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的反应刚开始很平淡,可片刻之后,突然变得很激剧烈的扭曲。
“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你叫我郎中,是叫我郎中吗?”
扑到囚室门前,从栅栏中伸出手,抓住了董俷的袍子,“你刚才是叫我郎中吗?”
狱卒可吓坏了,这疯子这时候发疯,万一伤了这位俷公子,那自己岂不是要倒霉?
“混账东西,快点松手,这是左中郎将的公子,还不快点松手!”
薰俷一开始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这个人看上去很疯癫,却吓不倒董俷。毕竟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杀过?董俷怎会害怕。
摆手示意狱卒不开说话,而后沉声道:“是的,我叫你郎中。”
“你信我的话……老天有眼,终于有人肯相信我了。我真的是郎中,我不骗你。我去坟地里不是为了盗墓,也不是为了那些陪葬品,只是想知道那些人在死后的身体变化……人活着和死后,身体的状况是不一样的,特别是在刚死后的一段时间里,体内会有各种各样的变化,如果能够了解和掌握,对于病人的治疗大有好处。”
庞德剑眉一耸,厉喝道:“妖言惑众!”
“不是妖言,是真的,是真的……这位小将军,我记得是你抓的我。你还记得当时我身边有一个褡裢,里面都是我多年行医的心得,其中就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庞德还要再斥责,却被董俷拦住了。
“好了,我相信你的话,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草民名叫华佗,字元化,是豫州沛国县人。”
薰俷闻听哈哈大笑,却把囚室中的人给吓坏了。火光中,董俷这一笑比不笑地时候还要狰狞,还要可怖几分。
那人心里一咯噔。暗道一声:难道他要杀我?
“来人,请元化先生洗一洗身子,换件衣服再来见我。令明,关于这监牢囚犯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处理,至于募金,我会通知我大哥,你若是需要就去找他吧。”
“喏!”
“还有,把元化先生的褡裢给我找来。我要看一看。”
不等囚室里的华佗开口,董俷就大步流星的走了。狱卒的态度随即发生了变化,笑盈盈地请他出来。反倒是庞德一脸的疑惑。看看华佗,冷哼一声掉头离开监牢。
抓捕华佗,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李相如也没时间来处置华佗,那褡裢就扔在监牢的库房中。好半天才翻腾了出来。
薰俷坐在府衙的大厅里,认真的阅读华佗的笔记。
笔记中的记载的东西可真不少,有关于针灸地,草药的,还有养生之法和各种各样的治病心得。但这些都不是董俷所看重地东西,反倒是一卷图册引起了他的注意。
《五禽引导术》。这是图册的名字。
薰俷一眼就看出。这五禽引导术赫然就是他所学过的五禽戏。
但相比较之下。华佗地这部五禽引导术更全面,更系统。更完善。不仅仅包括了养生之法,并且对于在练功时气力的运用,分配等等,记载的更加详细,更加高深。
带着很浓郁的先秦方士思想,五禽戏不仅仅是一套养生术,更是一套搏击术。
想想倒也不是很奇怪,华佗游历四方,有时候也会出没于深山老林之中。这里面的凶险,很难凭空想像出来。如果他没有一门保命的功夫,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薰俷读那五禽引导术,倒是津津有味。
就在这时候,华佗被带过来了。董俷连忙起身,把华佗让进了大厅。
洗干净地华佗,看上去和囚室里地那个人简直就是两个人。面容瘦削,体格清癯。颌下三偻黑须,一件青色地长衫套在身上,颇有几分飘然若仙的神人气质。
“先生受苦了!”
薰俷命人上酒菜,然后看着华佗说:“俷正在拜读先生地大作,实在是佩服万分。早先我曾遇张机太守,他曾经说若论对人身体的了解,天下间无人能及先生。”
华佗一怔,“公子认识张机?”
“正是!”
“呼,上次和张太守相聚,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他留守长沙,我则继续四处云游……他还好吗?”
“张太守如今已经不是长沙太守了。”
“哦,又有高升?”
华佗呵呵的笑道:“想当年我也是执拗,若是当时说句软话,说不定如今也在一方为官。”
薰俷说:“其实,做郎中比做官,意义更大吧。做官的只能造福一方,可一个好郎中,却能流传千秋万代。俷对医者素来是敬佩的,不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先生……张机太守如今已经不做官了,他现在留在武陵山中,采集药草,为五溪蛮人治病。今年初俷与仲景先生分别的时候,他还说准备再潜心研究医术,以传后人。”
华佗一怔,“张机,不做官了?”
薰俷点点头,为华佗斟上了一樽酒。
“不做官也好,他那性情,也确实不适合做官。”
华佗说着,目光扫过桌案上的《五禽引导术》,笑道:“公子对这养生之术感兴趣?”
“略有涉及!”
“唔,这五禽引导术,是我在游方采药的时候,观猿、鹿、虎、熊等五种野兽的运动有感,后结合先秦的养生之法而创出的养生术。公子若是喜欢,就送给公子吧。”
“这……俷却之不恭!”
