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急赶到奉先殿中, 并不曾坐辇,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又是晌午, 太阳一晒腿上涨得厉害, 要说疼也没有多疼,只是头晕, 到了凉爽处, 吹吹风再喝一口宁神茶, 这股火气又消散下去。
头先那几板子可没留余力, 这会儿看见儿子背上衣裳都被打裂了,皮开肉碎的模样, 正元帝又心疼起来, 十三起就跟着他在军中历练,叫嚷了许多年要打他军棍都没落下手, 反而是成家了才打他这第一回。
挨了这么多下, 一声都没吭, 还能一把把自己扛起来, 正元帝人靠在榻上, 看见儿子满脸通红梗着脖子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样子, 摆一摆手,依旧叫他去。
秦昱就立在榻边,他到的晚了,夺板子抱大腿哭求的戏一个都没赶上,先被卫善抢了竹板, 后头又有太子妃哭成一团,他至多赶上一个下跪磕头,也不知道秦显到底是怎么惹着了父亲,看见那石青绸衣一块块血渍就想起自己挨打时的样子。
接连磕了几个头请父皇保重身体,脑袋把青砖地叩得“嘭嘭”直响,磕得额头破了一层油皮,来回反复就是那几句话。
他挨打时秦显可没替他出过头,也只有皇后意思意思送了些伤药来,此时看见秦显后背一片血渍,只觉得快意,可这快意转瞬即逝,卫善才有多少力气,一把就能从父亲手里夺下竹板,知道这是父亲心疼大哥,心里又后悔,该抢在卫善之前伸这个手。
秦显没有说话,秦昱一直等着,作个涕泪横流的模样,仿佛看见正元帝身上疼痛,他也一样跟着疼痛,此时加上一句:“大哥就给父皇认个错罢,父皇有腿疾,受不住这样的急怒。”
秦显还不说话,卫敬容又刚刚动过气,卫善拿眼一扫,见嫂嫂哭得这样,上前一步坐到榻边,满面是笑,团了手替秦显求饶:“就饶了大哥罢,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嫂嫂还看着呢,她心里必定想着好凶的家翁。”
除了卫敬容正元帝和秦显三个,殿中余下都不知道秦显为了什么挨打,卫善跟着跑回来,也顾不得撑伞坐辇,鼻尖沁着汗珠儿,面颊红润润的,正元帝本就不愿意再提起来,看她这样说把怒意尽数,笑了两声:“善儿还没进门呢,就怕家翁凶你了?”
卫善知道他这便是不生气了,作不出害羞的模样,嘴上埋怨:“哪有家翁打趣人?”伸手冲太子妃招一招:“嫂嫂给家翁添添茶,喝了这一杯这事儿便罢了。”
卫敬容此时方道:“往后不犯糊涂,自然就罢了。”
太子妃哪里见过这样发怒的正元帝,他本来就生得龙筋虎目,又是带兵杀敌在战场上滚了二十年的人,他一怒起来,骇得人手脚发麻,若不是宫人扶住了,她都支撑不到丹凤宫。
卫善这么说,太子妃身边的宫人赶紧替她捧了茶来,她恭恭敬敬捧在手里,止不住手抖,死死咬住牙,依旧还是手抖,好容易才捧了上去,卫善离得最近,一托一捧,正元帝饮上一口,这事便当了了。
当着秦昱的面,依旧不肯透露究竟是为了什么打了秦显,就当是他犯了驴脾气,父子两个顶了起来。越是不肯说,秦昱就越是一力想打听,好端端的都去了奉先殿,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人皇后都气成这样。
卫善伸手拽住秦显把他推出去,太子妃急急跟在身后,卫善见她仓皇,拍一拍她:“嫂嫂别怕,姑父就是这样的性子,罚过了就不会再怪罪了。”
看秦显身后的薄绸衫都已经打烂了,急道:“要不要上个药再回去。”秦显是怎么也不肯的,她便又让结香先去取正元帝的披风来,结香取了披风出来,正元帝分明看见却一言不发,卫善把披风交到太子妃的手里,对秦显道:“好歹遮一遮,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秦昱还在里头,也不知要仗着小辈的身份说些什么话,卫善赶紧转身回去,秦昱果然还在侍奉正元帝,竟立在榻边替他绞巾打扇,便不从他口里听到什么,也想趁着父亲恼了大哥,把自己给显出来。
卫善借口出来预备午膳,姑姑气得不轻,正元帝歇了过来,她却还没歇过来,卫善知道正元帝这时节最爱吃什么,叫光禄寺呈上过水面,多加蒜肉小菜。
借着出来问一问结香,结香觑着无人瞧见,贴着卫善的耳朵把话说了,卫善听见秦显要金印的事,紧紧咬住牙,面上不露半点惊诧神色,对结香点点头:“可有新鲜的果盒,白甜瓜白樱桃都多拿些来,三哥爱吃的高丽香瓜也拿一个来。”
秦昱带的小太监小禧子一双眼睛不住的来回看着,一会儿往水房里讨水,一会儿又站在廊下,好容易盯到卫善出来了,又一个字都没听见,还守在门边。
卫善想一想又吩咐沉香,让她取些伤药给东宫送去,正好跟瑞香一道,姑姑必然放心不下,也不知道挨上这么一顿,这个荒唐念头改了没有。
秦显披着披风出去,都听说太子被皇后训斥了,还不知正元帝打了太子的事,看见秦为身上披的又是正元帝的披风,更作无事,原来有乱传的,也都咬紧了牙根,不再传了。
太子妃脸上那付仓皇神色瞒不过人,可太子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哪里像挨了打的模样,进了东宫,几个人都等在那儿,太子妃刚说了一声传太医,秦显就看她一眼:“不用太医。”
说了这一句,一径往左侧宫室去,几个人才刚迈脚,这才回神那是姜碧微的屋子,眼看她低着头跟了上去,不一时里头打水要伤布伤药,苏良媛扯着太子妃的袖子问:“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了?”
