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了晚膳,也不见宣绍回来,烟雨有些困,便在床上躺了。
想着待他回来。自己再起来也好。
可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不过蒙蒙亮,她睡得很稳妥,所以醒的也早,一睁眼,便瞧见宣绍一张放大的俊脸。
“你何时回来的?”烟雨手支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宣绍轻笑,“半夜里回来,原本还担心会吵醒你,谁知你竟睡的那么沉,叫都不醒。”
烟雨不信,“怎么会,我专门留了精神,要等你回来的!”
宣绍在床边坐着,烟雨闻着他身上有刚沐浴过后那种清爽的味道。且瞧他确实是新换过衣衫,这才半信了他的话。
“高坤可有联系你?”撇开那无关紧要的话题,她急促问道。
“嗯。”宣绍点了点头,“昨天夜里,高坤遣人寻到的皇城司,说,今日上午,将人带到高府。”
烟雨点了点头,“那还等什么,快让我起来。”
宣绍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光。
“现在?还早的很吧?”
烟雨却是有些心急。既然决定挽回,既然决定救醒宣文秉,那就事不宜迟,定要竭尽全力。
她已经想清楚了,这辈子。她真的很想很想和宣绍好好的生活在一起,也要和宣绍的父母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如果宣文秉真的救不醒了……那她将一辈子背负着毒死宣绍父亲的罪责。这让她日后如何面对宣夫人,这让她日后如何面对她和宣绍的孩子?
如果孩子问起祖父去哪儿了?她如何回答?
倘若孩子将来长大,知道竟是自己的母亲亲手毒害了自己的祖父。她又该如何自处?
索性也睡不着,烟雨没有理会宣绍的反对,还是早早的起了身。
让浮萍伺候她梳洗之后,简单的用了早膳,便开始计划。今日如何拿到解药。
为了上午的事能够顺利稳妥,宣绍今日未在去皇城司,而是在家中留了下来。
烟雨细细和他商量着每个细节。
眼看天已经大亮,烟雨更是坐不住了。
“走吧!”烟雨起身道。
宣绍虽表面看起来十分的平静,其实内心里也急切不已。
穆青青昨夜醒来用饭,吵嚷了一个晚上,半夜里才睡着。
今日一早醒来,又被人灌了迷药,如今还昏昏沉沉的在昏迷中。
仍旧是乘着宣绍的马车,穆青青被安置在后面的隔间里。
马车平缓的驶向高府。
烟雨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宣绍抬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别紧张,我知你很想救醒他,我也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所以……”
烟雨抬手捂住了宣绍的嘴,“所以,我一定会拿回解药,救醒父亲的!一定!”
宣绍闻言看她,他漆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眸中,是她清晰的倒影。
她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显示着她内心的坚定。
马车在高府外停下。
车夫去叫了门。
不多时高坤府上的管家便应了出来。
宣绍扶着烟雨下了马车,两人走进高府。
马车则从侧门饶了进去。
两人被请进花厅,高坤正坐在花厅中喝着茶,等着他们。
“宣公子倒是来得早。”高坤似笑非笑道。
宣绍淡淡看他一眼,并未理会他。
“烦请宣公子在这儿稍坐片刻,我带少夫人去见见那一位。”高坤起身道。
“我与她同去。”宣绍握住烟雨的手。
高坤摇头,“那不行,安神医说了,他只见宣少夫人,不见你。”
“这是为何?”宣绍冷哼道。
高坤咧嘴一笑,“为何?不为何,我只知道,如果你们不按安神医说的做,只怕得不到你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烟雨握了握宣绍的手,“没事,你不必担心。”
她正要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宣绍却是握的更紧了些,“无论如何,保护好你自己最为重要!如果他……不肯给,你不要逞强,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你……定要全身而退!”
