗刷着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将他身上的酒水洗去。他抬起头,仰首望天,任凭大雨没遮没拦地落在自己的脸上,享受着那代价昂贵的一时清爽。
当他正过头来的时候,一张满步刀疤的狰狞面容猛然映入天魔的眼中。那个少年朝他露齿一笑,露出满口白花花的牙齿。此时此刻的他忽然给了天魔一个荒诞的印象:彷彿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从山林中窜出来觅食的猛虎。
“你就是天魔?”那个少年扬声道。
天魔没有答话,只是冷然一笑,将手往身后一捞,抓住青马的砩崆嵋灰?那匹通灵的青马朝着那少年狂嘶一声,掉过头去,远远地跑开。
“紫崑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少年双手一抖,从腰畔抽出两柄雪亮的雁翅长刀,分摆左右。
听到这句话时,天魔忍不住仰天放声狂笑。
他的笑声狂放而洪亮,激烈如拍岸的海潮,高亢如沙场的号角。
随着他的笑声,一股猛烈而不可阻挡的罡气刮动着淒厉的风声,在傍水镇的街道上来回翻转。路旁的窗台门户、酒馆中的桌椅板凳,被这罡气搅动得来回乱晃,少年抛在地上的残破酒罈被狂风带了起来,高高扬起,接着凌空破碎,碎片四外飞舞,其中几片端端正正地嵌在了少年的脸上和肩上。
“六十年,足足有六十年!”天魔放声笑道:“我真的很久没听到这句话了。”
“噹!”的一声巨响迎面传来,炸雷般的撞击声将天魔的笑声戛然打断。
天魔收住笑声凝目观看,只见那少年将双刀奋力一合,那一声巨响就是刀柄相撞之音。
少年的右手握住合在一起的双刀,左手若无其事地抬起来,将钉在脸上和肩膀上的酒罈碎片拔了下来,随手丢在一边。
肩头的伤势较重,碎片一离身,便有一彪鲜血淅沥沥地淌了下来。
那少年瞥了一眼肩上的伤口,将含在舌底的最后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浇在伤口之上,便再也不去理睬自己的伤势,只是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天魔。
“你是谁?”天魔微微动容,沉声问道。
“青州,彭无望。”那少年宏声道。
狂风开始在傍水镇的街道上疯狂地肆虐着,天上墨绿色的乌云四外飘散,几道苍白而无力的阳光透过渐渐舒淡的云层飘洒下来,照在了彭无望和天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