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皇城内永福大街上的兵部衙门并不难找,从拱桥那端的永福街口一直向东五百步左右,再进右手边一条深巷,这条深巷就是兵部衙门的所在之地。
郭业与穆师爷在巷口就下了马车,步行入巷内。
虽说是条深巷,却是宽绰无比,与长安城中的平常街道没什么区别。从永福大街延伸进巷中,都是青石板路笔直伸展而成,没走十步路就能看见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邸。
宅第大门口左右立着两尊猛虎石雕,张牙舞爪、神态威猛,雕得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
不过郭业知道这并不是猛虎石雕,而是形似猛虎的上古十大神兽之一獬豸。
獬豸,既称神兽,亦称凶手,主兵凶,象征着无上之兵权。
将獬豸石雕立在兵部大门口,倒也相得益彰,颇为应景儿。
门口左右立着几名兵部佩刀的差役,专门负责兵部衙门的守卫之责。
他们这些人自然认得穆恭,所以穆师爷入兵部内无需掏腰佩便可入内。
倒是郭业,刚要随着穆师爷入门就被两名禁卫伸手拦截了下来。
郭业冷眼睥睨地两人一眼,喝道:“混账东西,自个儿看!”
说罢,郭业将吏部公文飘飘然扔到一名差役的怀里。
倒不是郭业仗势欺人,嚣张耍横,刚才这番姿态是他故意为之。
因为长孙羽默从他爹那儿打听到了一些东西,都据实相告了郭业,再加上穆师爷刚才那番吐苦水,郭业推测出了兵部衙门里头的水,深的很,浑的很!
因此,他必须摆出一副姿态,这姿态说是盛气凌人也好,说是强势如钢也罢,反正都是他刻意为之。
目的就是想告诉兵部衙门里头的人,他郭业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盛气凌人,谁也甭想仗势在爷们头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
果然,那几名差役一见郭业放出这气势来,又纷纷看了郭业的吏部公文,顿时神情变得恭敬起来,多少都听说过郭业此人。
一名差役将吏部公文双手捧起奉回,说道:“原来是兵司员外郎郭大人啊?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了!”
“那是,兄弟们都对陇西县男郭大人的威风事迹有所耳闻,真是怠慢了郭大人!”
“员外郎大人,小的这就带您去见兵部右侍郎大人。大人,您这边请!”
几人神情态度皆是大变,看得门中的穆师爷一阵暗叹,几年不见郭业真是越发风生水起了,唉,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郭业冲穆师爷招呼了一声,道:“穆师爷,我先去侍郎大人那儿述职,回头我再与你和顾大人碰个头。”
说着,他抬起右手,手背向外手心向内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冲穆师爷微笑道:“穆师爷,你跟顾大人说,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一切都有我在。”
说罢,拔腿进了门,跟着一名差役前往兵部右侍郎所在的那处独立小院行去。
留下一脸感激之色,不断唏嘘时也命也的穆师爷杵在原地
。
兵部右侍郎,姓王名君实,乃是兵部衙门的三把手。
兵部尚书正是卫国公李靖,而兵部左侍郎则是英国公李绩李茂公,相比于卫国公李靖的资历与年纪,李茂公都稍逊一筹。
不过如今这两位兵部的一、二把手都因为征讨突厥而未在长安,此时北疆战场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离班师回朝不远矣。
兵部尚书与兵部左侍郎都不在长安,这兵部衙门自然暂时就由三把手,兵部右侍郎王君实说了算。因此,郭业一入兵部,就必率先向王君实报道。
据长孙羽默对郭业所描述,章简年约四十五六岁,乃是当年时任兵部右侍郎的卢承庆被贬到益州之后,由魏征、韦挺等人力荐王君实出任兵部右侍郎一职。
不过郭业可是听说长孙羽默这小子叨叨过,这位王君实王侍郎,既不是谦谦君子,也不是老老实实,实在配不起王君实之名啊。
这位王君实王侍郎表面看着像正人君子,满嘴的君子如玉自洁其身,连魏征、韦挺这样的人都被其蒙蔽,暗地里实则是个男盗女娼的家伙。
这家伙最最喜欢的一件事儿,就是假装正人君子,老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收受着下属的贿赂,与顾惟庸的上司,那位主事库司的龚大人龚郎中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个嘛,喜欢勉为其难收贿赂;一个嘛,巧立名目收贿赂,什么纳妾啊,什么过寿啊,手段无所不及。
反正就是四个字,都是烂货!
郭业一边跟着差役进了独立小院,一边琢磨着王君实那人,想着如何应对一会儿他对自己的接见。
“员外郎大人,到地方了。王侍郎公务之地,小的就不冒然进去了!”
那差役将郭业领到王君实的公务房外后,冲郭业低声禀明道。
郭业挥挥手,示意其退下之后,整了整衣衫正对着王君实的公务房,朗声说道:“禀报侍郎大人,下官兵司员外郎郭业门外求见!”
“进来吧!”