烟雨轻笑着点头,“放心,我会的。”
这里是高府,大白日的,暗卫亦不好近身保护。
宣绍只能目送烟雨跟着高坤缓缓出了花厅。
烟雨叫他莫要担心,他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虽然安念之是烟雨的舅舅,可安念之脾性古怪,上次得见,也不见他对烟雨有多少情分在。
烟雨想要挽回自己父亲性命的心,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怕她会在安念之面前克制不住。倘若他为难她……
宣绍只觉坐立难安。
烟雨跟着高坤来到后院,高坤在停在那片灌木丛之外。
让烟雨独自走了进去。
烟雨凝神细听,缓步踏入。
后院之内,只有安念之一人,且他此时正等在院中,并未如往常一样,在花房之内。
烟雨心下安定了不少,步子却越发的快了些。
穿过灌木林,院子里的青石路被打扫的十分干净。
安念之就站在花房一侧的厢房门口,瞧见烟雨走来,冲她招了招手。
烟雨走上近前。
“穆青青呢?”安念之直接问道。
“在马车上。”烟雨顿了顿,“解药,舅舅是否配好?”
安念之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白的小瓷瓶,和当初他给烟雨,盛放毒药的瓷瓶别无二致。
烟雨皱眉,狐疑的接过,“这是解药?”
安念之瞟了她一眼,“你怀疑什么?”
烟雨抿嘴,“舅舅可能给我解药的药方?”
安念之嗤笑一声,“怎么?你信不过舅舅?”
烟雨摇头,“舅舅不是也信不过我么?”
安念之哼道:“这就是解药,我若想杀了宣文秉,何须这么麻烦,只消不给你解药,过不了三日,他就咽了气了。信不信在你,反正药我已经给你了!”
烟雨皱眉,将瓷瓶攥紧,“既是解药,为何舅舅不肯将解药的药方给我?”
“便是给你,你们也做不出。”安念之很是傲然的说,“信就拿解药救他,不信,就等着看他死。”
说完,他无声而笑,脸上尽是得逞和讽刺。
烟雨微眯着眼睛看他,安念之似乎很喜欢这种将人逼入绝境,不得不按着他的话做的感觉。曾经是,如今也是。
“好了,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同你废话,让人将穆青青送过来。”
烟雨还想再说什么,却瞧见安念之仰头长叹一声。
“八年多了……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八年,对我来说却是如此漫长,比以往都更加漫长……玉芝……”他低声喃喃。
烟雨闻言蹙了蹙眉头,上前一步。
“舅舅,你打算如何将母亲的灵魂,从穆青青身上唤醒?你有几成把握?此事听起来,如此玄乎……你……”
“你懂什么?”安念之冷冷瞥了她一眼,“解药你已经拿到,还不快走!”
“那是我的母亲,不管你打算怎么做,我都有权利知道!”烟雨坚定的说。
安念之面上不屑,“你的母亲?你都为她做过什么?总算是得知了真相,为她报了仇,如今呢?又舍不得你那情郎,千方百计的想要拿到解药,还说什么让宣文秉看着宣绍亲近你,痛彻心扉!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最清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谈你母亲?”
烟雨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想要报仇的是你!母亲虽是被人害死,但母亲生前一向豁达宽容,她未必像你这般对报仇执念不忘!她生我养我,就算我不曾为她做过什么,不曾在她身边尽过一天孝道,亦改变不了她是我母亲,我是她女儿的事实!你不过是她哥哥,岂有我这个女儿更加亲近?”
安念之闻言,面露愠色,抬手就要抓向烟雨。
“我母亲在看着你!”烟雨大惊,厉声喊出。
安念之闻言一怔,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和安玉芝十分相似的面孔,冷哼一声,收回了鹰爪一般的手,“若不是看在你长得酷似你母亲,我绝不饶你!趁我改变主意以前,滚!”
烟雨在心里咬牙切?,却对这安念之无可奈何。
宣绍不在,她不会功夫,岂能和安念之这疯子硬抗?
