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俷万万想不到,王越竟然是要董铁当他的弟子。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王越想要求个一官半职,毕竟许多人,甚至包括蔡邕在内,对王越这个人似乎都很鄙薄,言辞间很是不尊重。这种情况下,董俷是真没有想到王越提出这样的要求。
让董铁做王越的弟子,听起来好像不错。
“小铁若能学得前辈的剑道衣钵,自然是他的福气。只是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条件?”
虽然王越一再说明,他对官场已经没有兴趣。
但董俷还是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俗话说的好,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嘛。
王越苦涩一笑,自然能听出董俷这话中之意。
沉吟了许久之后,他轻声道:“条件嘛,谈不上,只不过王某有个小小的要求。”
董俷说:“请前辈明言。”
“我生平授徒无数,至今受我悉心教导者有二。一是史阿,大人之前已经见过;这第二个人,却……是当今皇上的大皇子辨,随我修习剑术,屈指也有三年时光。”
大厅在座之人,除董俷之外,对王越了解的人并不多。
张绣算一个,不过也仅仅是从他授艺恩师童渊那里听过一些,可并非是特别了解。
当王越提出要收徒弟的时候,张绣的眼睛唰唰闪亮。
连童渊对王越也是非常的佩服,说生平能与他一战的人,除远赴东夷游历的邓展之外,唯王越一人。邓展剑法绝伦,但却偏于阴柔,不合男儿阳刚之气,走了偏锋……而王越的剑法,却是刚正凶猛,大开大阖之中,更有正大气概,为正道。
故而,张绣怦然心动。
不过在王越选定了董铁后,张绣不免失落,也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语。
而其他人,闻听王越居然是皇子之师,顿时肃然起敬。
董俷说:“此事我曾听岳丈说过。”
“皇家的事情,我一介落魄剑客自然没有资格去管,但是辨皇子,随我修剑三年,我对他还是有些了解。雒阳人常说辨皇子轻浮懦弱,其实也不尽然。只是生在皇宫大院,从未见过外面的事情,加之皇上不喜于他,故而这性子是越发的内向。”
“哦?”
市井小民,对这皇家事最为上心。
即便是董俷这个有着未来时代记忆的人,一样不免好奇。
评书中,皇子辨是个很悲情的人物,登基不到三十天就被他老子废掉,而后又……
很同情这个人,哪怕今日站在董卓的立场上,董俷依旧不明白老爷子当时是怎么考虑。好几次听到过皇子辨的传闻,似乎没有一个人说他好,唯王越说出了另一个版本。
“处在皇子辨的位置上,难免会受到许多人的注目。皇上的,大将军的,朝臣的,内宫的……可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辨王子如今才九岁,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承受那么多人的关注?这关注越多,他压力越大,也就越发的沉默。”
王越这番话,说的颇有道理。
董俷点了点头,却没有接口说下去。
王越说:“我与辨王子接触三年,说实话他很聪明。只是因为这性子的问题,时常会……一开始我也会责备他,可我越责备他,他就越不敢说话,甚至脸剑都拿不起来。我后来终于明白,非辨王子愚鲁,实在是他心里有个结。在座诸公,九岁时又在做什么?或是享受童年之乐,或是与家人相聚,何曾有过如此巨大的压力?”
满座之人都沉默无语,但毫无疑问,王越的话打动了他们。
即便是董俷,虽然说这一世的童年过的有点艰辛,可更多的是因为他上一世成熟的记忆。即便是被家中人视为妖魔,依旧有奶奶,有姐姐的宠爱和关怀,很快乐。
不论是奶奶,或者是别人,从没有给他过太大的压力。
故而,王越的话,他感触最深。
“前辈,有什么要求,您就只管说吧。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辨王子少有人陪伴,整日呆在皇城里,沾了一身的脂粉气。我想在大人练兵时,借用大人的场地,让辨王子也来练武。这样一来,也方便我传授董铁剑术,可否?”
这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而且也没什么难度。
蔡邕说过,担任北宫校尉以后,鸾卫营就要进驻北宫,同时让出西园的场地来。
外部有巨魔士,内部有鸾卫营,不管那个场地,随辨王子选择吧。
当下,董俷答应了王越的要求,并且让董铁在众人的注视下,向王越行了拜师礼。
送走王越,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董俷饥肠辘辘,却不能马上吃饭,因为他还要去感谢那两个恩人。
让典韦和沙摩柯做东,在议事厅中摆下了酒宴。董俷在董铁、成蠡的带领下,穿过夹道,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中。门口有卫士站岗,见到董俷,立刻插手行礼。
董俷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进了院子。
一个大树下,两个魁梧的汉子正在月光下对酌。
董铁说:“平叔大哥,晏大哥,这就是我家主人,特来看望和感谢二位。”
二人身上还缠着绷带,显然当时受了不轻的伤。
闻听连忙站起来,“草民班咫(晏明),见过俷公子!”
“二位快快请起,莫要客套。若非二位壮士,我那娘子定然……俷感激万分!”
