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汉南、汉西两诸侯之间的关系紧张,汉北调兵的重点逐渐移向东南一带,武敖的新军也在加快训练之中,南军焦素义方面向新军派遣了几名军官,帮助训练骑兵,表面上看没什么特别,不过细琢磨起来,秦权的意思也很明显,新军不可能完全由武敖一个人当家,焦素义调来的那几名军官都是一开始就跟随秦权的副将,新军刚建,一方面可以给这些人一个发展的机会,另一方面,也可均衡军中的势力。
武敖也不傻,调去的那几人全部提升,参议中军议事,也算是安了秦权的心。
他们俩之间的这些事,我心知肚明,不过有的事明白了,放在心里就行,说出来反倒会把事情搞乱。
六月初,骄阳灼烈,运河上却是繁荣异常,虽然汉北紧缩了矿石的买卖,不过布匹、盐粮的运输却比往年更频繁,运河的繁荣带动了沿河一带的繁盛,百姓们乐不可支,每每听扶瑶乐不颠地跟我讲外面有多么热闹,心里总会隐隐有些泛酸,这种时期,越繁荣就预示着将来的征战会越激烈,各诸侯都在为自己蓄积力量,当暗中的势力达到一定程度后,接下来自然就是将这些力量使出来,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昨晚那几个人的来历查清楚了?”将越都放到地上,最近他似乎对爬行越来越不满足,直腿站着似乎更能让他兴奋。
“死了。”伏影很少说话,就算不得不回答,也会将字数控制到最少。
“夫人,要不还是将这事跟将军说一声吧,从将军走后,这都七八拨了。”扶瑶拍着手引导地上的小家伙往她那边走,“小将军眼看就能下地四处跑了,万一一个不留神出了点什么意外,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昨夜府里进了几个刺客,被伏影、曲翼二人劫在了外院,并没惊动府里的人,知道的也就我跟睡在耳房的扶瑶,如扶瑶所说,自打秦权走后,刺客就没少光顾秦府,若不是伏影跟秦权暗中调来的曲翼,怕是此刻我正跟阎王爷在下棋。
想罢,先让扶瑶抱孩子出去,看来是该阻止一下这频繁前来的刺客了,“分派三组人,去问候一下几位‘老友’。”
自从汉东招兵开始,秦权就暗中训练了几十名身手不错的士兵,伏影也在其列,本来只是想让这些人暗中送些秘密信函,如今秦军日渐扩大,兵种也逐渐齐全,这些人就慢慢变成了直属我们俩的暗卫,专门执行一些不被外人知道的任务。
其实这几十人中我只见过伏影和曲翼,其余人都未曾露过面,他们到底长什么样也只有秦权知道。
拾起砚台上的笔,分别在纸上写下三个人名,依次是:汉南周辞、南凉吴昊书、汉北方醒。放下笔后,将写有这三人姓名的纸片递给伏影,伏影接过去,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等一下。”见他回脸,不免笑问:“办得成吗?”