太子妃摇摇头,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丹凤宫送了伤药来,却怎么也探听不出,瑞香只是笑:“太子跟娘娘置气呢,等他好了再跟娘娘认个错,娘娘一片慈母心肠,明儿自己就心疼了。”
瑞香看见太子歇在左偏殿,探一探已经上了药,裹上了伤布,也不再多留,告退出了东宫殿,和沉香两个一路无话,彼此看一看,又把话咽回去。
才刚探头进去,正看见姜良娣挽了衣袖绞帕子,铜盆里的水被血一浸泛着淡红色,沉香眼尖,看见她埋头时落了泪,砸在铜盆里,抬起脸来又平静无波,太子趴在床上,她一面吹气一面替他上药。
秦显挨打受伤的事,一点风声也无,他第二日依旧上朝,穿了暗色花纹的绸衫,经过一夜伤处大半愈合不再流血,倒似昨日传了一天的是流言,可参袁礼贤的奏折却已经扣不住,正元帝也知道是什么人挑起来的,扫过一眼扔到一边。
倒是拿起了大理寺卿上的奏折,捏着这一本翻开来扫了几眼,早早就看过的奏折,倒像是头一回看,问杨云越道:“原来忠义侯在青州还有兄嫂。”
杨云越失了爱子,连日称病不曾上朝,儿子才刚刚发送,竟有个披麻戴孝的细麻杆扯着嗓子质问自己弑兄逼嫂的事。
这件事他早就不记得了,隔了多少年,家乡不曾回过,祖宅也没修过,在忠义侯府里重立了祠堂,就连祠堂中也没有堂兄一家姓名牌位。
是杨思齐先听见了,他在外头散播卫善污名,反被太子狠狠打压,知道此时不是给二弟报仇的时机,帐本上有一个算一个,卫善秦昭魏人杰,一个都跑不了。
他哪里知道青州旧事,还当有人在发丧当日闹场,心中发狠,解下身上的白腰带,缠着那人的脖子就要把他勒死,手上勒紧了,脚上还下功夫,杨思贤身上也不知挨了几脚,还是被白事班子里的人给劝拉开了,又是给杨思齐磕头。
身上自己也没少挨拳脚,惹了这样的高门大户,小班子也不敢留他了,看他被打得去了半条命,打发他几个钱:“你赶紧出京城罢,这样的门户哪里是咱们惹得起的,可别把你的命也赔在这儿。”
班里是有人知道杨思贤的身世的,送葬的这个叫作杨思召,打人的叫作杨思齐,原来还说这一家子是杨思贤的老乡,大户人家听到乡亲总多赏两个钱,这一趟有的赚,还能喝几角酸酒。
谁知闹出这样的事来,心里猜测着约莫是真的,里头有个跟杨思贤交好的小唐道:“若你说的是真,那你这条命是怎么也活不下来了,不如就去大理寺,告一状,保不齐还能给你爹娘伸冤翻案。”
话还没说完,果然有人来寻杨思贤,杨思贤潦倒半辈子,活到将要三十还窝窝囊囊在坟头偷人家的酒喝,自己亲爹娘的丧事没有好好办过,反给人当孝子贤孙哭丧,如今活不下来,自然要觅一条生路。
小唐带着他逃出来,眼看那伙人是怎么把冷暖铺子翻了个底朝天,杨思贤知自是活不了,当真去了大理寺,小唐把他送到门口,告诉他都到了一这步,干脆豁出去,又教他几句保命的法门。
杨思贤隐隐见人都追到大理寺门前来,还扭住了小唐要打他,扑咚一声拜倒,高喊着要告忠义侯杨云越弑兄逼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为何有二更
因为有一个大大跟我说她四点就起来码字
四点!!!我这辈子都没看过四点钟的太阳……对不起四点钟出太阳了吗?
良心不安所以二更
但我希望所有明晃晃暗戳戳鞭策我码字的大大都去看一看奇葩说那期“不求上进有错吗?”我!是反方!
希望大家多多收藏,早日让怀总变成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