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日头似乎比平常走得要快,眼瞅着旗杆的影子越变越小,我站在半人高的刑台上,高高地与帅台上的许章对视,他这是想杀我为秦权立威,正赵军军纪,区区一个女子根本不在他的怜惜范围,既是拜在了秦权的麾下,自然要为他的未来考虑,这人既有劝赵家雄霸汉西之心,如今必然有扶秦权为霸之能,单看他居然敢斩主公的妻子,就不是一般的魄力,选他果然没错!
午时已到,还有三刻我就要人头落地,说不怕,那是胡扯,这世上没几个人不怕死,之所以没有滴汗、腿软,是因为一刻前便望到了上兵的身影,而它背上坐的人正是浑身浴血的秦权,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能这么快回来!
午时三刻到,监斩将严明军纪后,我这用来正法的女子的死期也就到了,就在这时,秦权打马进营,破阵骑兵也随后赶到。
途径刑台前,秦权并没看过来,反倒是冲着帅台上的许章一笑,“许先生半月之内集粮三千担,功劳不小。”
“分内之事,将军不必赞誉。”拱手,抬头看了我一眼,再次拱手。“将军大破敌阵,想来定是乏累,不如先进帐休息,待属下执完军法,再向将军禀明汉南王的嘱托!”
听罢,秦权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好,辛苦许先生了。”
还真是挺“辛苦”,当面斩杀主公的妻子,能把这差事如此轻描淡写带过的,古今怕还没几个人。
我虽不信秦权真能斩我,可数万双眼睛下,他又能如何?冲上来砍绳救妻?这绝对不是他秦权能做得出来的,但是——别忘了另一条,我是他大模大样带进军营的,既然他敢带,作为男人,他就要有这个能力保护,单看他如何走这步棋!
压下心中的幸灾乐祸,双手微松,一股凉意穿手而过,暗自嘲笑自己,说是不怕,手心的虚汗到还不少,看来我到有那戏台上伶人的能耐,面色不改,心下却已是猫爪一把。
按大岳诸州军令,女子进营者当绞刑,若再加上掺合军政,那可立时就变成了腰斩,形同临阵脱逃之罪,据说当年女帝开朝前,就是当着帝都凡州百姓的面斩杀了违抗军令之将,而后当场宣下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从此为岳军立下威严,时隔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我到也成了立军威的牺牲者,许章的用心我能明白,此刻秦权虽名为将军,可并未受汉西王正封,只是赵战西的任命,这么一来,气势明显败落,一些汉西上将自然不愿意被一个外来客压住风头,令行而不从者,怕是还大有人在,这种时候不但要有战功扬威,还要有狠心立威,而我就是最好的立威工具,他许章怎会不用上一用!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我这妻子并无显赫身份,杀得!
三声号角吹毕,守兵上前去掉我手腕上的绳索,我咬唇望一眼背身而去的秦权,心跳开始不齐……
刀斧手举刀,光亮的刀背,被日头照得刺眼,我心下有些发急。
“报——鬼八以东发现汉北军!”一传令兵手擎竹筒,一路从营外奔来,扑倒在帅台下,“报将军,鬼八以东发现汉北军,正向我营东南方向开进!”
“多少人?”秦权回身。
“骑兵约五千,另有战车八百!速度极快!”
“赵将军那儿可有消息?”
“有!赵将军已与昨夜寅时三刻班师回营。”
“现在何处?”
“已……已被汉北军隔开,并无消息!”
“再探!”
“领命!”传令兵爬起身,早有人将快马备好,拉绳上马而去。
近三万人的兵阵,此刻并无丝毫声响,刀斧手业已放下刀,看来我这个小女子毕竟是比不得眼前的对敌大事!
秦权慢慢登上帅台站定,立身不语,扫了一眼前排几十员副将,将视线定在了他们身后的数万大军身上。
“琅古听命!”
“属下在!”一体型矮小,瘦如皮猴的中年副将出列,他的名字到让我想起了北虏琅氏一族,不过……这人应该不可能是琅族人,毕竟算是王族一列,怎么会效力汉西!
“引三千骑兵,持弩往东南冲破敌阵,不许有失!”
“接令!”
“赵矢,引两千骑兵,截断敌军战车!”
“接令!”