王君实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干涩,郭业听罢声音之后,心中对此人的好感再次下降。
吱呀一声,
郭业推门而入,右手边的案桌方向正有一名中年男子,手拿一张履立,打量着刚进门的郭业。
王君实打量郭业的同时,郭业也看向了王君实,此人五官面相普普通通,倒是一张扔进人群中也不易找出的面容。
不过,左右脸颊的颧骨之处高高耸起,却给王君实的这张普通相貌平添了几分尖酸。
郭业心里一叹,真如长孙羽默这小子所言,王君实这人可真不咋地
。
特别郭业发现王君实那双眼睛一直停留在自己垂着的双手上,好像是在在寻找着什么。
郭业多少猜得出王君实的小九九,妈蛋,他在看哥们到底有没有给他带见面礼吧?
真她妹的掉进钱眼里了!
郭业将吏部公文再次拿出,双手捧起走向王君实的案牍前,平放在了桌上,拱手道:“下官见过王侍郎!”
王君实貌似打不起精神头儿一般,懒洋洋地唔了一声,捡起桌上的吏部公文扫了几眼,又将手中那张履历与吏部公文重叠在一起,放到了案牍角落的一叠纸张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郭业嘛,本官对你略有耳闻,你的履历本官也看了,呵呵,晋升倒是蛮快的嘛!用青云直上四个字概括,也不为过啊!不过嘛,如今你进了兵部,就不像之前那般容易了。兵部贵为尚书省门下六部之一,掌管着我大唐一国之兵马,之战事……”
别看王君实无精打采,别听王君实说话半死不活,但长篇累牍口头训诫起郭业来却是丝毫没有停顿过。
娓娓叙来,话间既没有磕磕巴巴,也没有抑扬顿挫,更像是一个活死人在念着死人经,干涩的紧。
最后,王君实像例行公事般对郭业讲道:“你今日入了兵部,添为兵司员外郎,以后就是兵部的人。兵司职责重大,本官希望你能够认真对待,丝毫不能懈怠,更希望你能跟库司一干官员精诚团结,莫要争权夺利起纷争。最重要的是,本官希望你能够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对上司礼敬有加!”
最后“礼敬有加”四个字,王君实倒是咬音极重,生怕郭业听不清楚一般。
郭业自然知道这个王八蛋在提醒自己行贿他这个上司,不过他不吃王君实这一套,他宁可银子烂在兜里,也不会便宜了这种他看不顺眼的狗屁上司。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驱使欺压的郭业。
当即,郭业抱拳客套地敷衍回道:“侍郎大人且放心,下官定会谨记侍郎大人的教诲。”
王君实见郭业好像听不懂自己的提醒似的,又故意提醒了一句:“放心,本官对礼敬有加的下属,皆会照拂一二的。”
郭业就算听懂,也是装不知道,继续装傻充愣道:“侍郎大人果真是位好上司,真是我等之福气。下官初来乍到,今后还望侍郎大人多多提携一二。”
好话说出去,手里还是没有表示。
王君实心里暗骂,不长眼不长心的玩意,本官提醒了那么多次,怎么就不开窍呢?
随即,他有些生气地说道:“既然知道是初次见本官,怎得本官看不到你的诚意呢?”
尼玛的,郭业心里气爆了,看来今天这鳖孙不从自己手里捞点好处,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
倏地,他心生一计,立马装出恍然大悟地笑道:“啊?瞧我这记性,差点将正事儿给忘记了。下官此次前来拜见侍郎大人,给大人备了份薄礼,还望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王君实听罢,眉毛一抖,一笑起来高高的颧骨越发的突出,心中窃喜道,总算是开窍了。
继而招手道:“不嫌弃不嫌弃,本官就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年轻人!”
说罢,摊出右手,手心朝上,冲郭业比划了一下,示意薄礼拿来。
郭业佯装尴尬地挠了脖颈,不好意思地笑道:“下官来得匆忙,忘记了拿。不过我已经让我们兵司的书令史前去给我取来了,侍郎大人请稍等!”
见着王君实一脸期盼的样子,郭业又补充了一句:“要说我这书令史,与我当真是没话说啊。放着堂堂的太子府长史不去干,非得跟我来兵司遭罪,出任小小的书令史,唉,真是好兄弟,讲义气!”
郭业如此一说,王君实立马来了兴趣,摇头取笑道:“此人是谁啊?太子府长史,何等前程似锦,居然放着金窝窝不睡,跑来睡着冰冷咯人的破土炕啊?”
郭业也是颇为失望地叹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我那兄弟复姓长孙,名羽默,乃是长孙无忌大人家的三公子。上次我在宫里皇上设宴款待我之时,还跟我提起此子来着,说他这个侄儿是个不思进取的混账玩意。哈哈,真是混账到家了。对了,侍郎大人,长孙大人家的三小子,你可听说他的混账事啊?”
“什么?”
稳坐钓鱼台的王君实突然一阵慌乱,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忙站了起来,惊骇地看着郭业喊道:
“你说你与长孙大人家的三公子称兄道弟?还让他给我取薄礼???”
“还有,你刚才说皇上在宫里设宴款待你,莫非你还见过皇上不成?”
“你,你到底什么来头?”
郭业见着王君实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不由耸耸肩无所谓地笑道:“我还能是什么人啊?侍郎大人不是看过下官的履历了吗?嘿嘿……这样,我在跟侍郎大人聊聊我跟皇上在宫里吃饭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开心事儿啊!”
“侍郎大人莫急,我一点一点跟您讲,啧啧,还挺多的,容我回忆回忆……”
“砰!”
王君实惶惶胡乱挥手间,一不小心将书桌左手边的一方砚台摔落在地。
咣当,
碎了了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