在他心里,许从未将自己当做过外甥女,若不是她面容肖似母亲,只怕此时已没了命在。
好在解药已经到手,虽然没有拿到药方,但有药在,回去让路南飞检验一番,也比一无所获的好。
烟雨看着安念之冷漠的脊背,转过身,快步穿过了灌木林,出了后院。
宣绍正在二门处等着她,见她出来,立即上前,双手握住她的肩,“你没事吧?”
烟雨长长出了口气,“没事,药拿到了,药方没有拿到……”
话未说完,就见高坤从后面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看见都想踩上两脚。
“事儿办成了?那还不走?怎么,想晌午留在高府用膳?”高坤说道,“哎哟不巧,我跟皇上告假的时辰差不多也到了,也该进宫去了。”
烟雨翻他一眼,与宣绍一同向外走去。
“对了,昨夜里冷宫忽起大火,被贬谪的贤妃烧死冷宫,据说死相凄惨,被烧得面目全非。此事,宣少夫人知道么?”高坤不阴不阳的在他们身后说道。
烟雨脚步一顿,但又很快向前走去。
“高总管办事,想来是妥帖的很,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给人寻,知不知道,又怎样?”
烟雨的口气听起来,似乎若无其事。
但心里免不了有些叹息,为昨日那女子,吴王氏叹息。
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不过是受不了相公对自己和女儿毒打,又无力反抗,才走偏了路。比宫里那些踩着别人的性命,耍尽手段以上位的人不知道要无辜上多少,却要替穆青青这般枉死,实在无辜。
高坤见她反应不大,也兴趣寥寥,没送上几步,便让管家代为送客,自己转身去了别处。
宣绍和烟雨离开高府,乘着马车,直奔宣府。
烟雨在马车之上,面色却一直不太好。
宣绍握着她的手,亦是发觉,她手心微凉,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宣绍低声问道。
烟雨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下有几分犹豫,但想到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还是缓缓开口道:“我觉得安念之已经疯了……你知道,他让我们以穆青青交换解药,是想要在穆青青身上复活我的母亲。可这种事……岂是人力能做得到的?穆青青的死而复生或许是天意,我的母亲却已经离世八年了……且不说这种事究竟有几分把握,只说他若真的能救醒母亲,那母亲自己愿意醒来么?她醒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是八年前丞相府的覆灭,是她所有亲人的离世。我记得母亲和父亲感情很好,安念之对母亲的感情却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兄妹之情……这样,母亲真的会愿意被复活么?”
烟雨说着,眉头已经轻轻蹙起,她微微摇头,“此事让人甚是忧心……我不想……不想由着安念之胡来,那毕竟是我的母亲呀!”
宣绍握着她的手,重重的点头,“你不是说,怀疑母亲的遗体就被藏在高府中么?我们去夺回来!”
烟雨抬眼看他,看到宣绍眼中的坚定,她心头好似忽然就有了力量。
果然,一个人的愁苦两个人分担,就会不一样。
他在她身边,好似一棵可以全心仰赖的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分忧解愁。
“嗯,先救醒父亲,然后夺回母亲的遗体。想来他要救醒母亲这种事,也非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我们还是先救醒父亲要紧。”烟雨反握住他的手。
两人回到了宣府。
原本宣绍打算和烟雨一起带着解药前去父亲母亲那里。
可烟雨只觉得心虚,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们,不敢前往。
任宣绍如何安慰,她都鼓不起勇气来。
可当宣绍一个人带着解药离开之时,她却想起,这解药是安念之给的,安念之虽保证是解药,可她却是信不过安念之。
想到此处,却是坐立难安,终是让浮萍扶着她,也追去了正院。
这是她对宣文秉下毒以后,第一次在踏进正院,第一次再踏进宣夫人的院子。
眼前景物依旧和十几天前无甚变化,只是她整个人,整个心,整个宣家的关系却好像在这十几天内,经历了沧海桑田。
浮萍搀扶着烟雨上前。