说着,董俷拱手深施一礼,那二人连忙还礼,显得非常激动,也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也就是这一礼,董俷看出了二人的区别。
班咫,身高七尺五寸左右,体魄壮硕,相貌俊朗,举止间颇有进退,显然家教不俗。
而另一人,也就是那晏明,身高八尺,膀阔腰圆。
一张蜡黄色的脸,残眉环眼。大蒜头鼻子,阔口白牙,手掌青筋毕露,孔武有力。
董俷一怔,心道:怎么又是一个丑鬼?
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笑呵呵的摆手示意:“实在是抱歉,直到这会儿我才来道谢。怠慢了两位,还请原谅……正好,我到现在也没吃东西,若二位不嫌弃,可否容我加入?”
班咫、晏明二人相视一眼,连忙说:“能和大人同桌用餐,是我等的福气啊!”
“哈哈哈,莫要说这些俗气的话语,你我都是武人,这里也没有外人,不用客气。”
说着话,董俷坐在石凳上,一手拉着班咫,一手拉着晏明坐下来。
“小铁,让厨房再做些饭菜。两位大哥都是好汉,这些女人吃的玩意儿撤掉,好酒好肉的送过来,听明白了吗?”
“小人这就去吩咐!”
晏明咧开嘴笑了,“大人,您这话我爱听,这些饭菜好是好,却不够爽快。俺还是喜欢大碗觞酒,大块吃肉,那才是爷们儿的饭菜,只是憋在心里,不敢说罢了。”
这也是个直肠子人……
董俷哈哈大笑,“晏大哥是个爽快人,我喜欢。”
班咫苦笑道:“晏明,你也真是不客气啊。”
不一会儿的功夫,有巨魔士送来的酒肉,摆满了桌子。
班咫觞一碗酒,端起来说:“草民虽然在雒阳,可早就听说过大人您的勇武之名。只是草民鄙贱,无缘和大人相识。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和我兄弟也是恰逢其会,这些日子来叨扰,实在是感激。敬大人一碗酒,一为大人勇武,二为这些日的招待。”
董俷举起海碗,和班咫的酒碗一碰,二话不说,一饮而尽。
看的晏明瞪大了眼睛,连声说:“好汉,大人真是好汉……”
一碗酒水,足以拉近彼此的距离。
董俷让董铁和成蠡也去议事大厅用餐,然后和班咫、晏明二人推杯换盏,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在班咫二人看来,董俷如今已经是有七百石俸禄的朝廷大员。却能不计身份,和他这两个草民在一起如此痛快的喝酒,这份情意,当真让二人感动。
“班大哥,晏大哥,你们如今是在何处得意?”
酒过三巡,董俷开口询问。
班咫和晏明相视一眼,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
“不瞒大人,我兄弟二人哪有什么得意,无非是东一处、西一处的找口饭吃而已。”
晏明更直接,“大人,我二人也没甚事做,只是在谷城门附近召集了一些兄弟,混口饭而已。”
所谓的混口饭,说穿了就是地痞。
班咫一直在观察董俷,发现董俷在听到这些之后,居然没有半点反应。
“英雄莫问出处,今日二位大哥落魄,可又有谁能说,他日不会飞黄腾达?”
“飞黄腾达?”
这四个字好像重锤一样,狠狠的敲在了班咫的心头,眼睛不由得一红,潸然泪下。
“班大哥这是怎么了?”
晏明按住了班咫的手臂,轻声道:“大人,俺不瞒您。俺家哥哥,原本也不是这样子。俺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就住在雒阳谷城门外。哥哥家中本来也颇有田产,俺家却是穷的很,靠着哥哥的救济,这才活下来。几年前,俺惹了一场是非,是哥哥散尽了家中的田产钱粮,才保住了俺的性命……休看俺兄弟二人如今落魄,可俺哥哥也是名门之后。这些年,因为俺的关系,却是连过往的熟人都不敢见。”
说到这里,晏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倒是班咫深吸一口气,止住了哭声,拍着晏明的肩膀,“兄弟,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说这些话做什么?大人,草民刚才失态了,还请大人不要见笑。”
不知为何,董俷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句话:一世人,两兄弟。
记不清楚这是那本书上的话语,可足以说明了这二人之间的友情。
想起了典韦、沙摩柯……若他日自己也遭了难,相信他们二人,一定会护家人周全。
“这有什么好笑,晏大哥如此,方为真性情人,来……我敬你一碗!”
晏明咧开嘴呵呵的笑了,那丑丑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是看上去却是极为真挚可爱。
董俷又问:“班大哥祖上是何人?”
班咫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咫实在是没脸提起先祖的名讳。不过既然大人您询问,我也实话实说。先祖彪,本是光武皇帝下司徒掾,曾著《史记后传》一部;先祖膝下有二子一女,咫为定远侯之玄孙,曾祖勇,曾经也担任过西域长史……”
董俷被这三个名字吓了一跳。
三国的牛人众多,可在东汉时代,同样是将星云集,牛人辈出。
班勇,董俷记忆不深;班彪,也无甚了解。可那班超,那可真的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班定远?”
董俷一把握住了班咫的手,大声的问道。
班咫点点头,“正是!”
“没想到大哥竟然是班定远的后人,俷实在是,实在是失敬,还请手小弟一拜。”
说着话,董俷一揖到地,向班咫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