……
一袭安排似乎都是以冲破敌阵为首,看来他是看出了汉北军的意图——想将赵战西、秦权的人马一分为二,分开包围!没想到昨晚刚想出两军合围汉北大营之法,今天师兄就改变了动向,以主动化颓势,将鬼八失利、水淹赵军不成立刻转成了利处……
各部人马都在点兵,似乎没人还记得刚刚正要斩个女子,我并不清楚这是不是秦权救我的方法,不过我显然暂时已经没有了被处死的意义,何况临阵见血也并非什么吉事,就算要杀也不急于一时。
自有人将我解押下来送到帐前,如同一场闹剧,我又站回了中军帐,对于许章投来的目光,我并没躲开,“将军,恕属下多言,夫人再不可居于营中。”
秦权抬头瞟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收拾桌案上的羊皮图卷,口中却淡淡地叙述了一件事,“征元三十八年,先祖得魏城时,曾言——此为母皇、姨娘之地,尔等均当敬之!并指军前‘尉迟’大旗,言说——女子非不比男儿,尔等不可于我后世乱为!”
许章听罢噤口不言。
他口中的先祖即为开国女帝之子,也是将大岳疆土扩为最大的一代明君,岳人皆以“天降神”称之,直至今日!虽后世子孙偶破其言,然法令行进深处,又往往会凭其遗命潜出,秦权说出此番话,可想而知,许章不可能再多言。
据说汉西许氏可追溯至先祖时期,原本是魏国名臣汪渊后裔,魏灭,先祖御批“许”字,允许汪氏一族逢春祭拜魏国明君,汪氏为表感激,特改许姓!许氏后人一直对先祖尤为尊仰,因此秦权提及先祖之言,许章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可是……汉西赵军历来分属化外,不受中原之理,夫人若长居营中,难免招人口实。”
“破了方醒之后,她不会在营中出现。”将一摞图卷递给一旁的守卫收好。
“方醒?”转眼看我。
“不废一兵一卒降伏东齐十万兵马,东齐一战令方醒闻名天下,世人只知道其为陆苍方氏一族,怕就连许先生也猜不到其渊源所在。眼前这女子,虽生为女身,却与方醒师出同门,鬼八大阵能破,也是仗着她懂得玄门之术。”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对我褒赞,虽说语味中还渗着些酸气。
“报——”刚刚有些融洽气氛,却被传令兵一声急报给灭了个干净,“报将军,赵矢将军刚进阳涧便被汉北军包围!”
“谁让他进阳涧的!”秦权大喝,吓得传令兵一个激灵,低头不语,“拿图来!”
守兵赶忙将刚收好的羊皮卷抽出来,递给秦权,我不免也侧脸瞄了两眼。
赵军骑兵不亏天下闻名,才这么会儿说话的当儿,竟然能跑进离大营三十几里的阳涧!
反过来,汉北军竟然会在此处埋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汉北军各处的兵力布置,任何一处大营都不可能这么快移到阳涧,他们怎么可能在此处设围?
“将军,怕是事大了。”许章手指抚在地图上,面露忧色,“阳涧既然有汉北军,也就是说,我们大营怕是也快被围住了,这方醒确实神算,算得我们此刻会以骑兵为先锋,他这是想先将骑兵调去一部分,这才围营,恐怕……”
秦权噤口不语,抬眼看了看我。
我确实也惊讶汉北军的调动居然如此神速,竟然能在两天之内对赵营合围,以他们目前驻扎在鬼八一带的兵力,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可事实又摆在这儿,不得不让人相信!“我信中到是有一句,万一遇阻,让赵将军直奔西北,取汉北军粮草库!”当时也是临时起意,如今看来,到可能可以保住赵战西的两万人马。
“粮草库?”许章猛然转眼看我。
“对!昨晚我仔细看了一遍细作送回的汉北驻兵图,汉北军在东北母潭设有两万人马,鬼八山内五千,但鬼八西北一片却没有驻兵迹象,虚实不明,他们有可能是想将我们的视线收拢在驻兵一带,那么这一带看似无人的地方,反倒暂时相对安全,且细作探得的敌军粮草库多是零星小库,根本不够汉北兵士食用,因此,我断得这里必然有一处大粮草库。”
许章看了我良久,“万一你的断定是错的,那又如何?”
“全军覆没!”
连守卫、传令兵听了这话都不由地抬头看我。
说实话,我真得想各位已经入了故事的读者能跟我一起走到他们故事的终结,每每想起故事的终结,每每就想与大家一起分享,写文是件辛苦事,太孤单会让心情反复,却也是件幸福事,因为可以将一段故事完整地交待完,那便是给了文中人物一段生命。
文档里一直放着一首歌,不敢拿出来听,等文章结束时再拿来一听,到时各位别忘了提醒我说那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