守在门口的丫鬟瞧见她,眼睛都有点直,似是没想到经过了这么一场事儿,她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但她怎么说,如今也还是宣家的少夫人。
丫鬟虽百般不情愿,却仍旧福身行了礼,抬手打起了帘子。
浮萍扶着烟雨迈进上房。
宣夫人和宣绍此时正坐在上房正间的花梨玫瑰椅上,见她进来,目光都向她投来。
宣绍有些意外,刚才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劝,她都不肯来。如今到又自己追了来。
宣夫人看着烟雨,表情却无甚变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也没有开口搭理她。
“母亲。”烟雨面上虽显得平静,但内心早已波澜不停,甚是忐忑,她福身朝宣夫人行礼。
这一场谋算之后的见面,是无可避免,迟早要面对的问题。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日后和宣绍好好的生活,就不可能逃避他的父亲母亲。
宣夫人淡淡点了点头。
烟雨起身,退到宣绍身边。
宣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她坐下,“我叫人寻了路南飞过来,究竟是不是解药,还需辨认一番。安念之素来心机重,谨慎些总没有错。”
烟雨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我追来也是这个意思,他虽说是解药,却不肯交出药方,多少总让人心里没底。”
两人正说着话,路南飞便从外面赶了回来。
宣绍将细白的瓷瓶交给路南飞。
路南飞扭开瓶塞嗅了嗅,又将瓷瓶中的药到出在手心。
药被制成药丸的形态,一颗只有绿豆那么大,红的发黑的颜色,躺在他手心里盈盈似有光华在药丸表面流转。
“怎样?”宣夫人忍不住问道。
路南飞蹙眉,有些为难的抬起头来,“药已经被混合在一起,经过炮制,炼制,制成药丸,这……卑职已经分辨不出药性,只略略能辨出几味药材。”巨帅坑号。
烟雨闻言,忽而想到昨日带回来的灵儿,灵儿嗅觉极为敏锐,或许她能嗅出里面都用了什么药?可转念一想,灵儿不过是个五岁的孩童,就算能分辨出来不同药材的气味,只怕她不认识药材,也说不出什么。
烟雨忍不住惋惜的轻叹一声。
“无妨,不必太过担忧。安念之不是也说了么,他若是真想要父亲死,无需费力再制什么解药,只需等着时间耗尽。”宣绍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烟雨略点了点头,轻声对他言说:“昨日带回来那小姑娘灵儿,嗅觉极为敏锐,若她识得药性,或许能分辨出药中都有什么……只可惜,她还太过年幼,又没有接触过这些。”
烟雨语气十分惋惜。
路南飞闻言,抬起头来,“果真嗅觉极为敏锐?”
烟雨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可她不认识药材的。”
路南飞神色有些激动,“无妨,能多辨出一些,便多一分把握。看了配置毒药的药方,我对所需解药也有一些想法,只是不能确定。”
宣绍闻言点了点头,“那便将她带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浮萍福身退下。
不多时,已经换了新衣,正在跟着旁的丫鬟学一些简单礼仪的灵儿就被带了过来。
灵儿虽年纪小,但人并不浮躁,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只想着玩儿。
只半天功夫,此时行起礼来,已经有模有样了,看得出,这一上午,她没有偷懒,学的很认真。
“见过夫人,公子,少夫人,路大人!”灵儿在浮萍的指点下,朝众人施礼。
“起来吧。”宣夫人原本等着能辨出药材,快些救自己相公的转机。
可眼前这女儿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这么小的小孩子,能带来什么转机?宣夫人眼中难掩失望,她侧脸看了烟雨一眼,很快转开视线,幽幽叹了一声。
烟雨心中亦是既焦急又没底。灵儿嗅觉敏锐,她是可以确定的,可灵儿年纪太小,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小的孩子,能帮上忙么?
路南飞半蹲在地上,看着灵儿道:“听闻你嗅觉十分敏锐,这里有一些药材,你嗅过它们的味道之后,能将它们记住么?”