他低眉想了想,没直接回答我,只是点点头。
要杀这三人可没那么简单,南凉吴昊书到还好说,周辞跟方醒……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身边的护卫恐怕并不比皇帝身边的逊色,若真有意要杀,怕也没那个本事,“只是去问候一下,问候完了即刻回来。”
伏影走后没多久,红玉端了一罐冰镇酸梅汤进门,自从班骁提亲一事后,红玉便很少出门,就是上次出城踏青,也是称病在家。
她独生了一颗玲珑心,看得穿世间百般事,却不会说,也不去争,秀水没来时,我还以为她与武敖还有些缘分,如今心上人已结红鸾,又怎能再让她去凑合?秦权也曾暗示过我,既然她喜欢武敖,以我这姐姐身份跟武敖说,他定然不会不收,可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若真有这么简单,当年在边城时,她就不会投湖了断。
“暑气太盛,我做了些酸梅汤。”放到桌案上,盛了一碗递到我面前。
“最近还没断药?”接了瓷碗捧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就像她给人的感觉一般,冷的让人心疼。
“大夫说再吃两帖就能停了。”勾唇笑笑,手上还在为我整理桌案,“我……听说那人又来催了?”眼睛四处游弋着,并不看我。
口中的“他”指得自然是班骁,前几天班府又来人催促他跟红玉的婚事,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着了哪门子的魔,非要娶到红玉不可,“只是顺便问了问,不打紧。”
“我写了信去,你跟二公子夹在当中也不好做,这事还是我跟他说罢。”
“……”我茫然地看看她。
“我这样的身份,能有人明媒正娶就不错了,何况还是名门之后,有什么道理不嫁。”低眉浅笑,看不出忧伤,却让人心酸。
“红玉……”
“我在信上跟他说了,我同意。他回了信,说下个月回来一趟。”
一碗冰镇酸梅汤直喝到转暖还有大半碗,望着眼前这个内心骄傲,外表冷漠的女子,她的妥协不只是对别人,更重要的是对她自己,她放弃了曾经的恋慕,放弃了内心的幻想,我猜不到她是想通了,还是幻灭了,当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变得不再倔强时,我想我该为她高兴才是,毕竟她接下来的日子起码可以安安心心过下去了,可望着那张带着忧伤的笑脸时,心里总是酸酸的。
人,没有经历时,总被人笑作无知,却是幸福的……
班骁亲自上门提亲的这天,秦府里非常热闹,秦权特地从东军赶了回来,武敖、熊大山、许章……秦军中有头有脸的来了大半,就连焦素义也破天荒地来到宜黄,好几年没见到他了,竟然留起了胡须,整个人看起来老成不少,真有点封疆大将军的味道,这次英翠娘没有一起跟来,原因很简单,两位重将当然不能同时甩手走人。
一班大人物齐聚宜黄,在百姓们看来,这是班骁的面子够大,竟然请得动这么多大人物,私下里如何就无人得知了。
眼下汉南、汉西摩擦频繁,汉北的矛头指向也很明显,秦军随时都可能遭遇大规模攻袭,此时各军大将齐聚,就是为了商议眼下该如何应对,至于班骁与红玉的亲事,那完全就是个幌子。
“嘿!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我去南军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焦素义一把将地上的越都举过肩,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众将也纷纷赞扬,无非是“这孩子聪明”之类的场面话,小家伙见众人都来逗自己,更加兴奋,东一把,西一挠,死活不理一旁的扶瑶。
“焦大哥,这小子经不起人多,一会儿就开始捣乱了。”从焦素义手中接过儿子,那句“焦大哥”昭示了焦素义在秦军中的地位,众将心里自然明白,秦权平常称呼他“老焦”,我则叫他“焦大哥”,加上他与许章两人在秦权白天下时就一直跟随,他在秦军中的地位如何,自然不用多说。
刚想把孩子交给扶瑶抱走,正巧碰上武敖进门,小家伙一见到他立即张牙舞爪,他对这个整日将他抛到空中的舅舅,似乎比昨夜刚回来的父亲要亲热许多,毕竟他常来看自己,而那个叫做父亲的人却是第一次认识。
武敖顺手接过小家伙逗弄,我则笑笑,当作普通事,没什么可忸怩的,他毕竟是孩子的舅舅。
秦权正跟许章在堂上小声讨论西大营的军务,无意看了这边一眼,眼神很正常。
班骁穿得整整齐齐,笑呵呵地穿过游廊,远远的就跟厅里的同僚们拱手。
“小子,看这样子,像是今晚就打算入洞房了?”焦素义曾经几次暗中去过北军,自然认识班骁,一只大掌拍过去,班骁却是纹丝未动,可见身手不错,焦素义跟秦权的身手我都很清楚,吃了这一拍还纹丝不动的,可见其内力不俗。
“承焦大哥吉言,要是将军跟夫人同意,我今天就娶红玉小姐过门!”军营里的人都“不拘小节”,这些话要是搁在平常人,估计怎么也说不出口吧。
焦素义看看我,“我说,把新娘子叫出来大家瞧瞧吧,要不三下五除二,干脆今天就给办了得了,还等什么日子啊。”
众人跟着起哄,我只能笑笑,然后暗下瞪一眼焦素义,并顺嘴揭他的短,“前些日子可是有人跟我打听翠娘的婚事,听说对方一表人才,我在宜黄一时也见不到她,要不你回去把这事跟她说说?”小声说了几句,没让外人听到。
“谁?叫什么名字?”眼睛一厉,以为我说真得。
“你问了想干吗?”