薰俷很开心的收起了书卷,又把褡裢交给了华佗。
“华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在凉州耽误了两年
我听人说此地将要大乱,我一介游方郎中也起不到什备回中原,拜访一些老友……再去武陵山看看张机那老家伙。呵呵。若是可能,我倒也想静修一下,整理整理这几年的心得,如果有可能,传授几个学生。”
薰俷眼珠子一转,“先生能否留在凉州呢?正因大乱将起。也是先生大展身手的时候。反贼不日将会攻打陇西,到时候免不了会有死伤。若有先生在,岂不是能多挽救一些生灵?”
“这个……”
“先生,我欲组建一支医护队,专门抢救那些受伤的戍卒、士兵。只可惜,俷才疏学浅,仲景先生曾派他的学生马真来帮忙,但还是有些不足。先生对外伤颇有研究,想必一定能挽救不少地性命。而且。这对先生整理心得,也是大好的经验啊。”
华佗犹豫了……
薰俷还想再劝说,可这时候董铁跑了进来:“主人。刚才斥候来报,发现了狼羌溃军。”
“狼羌溃军?”
“是,从临洮败下来的狼羌溃军,据斥候报告。大约会在深夜后抵达这里。”
薰俷心道一声好快!
他也没想到,狼羌会这么快的溃败。
不过,也已经由不得他多做思考,连忙起身:“先生请自便,俷要去做一些安排。”
“公子不要客气,请随意。”
薰俷匆匆的走了。只留下华佗一个人坐在大厅里。考虑着刚才薰俷的那一番建议。
烧当老王自刎于城下。数千俘虏被集中起来,由庞德带人看押。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之后。薰俷很疲惫。回到府衙,华佗也已经去休息了。
心知,想要拉拢一个人,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当下也没有去见华佗,径自在李相如地睡房中安歇下来。
这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只睡了两个时辰的董俷,本能的就醒了。
天才刚蒙蒙亮。一如往常,薰俷迷迷糊糊的走出了卧房,洗了一把脸,准备开始练功。
可没想到,有人比他起的更早。
就见尘雾之中,有人影闪动。仔细看,原来是华佗在那里练习五禽引导术。
只见他猿纵虎扑,鹿跑熊推,每一个动作都是极为缓慢,却又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古怪感觉。
在一旁看呆了,董俷觉得,华佗的这一套五禽戏,比他所学的真高明许多。
都说后世人聪明,可却从没有人能把失传的东西真正地复原出来。薰俷忍不住在旁边模仿,随着华佗的动作,他渐渐的沉浸其中,从中领悟出了一些搏杀之法。
练完了一套五禽戏,董俷汗水淋漓。
却见华佗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在旁边也已经收手,当下笑道:“先生起的好早啊。”
华佗却是一脸的疑问,轻声道:“公子学过我这五禽引导术?”
“啊……没学过!”
薰俷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五禽戏的正宗创始人。
“可我观公子刚才所使用地,正是五禽引导术……只是公子之引导术,似乎有一点错误,而且重在身内的修炼,而忽视了身外的练体之法。并且,公子练得很娴熟,若没有个十年苦功,恐怕是达不到现在的这种程度。故而在下不免感到疑惑。”
“这个,这个……”
薰俷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是,总不能说是昨天看了五禽引导术,今天就学会了吧。
而且人家都说了,自己这功夫少说也有十年的修炼,想要撒谎,只怕是非常困难。
咬着牙,董俷想了想说:“是这样的,这套功法是我幼年时随一个方士所学。”
华佗闻听,倒吸一口凉气。
“我真是井底之蛙啊……原以为这五禽引导术是出自我之手,还常自得。却没想到,先人们早已经创出来,惭愧,真是惭愧。怪不得昨天公子对那引导术颇有兴趣呢。”
薰俷也在暗叫惭愧,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华佗想了想,“不过先人重在养生,而忽视了体练之法。公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将这体练之术教给你。公子你体格刚健魁梧,想必常以五禽引导术打熬力气。若是加上体练之法,则可以让公子你地力量刚柔并济,起到事半功倍地效果呢。”
薰俷连忙拱手,“还请先生指教!”
当下,华佗让董俷又练了一遍五禽戏,指正了其中地一些错误。
而董俷也建议。那五禽引导术听上去实在是太拗口了,不如改名为五禽戏更好记?
华佗闻听,连连点头,“先人们是如此称呼吗?”
薰俷脸一黑,“正是!”
“既然这样,那就叫五禽戏吧。”
华佗笑呵呵的答应,然后犹豫了一下又说:“公子昨日地建议,我考虑了很久……只是不晓得公子地那个医护兵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组建?还请告知在下。”
薰俷精神一振,“先生请屋里说话。”
两人当下进了房间。薰俷把他的构想讲了一遍,然后又把当初他教给五溪蛮人的那些简单救治之法讲述出来。华佗听了,眼睛里异彩闪烁。不停的点头道:“妙,实在是妙!”