灵儿看他一眼,见他面容白净,但浑身散发着冷气,便有些惧怕,往浮萍身边退了两步,才点点头道:“可以试试。”
路南飞将手中倒出的一粒药丸放在她鼻下,让她仔细嗅了嗅。
灵儿闭目深吸几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这时丫鬟们奉着一溜的托盘,托盘上放着各种药材,从外面走了进来。
灵儿一种种药材嗅过去,有的她刚一靠近就摇了摇头。
有的则仔细的深嗅几口,“这个有!”“这个也有!”
……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屋子的人都静静的看着灵儿。灵儿稚嫩的小脸儿之上,已经有微微的汗水,和明显的疲态。
路南飞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惊喜,盯着灵儿的眼神,好像在盯着什么宝物一般。
“似乎还差了一样。”灵儿咬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
浮萍半蹲在她身边,见状,将她的手指从嘴里拉出。
灵儿不好意思的看着她笑了笑,抬头对路南飞道:“差了一样,这药丸里有的,摆上的药材里没有,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但就是差了样!”
宣绍让人研好了磨,路南飞将灵儿分辨出来的药材,都写了下来。
他闻言拿起手中纸张,细细看来,“是,没错,和我想的相差无几。你这哪里是人鼻子!”
路南飞惊喜的看着灵儿调侃道。
灵儿闻言,大大的眼睛里却蓄上了泪水,她攥着浮萍衣角的手,也紧了几分。
“祖母也说,我是狗鼻子……其实我也不想的……”灵儿声音很小很小的咕哝道。
旁人只听得这小女儿嘟囔了句什么,烟雨耳力敏锐,却是听得清楚。
她知路南飞无意的话,伤到了眼前这个年幼却十分敏感的小女孩儿,便上前蹲身道:“灵儿莫要伤心,路大人是夸你厉害!夸你嗅觉比平常人要好,你瞧,你刚才不是忙到大家了么?我们都没想到,你这么小,竟能从这小小药丸中分辨出这么多药材来,你知道么,你这是帮到我们大忙了!也许靠着你的嗅觉,我们就能救醒宣大人了,到时候,你可是大功一件!”
灵儿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闪烁的泪光总算收了回去,她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么?不是嫌弃我?”
烟雨重重点头,“真的!是高兴,惊喜,不是嫌弃你!”
灵儿这才咧嘴笑了起来。
一旁坐着的宣夫人虽有些心急,解药已经到手,自然是早些救了宣大人才好,但也知道,越是心急的时候,越要冷静下来,辨明了这真是解药,方才能放心的给相公服用。
她听闻烟雨和那小姑娘的对话,看烟雨的眼神总算比适才缓和了些。
路大人此时也明白,自己无意的一句调侃,似是伤到了这小丫头,但让他给一个小女孩儿解释道歉,他一个大男人,还真做不来这些。
浮萍抬眼,斜了他一眼,但她自己倒是先红了脸。
“可是我没有全部分辨出来,还有一样药材,味道很奇怪,有点淡淡的香,香中还带着苦……唔,我也说不清楚,但是如果让我嗅到了,我肯定能分辨出来的。”灵儿稚嫩的童声却带着无比的笃定说道。
烟雨缓缓站起了身,回看着路南飞。
路南飞闻言,沉着脸思索着,“在我想来,仅凭着如今已经分辨出来的药已是差不多可以解了之前那药的毒性了,缺了一味会是什么呢?”
路南飞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在喃喃自语。
灵儿又忍不住抬手,啃着自己的手指。
很多药炮制过后,都会香中带苦,这让他往哪儿去想呢?