“不知道名字我怎么跟她说是谁?”低头凑近我,“到底是谁?”
不免一笑,这两个冤家,心里都痒的要命,就是为了当年那口气,谁也不让谁,“我敢保证,今天告诉你是谁,明天州官一准来报备城中有人失踪。”
“切!绑人那事咱绝对不干,腰上的剑可不是摆设用得!”我一笑,他知道我在诈他,自然恢复正常。
“你可都老大不小了,早晚也去低个头,不然这气要赌到什么时候才算完?我不信你低了头,翠娘还不心软。”趁着众人各自攀谈,拉焦素义到一旁“教训”。
他却嘿嘿一笑,“嗨,低头是简单啊,不过我就喜欢她那股子扭劲!”
白他一眼,“活该你到老都娶不上媳妇!”
“谁说的!要不是我没用心,现在孩子比你们的还大!”说完才发觉自己吐得太多了,不免憨笑装死,当作没讲过这话。
“还以为你们俩多清白呢,看来是我低估了。”
他没想到我连这种荤笑话也开得起,眼角抽搐两下,连忙补救,“这话听了就听了,可别跟她说啊,要不然她非砍了我不可!”
我忍住笑,勉强点头。
“我说真的,这事可就你一个人知道啊,再有人知道那就是你说得。”小声威胁我,我却乐不可支。
丫鬟正好将越都的米粥端来,焦素义立即恢复大将军的威严,我笑着对武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孩子抱过来,吹了吹粥上的热气,本打算尝尝烫不烫,谁知却被焦素义一掌将茶碗拍翻在地,惊得大厅内霎时寂静无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看向我跟焦素义。
“拦住他!”焦素义指着门口一名副将打扮的人大喝一声。
武敖抱着越都恰巧站在门口,听焦素义一喊,就想伸手抓人,谁知那人手臂一扬,几道银光射向武敖怀中的越都,幸亏武敖身手够快,往后一仰,躲了过去,几枚银针定在了一旁的门板上,我的心扑通落地,但呼吸难寻。
这时众将才反应过来,冲上去制住那人。
秦权穿身来到门口,接了武敖手里的儿子,单臂揽在怀中,小家伙以为大家在跟他玩,揪着父亲的衣领兴奋地“呀呀”直叫。
我三两步来到门口,扶着秦权的手臂,看着流着口水的越都冲着我嘟囔,这才找到心跳。
“死了!”焦素义探了探地上那人的鼻息,双掌对搓两下,从那人的脸上撕下一张肉色薄皮,原来是易了容的,“这小子知道跑不掉,嚼了事先放在嘴里的毒药。”
侍卫端上来一盆清水,焦素义起身去洗手,“敢在这当口搞暗杀,够有种!”一边擦手一边审视着地上的死者,“应该是南凉的人,周辞跟方醒的手段没这么黑,通常只是威吓一下。”转头对屋外的侍卫交待了一声,让他们找一下这名副将的真人是不是还在府里的某个角落,“我刚刚就见这小子眼神不对,还老往丫鬟的身边凑。将军,看来府上也不太平啊。”
秦权点点头,将儿子放进我怀里。
许章微微一声笑,“将军,我瞧这事得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