要说医护知识,董俷连给华佗做徒孙的资格也没有。
可偏偏他知道的那些紧急治疗方法,大都是经过无数次验证。一千八百年积累下来地经验。后来有经过了科学的归纳,有一些方法和手段,是华佗从未听说过的。
“妙啊,甚妙……公子,请问这血管又是什么?”
诸如此类的问题不断的从华佗口中喷出来,喷的董俷生出了一种想要落荒
冲动。
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在初中上生理卫生课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的听听呢?
天大亮了!
薰俷昏头转向地来到了府衙的大厅。
刚进门。就听到有人禀报:“公子,临洮县尉牛辅。命主簿贾诩带五千人马,抵达城下。”
“啊,贾先生来了?”
薰俷精神一振,连忙说:“快快带我去见他。”
“公子何必客气,诩已经来了!”
说话间,贾诩走进了大厅。身后还跟着裴元绍、韩德两人,见到董俷,躬身行礼。
薰俷连忙过去搀扶,“先生辛苦了!”
双方装模作样的客套了一番之后,分别坐下。而庞德和典韦也过来了,看两人地样子,就知道他们是一夜没睡,都盯着一双熊猫眼,看上去非常的疲惫。
“大哥,令明,你们先去休息吧。”
“这怎么行,还有好多事情没弄完呢。”典韦说到这里,突然咒骂道:“那李相如当真是个贪官,我和小铁忙了一晚上,还有一大堆的地契、借据都没有能处理掉。”
薰俷闻听一怔,“什么地契借据?”
“就是他霸占的土地……陇西少说有一半地土地是在他的名下。还有很多借据,小铁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少说也有几百万钱。真不晓得,他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么多借据。”
“实在是辛苦大哥了……呵呵,不过贾先生来了,你和小铁就撤出来,把事情交给贾先生来处理吧。咱们都是上阵打仗的料,这种事情,还是贾先生处置的好。”
典韦一听,咧开大嘴笑了,“正是,正是,我这脑子到现在还是昏地呢。”
当下又劝说典韦和庞德下去休息,同时把招募士卒地事情,也一并交给了贾诩。
典韦和庞德也确实撑不住了,告了一声罪,下去休息。
不一会儿,董铁带着一堆账簿来了,交给了贾诩。董俷这才开口询问临洮地战事。
出乎他意料之外,原以为临洮的战事是由贾诩所设计,可没想到……
“牧场伤亡如何?”
薰俷最关心地就是这个问题。
裴元绍说:“牧场的伤亡不算太大,主要是三爷的人死伤了大约一半,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其他方面,伤亡还好,有马真带人负责治疗,估计不会超过五百人。”
五百人?
薰俷不免有些心痛。
敌人死再多,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自己人死一个,他都觉得心里不好过。特别是沙摩柯的五溪蛮人,从出山的八百人,到现在,只怕也就剩下一百多人了。换做自己,心里想必也不会很舒服吧。
看起来,还是要回去一次。
有些时候,这心里的不痛快如果不能得到舒缓,会出大问题。
裴元绍又说:“另外,四小姐……”
薰俷激灵打了一个寒蝉,紧张的看着裴元绍问道:“四姐,四姐她怎么了?”
“四小姐好像有点被吓住了!”
“此话怎讲?”
“马真说,四小姐从没有经过这么大的战阵,一下子看到死那么多人,难免会被……主公,我觉得您最好还是回去看看。我们离开的时候,四小姐还在屋里,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
薰俷感到一阵头疼。
这算不算是心理疾病?一个沙摩柯,如今又多了一个董媛。
难不成我是心理医生吗……
“好吧,这件事我知道了,会尽快回去的。”
贾诩在旁边看账簿,听到这里,突然抬头道:“公子,陇西的事情,最好尽快告知阳。”
“哦?”
“这可是件大事,最好把李相如的人头,连带着他的罪证一起送往阳。还有,他贪墨所得,一半送到阳,想必皇上一定会非常开心。再说了,这可是个好机会。”
薰俷一怔摆手示意裴元绍和韩德出去。
“先生所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诩曾记得,主公曾求了那些黄巾贼的性命,在凉州戍边。把这些东西送给皇上,正是为左中郎将大人谋取利益的敲门砖。同时,诩还有一计,愿为主公谋第一窟。”
薰俷的眼睛唰的亮了,“敢问老师,这第一窟在何处?”
贾诩用手指沾了一下酒樽中的酒水,在桌案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凉州地形图来。
“这里,是扼守凉州和西域的咽喉。当年定远侯之子班勇,曾在此地屯军,准备彻底征服西域。可惜后来为人所害,这里也就渐渐的被人忘却。主公,此地背靠祁连山,进可攻占武威,退有西域三十六国做后方,更兼当年班勇所见山丹马场,凉州铁骑半数马匹,皆出于此地。如今羌人造反,岂不正是为主公提供了机会?”
薰俷细目微闭,自言自语道:“张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