“呈上来的已经是府里所有的药材了么?”宣夫人也惊异于小小灵儿超乎寻常的嗅觉能力,忍不住问道。
“是,已经是库房里所有的药材了。”一旁丫鬟答道。
“会不会是府上药材不够?全?要不,去铺子里看看?”宣夫人出言。虽然她一刻也不想等下去,真的很想现在,立即将解药给相公喂下去,救相公醒过来,却也知道,越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也好,卑职这就带她去药铺里,回春堂的药最是?全,离着也不远。”路南飞上前,弯身抱起灵儿。
“我……我……我想和浮萍姐姐一起……”灵儿在路南飞怀中,已经吓得面色泛白。
路南飞长相白净,只是一身冰冷的肃杀之气,让敏感的灵儿很是畏惧。
路南飞闻言看了一眼浮萍。
浮萍脸上立时红霞一片。
“让她跟着去吧,灵儿回来就和她在一起,许是依赖她。”烟雨温声对宣绍说道。
宣绍点了点头。
浮萍上前,从路南飞怀中接过灵儿。
这动作,霎时让两人脸上都有些莫名的尴尬,好像有了孩子的夫妻俩一般。
三人正要行礼方在退出去。
宣夫人却摆了摆手,“无需多礼,正事要紧。”
三人这才快步出了上房。
无论离开众人视线的浮萍和路南飞脸上是否还带着尴尬。
仍旧还在屋里坐着的宣夫人,宣绍和烟雨,一时间,气氛却有些凝滞。
宣文秉还在昏迷之中,不管烟雨心中有多愧疚,有多想挽回,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曾经错事,想要挽回,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母亲……”烟雨望着上座的宣夫人,低声唤道。
宣夫人摆了摆手,“你能来,你的心意我看到了。”她幽幽叹了一声,“我虽谈不上恨你,却也很难如昔日一般待你,你们坐着吧,我去看看老爷。”
宣夫人起身,向里间行去。
刘嬷嬷从里间出来,搀扶了宣夫人。
烟雨垂眸,默默无言。
宣绍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一向温暖,无论季节,总能给她稳妥和依靠。
“慢慢来,不用急。”宣绍在她耳边说道。
烟雨点了点头,“嗯。”
两人守在外间,等着路南飞一行回来。
里间的丝毫动静,烟雨都可听得一清二楚。
宣文秉时快时慢,时而微弱恍惚止息的呼吸声,宣夫人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皆躲不过她的耳朵。
如今她更深刻的感受到,执念,真的是非常害人的东西。
若非她驻守八年的复仇的念头作祟,又怎会在听闻宣文秉承认了当年之事时,就克制不住杀了他的心思?
倘若她能在当时冷静下来,思索前因后果,冷静下来,想想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想想自己是叶家,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骨血,这样贸然为仇恨抛却了生命,是否值得?如果能停下来思考片刻……是不是,事情就完全不会被弄到如今这地步?
烟雨在心底长叹,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了,这世上唯有后悔之药求不得。感叹曾经的自己做事太傻,起码能说明现在的自己长进了。
且总算是没有将事情弄到真的无可挽回的地步,已经是上天留了情了吧?
又让她遇见天赋异禀的灵儿,上天已经何其厚待她。
烟雨正在心中感慨良多之时,却听闻外院传来路南飞等人折返回来的声音。
烟雨忽而起身。
宣绍抬眼看向她,“怎么?”
烟雨急切的看着外面,“他们回来了!”
她心中已然急跳起来,路南飞他们如此快的回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仅剩的一味药材?如此是不是就可以断定安念之给的是否就是解药?那么,宣文秉是不是也就苏醒在望了?
不多时,路南飞已经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浮萍和灵儿跟在后面。
灵儿没让浮萍抱着,只牵着她的手,小脸儿红彤彤的尽是兴奋之色。
烟雨张了张嘴,想问是否找到最后一味药,可心中的急切让她越发的颤抖,话在嘴边,竟问不出口。
路南飞躬身向宣绍道:“公子,最后一味不是药。是鸡母珠。”
鸡母珠?那是什么东西?
烟雨从未听闻过这名字,不是药,那是什么?关键是,它对救治宣文秉,究竟有何作用?
“鸡母珠又名美人豆,其形态肖似海红豆。但鸡母珠有毒,且毒性很强。加入解药之中,解药虽能救醒宣大人,但鸡母珠的毒也会渐渐在宣大人体内积累。少量鸡母珠不足以毙命,但会让人心悸,盗汗,呼吸急促,四肢无力,心跳无力,麻痹精神,甚至……甚至会让人神智不清,恍如失心疯。”路南飞沉声说道。
烟雨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若是没有分辨出这鸡母珠,真的让宣文秉服下这所谓的“解药”,她岂不更害了宣文秉!那才真的是让他生不如死!
