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亮心里一惊,道:“遗……遗诏?不可能!绝不可能!我眼睁睁地看着陛下龙驭宾天,根本就没什么遗诏留下。”
马周白眼一翻,道:“陛下临终之时当然没遗诏,但那之前呢?比如一年以前,两年以前,甚至三年五年以前呢?你时时刻刻都盯着陛下了?怎么能确定陛下没遗诏?”
“还是不可能。”李大亮连连摇头,道:“陛下的身体一向很好,现在又是春秋鼎盛,不会考虑身后之事。”
马周不屑地一笑,道:“陛下英明天纵,行事岂是你李大亮所能测度的?实不相瞒,就在五年以前,陛下已经立了一份遗诏!”
“诏书上写的什么?”
“当然是立太子李治为新帝。”
他说得如此笃定,李大亮心里边已经信了个七八成,道:“就算真有那份遗诏又如何?上面说的是以太子为新君。但问题是现在李治已经不是太子了,那份遗诏当然做不得准。”
马周微微一笑道:“您又想错了。事实上,那份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陛下驾崩后。不管他驾崩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管太子李治在那时候是何等身份。就算是太子起兵弑父,这皇位也得传给李治!”
李大亮不服气地说道:“这不是太阿倒持吗?怎么可能有这种遗诏?”
“怎么不能?齐桓公年轻的时候何等英武?到了晚年却宠信佞臣,弄得自己活活饿死,为世人所讥。陛下为了避免重蹈齐桓公的覆辙,立这么一份遗诏,不是合情合理吗?”
怀着万一的希望,李大亮又问道:“空口无凭?这份遗诏到底在哪?”
马周从怀里一伸手,掏出了一份诏书,道:“就是此物。自从太子被废,这份遗诏我须臾不敢离身。没想到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李大亮道把手一伸,道:“拿来我看!”
“那可不能。”马周把手缩了回去,道:“我信不过您,这份诏书还是先给别人看的好。大家都看完了,您再看也不迟。”
当即,马周走到了支持齐王李佑的那群人中,把诏书给了一个四品官道:“张主事请看。”
那人接过来看了几眼,就知道遗诏确实为真,道:“想不到陛下如此高瞻远瞩,竟然预料到了今日之事。既然有这份诏书,那没什么说的,我张文德谨奉诏!”
说完了,他把诏书双手捧起还给马周。
然后,紧跑几步,来到了支持李治的队伍中。
马周又把诏书给其他人看,所有看过之人,都承认诏书为真,并且效仿张文德,改换了立场。
直到这时,郭业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场血战是打不起来了。
说到底,现在大唐政治清明,群臣愿意按照规矩办事。没有遗诏,晋王和齐王的条件差不多,那只能是开打了。但若是李二陛下有遗诏,大家就愿意奉诏。
不错,晋王确实对大家无恩。但齐王呢?还不是一样?
不占理的情况下,谁愿意为齐王出生入死?
所以,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遗诏的真假。
这份诏书当然是真的。
郭业想起来了,在长孙皇后死后,唐军东征高句丽以前,自己与李二陛下曾经有一场长谈。
在这场谈话里面,李二陛下表示,为了不辜负长孙皇后的情义,一定要确保李治继承皇位。
为此,他做了两个决定:第一,不动自己的兵权。第二。给自己一道秘旨——允许自己在必要的时候起兵清君侧,拥李治为帝。
自己当然不肯接这份要命的秘旨,当时就婉拒了。。
没想到,大唐天子并没有死心,把一份类似的秘旨给了太子府的长史马周。
想必是李二陛下知道马周与自己交好,必要的时候,马周可以把这份秘旨交给自己,让自己力挽狂澜。
不过后来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变化,阴差阳错之下,自己被解除了在长安的兵权,这份圣旨也就成了无本之木——圣旨再有用,也敌不过李二陛下亲自出面呀!