“安念之好阴狠的心!”烟雨双手紧攥成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
路南飞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浮萍身边的小小的灵儿,缓声道:“安念之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身边竟有灵儿这么个天才,将他恶毒之心揭开来。如今药方已经明晰,属下这就去配药,尽快救醒宣大人!”
灵儿听到对自己的褒奖,小脸儿之上尽是欢愉。
浮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宣绍点头,让路南飞去配药。
他则低头看着灵儿,“很不错,你如今立了大功,可有想要什么赏赐?”
灵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咬着手指头道:“我觉得刚才那哥哥好生厉害,是不是认识了药材,就能治病救人,就能……呃……就能让人,呃,那个,就是能救好人,收拾坏人?”
灵儿充满稚气的童声脆生生的响在众人耳边。
宣绍眼含笑意,点了点头,“对,学好了医术,可救人,亦可害人。”
“那,我可不可以要求,跟着刚才那哥哥,呃……不是,是路大人,跟着路大人学医术?”灵儿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又有些胆怯的问道。
宣绍看着她,缓缓开口道:“学医,可是很苦的。”
“我不怕苦!在这里能吃得饱,穿得暖,再好不过了!”灵儿大大的眼睛一笑就弯了起来,恍如明亮的弯月亮,“我在家里的时候,穿的都是二叔家里孩子不要救旧衣服,又小又薄,他们也不给我饭吃,我偷偷吃一点剩饭菜,祖母都会将我打得半死,还要我烧火喂猪,给二叔二婶母一家洗衣服……我都能做,如今在少夫人身边,有吃有喝,还能学厉害的东西,一点都不苦!”
灵儿脆生生的声音里,并没有抱怨的意味,她的脸上眼中都是带着笑意的。
一个五岁大的女童却让一屋子的丫鬟主子鼻子都有点酸酸的。
宣绍蹲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只要你不怕苦,往后就跟着路大人学吧。”
灵儿点头,异常的高兴。
路南飞配?药,做成药丸需得费上更多的时间,他便直接抓了药煎成药汁,让人喂给宣大人。
宣大人躺了这许久,虽是饭食不咽,但平日里也有喂水。
药汁一开始灌进去,被吐出来了许多,两碗灌下去,第三碗的时候,已经基本上不往外吐了。
“安念之在医术只上的造诣,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路南飞看着宣大人躺在床上被人灌药的样子,低声说道,“他所制成的药丸,只需放入宣大人口中,药丸便会自行化开,且药丸药效强于汤药,一丸能顶几剂汤药之效。”
烟雨候在外间,身旁立着浮萍和小小的灵儿。
她不知路南飞这话是说给宣绍,还是在自言自语。闻言,她却是将目光落在了灵儿的身上。
灵儿性情很好,虽只有五岁,但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是打小过惯了苦日子,她身上有同龄的孩子难以企及的坚强乐观懂事。
且她嗅觉敏锐异于常人,从小培养,或许日后能大有造诣。
路南飞跟随着宣绍从里间走了出来。
宣绍对烟雨道:“你先回去吧,解药虽已喂下,父亲醒来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待父亲有好转迹象,我再让人告知你。”
烟雨起身,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我……”
她不想走,她想守在这里,确定了宣大人果真得救了,再离开。
“单服药,药效稍有欠缺,卑职已经配好了药浴,待药浴熬制好,还要伺候宣大人药浴以解毒,少夫人还是先请回吧。”路南飞在一旁躬身说道。
宣大人要沐浴,她留在这里倒真是不方便。
烟雨起身,看着宣绍,“父亲一旦好转,立即让人通知我。”
宣绍点头。
烟雨扶着浮萍的手,缓缓出了正院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