所以,即便太子被废,马周也没把这份秘旨拿出来,只是贴身收藏。
直到李二陛下龙驭宾天,马周才把秘旨拿出来,起到了一举定乾坤的作用。
这还真有点人算不如天算的意思。
想到这里,郭业怀着怜悯的目光看向了李大亮。
他说道:“武阳县公,您一生好名。为了名望,可以拿出全部的财产。为了名望,不惜抛妻弃子。可想没想到,最后会落得一个不忠不义之名吧?事到如今,您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我……”
到了现在,李大亮当然明白自己输定了。大臣们都投靠了过去,光手里这些兵有什么用?
即便自己火拼赢了,大臣们不会跑吗?人家跑回长安城,随随便便就能召集一支大军讨伐自己,自己拿什么抵挡?
再说了,有遗诏在,自己这边到底有多少人会反水?一半?八成?还是九成?
打这场必输之战,即便自己的那些亲信也未必靠得住呀!
完了!全完了!真是悔不当初!
我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定要站在秦王的对立面,要把忠直的朝臣们一网打尽呢?
这也就算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能及时改正,李义府乃是秦王的义弟,有他做女婿,我未必就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可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改正之后,再次反水,意图谋一个拥立之功!
晋王李治登基之后,谁都可以原谅。哪怕是齐王李治,念在兄弟之情上,他也未必不能从轻发错。但唯独我李大亮,数次背叛,上窜下跳,他能饶得了我?
好吧,死就死吧,我不怕死。
但死后的名声呢?不忠——违逆陛下的遗诏;不义——害死救命恩人;不仁——致妻女的安危于不顾!
我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不忠不仁不义之人!
我一声生追求名望,难道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恨,我好恨呀!
悔,我好悔呀!
李大亮越想越憋屈,越想越郁闷,猛然间觉脑袋一蒙,嗓子眼发甜,眼前金星乱晃!
哇!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这口血只是个开始,紧接着,他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死之前,他想起了自己当日的誓言——但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呕血而死。
……
……
李大亮一死,皇位归属就再无悬念。
此时遗诏还在传递,有十几个人还没传到,包括薛万彻、张亮、韦挺和许敬宗等几位大佬。
不是他们不想看,而是马周怕他们狗急跳墙撕毁遗诏,一定要他们最后看。
郭业高声道:“不必传了。几位都是朝中重臣,若是看过遗诏才转换立场,难免在新君的心里留下一根刺。我给你们个机会,现在就主动投到这边来。”
许敬宗喜笑颜开,道:“我……”
钱霸想起此人曾在殿门口辱骂过自己,还要剥自己的皮。哪能容他从容过关得逃活命?
当即大吼一声,道:“好小子,你还敢执迷不悟!我要你的命!”
当即跳上前去,手起锤落,把许敬宗的脑袋打了一个万朵桃花开。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他在公报私仇?薛万彻大叫一声,道:“我……”
他那个“擦”还没说出口呢,钱霸小眼一眯缝,道:“怎么样?你小子不服气?”
薛万彻被他打过一顿,本来就有点心理阴影。现在为大势所逼,就更是英雄气短了。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长叹一声,也不答言,大踏步地往郭业的队伍走去。
薛万彻都怂了,其他人自不待言,当即两队合成了一队。李佑知道大势已去,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郭业微微一叹道:“齐王,您也加入队伍吧。晋王仁厚,想必不会骨肉相残。不过您以后可要把野心收起,小心谨慎重新做人。若还是不知悔改,恐怕上天都不会原谅你。”
“多谢秦王教诲!”
……
……
关押李治的地方,就在九连殿内。
其实,此时政变的消息早已传开,李治已经恢复了自由。不过不知为什么,他还是躲在房间内不肯出来。
大伙只能前去迎接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帝。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一处房门之外。
有了秦琼的前车之鉴,群臣都谨慎起来。人们面面相觑,既不敢挪步,又不敢毛遂自荐。望向同僚,也充满了审视的目光。
最终孔颖达道:“秦王千岁,要不……还是您一个人进去吧。关系重大,大家都有点互相信不过。”
“如此也好。”
吱呀~
郭业推开房门,与李治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