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宣绍……”烟雨瞪着琉璃棺中母亲的尸身,不止声音在颤抖,她整个人都抖得几乎站立不住,“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我看错了!我看错了!这不是真的!”
安玉芝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只除了胸口被人切开,心脏被人取出以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大红的衣衫仍旧色彩明艳,袖口领口绣着的蝴蝶翩然欲飞。
“不……不会的……”烟雨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不死心的将手拿下,再向琉璃棺中看去,母亲仍旧是母亲,豁然空开的胸口依然洞开着,心脏已经不知去向。
“烟雨……”宣绍从背后半抱着她,才支撑住她没有跌倒在地。
可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什么都不想了,不再奢望能复活自己的母亲,只想让母亲能入土为安。可上天却连为人子女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让她终于见到自己母亲的遗体时,却发现母亲竟被人取走了心脏。
这叫她如何接受?
如何承受?
烟雨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宣绍怀中,她自己已经站立不能。
“为什么?安念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母亲?宣绍,你告诉我,为什么?”烟雨眼中蓄满了泪水,她却在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他不是喜欢母亲的么?他不是为了复活母亲,生生让母亲保持不变八年的时间么?为什么现在……现在要这般对待母亲?你告诉我?告诉我?”烟雨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抓着宣绍的衣服。
她表情挣扎痛苦,让人看了心里都满是酸涩。
宣绍会看着她,不知此时该如何作答。
“公子,这里有一封信。”随后进入密室的皇城司侍卫从密室中寻出一封信来,呈到宣绍面前。
烟雨闻言侧脸看去。
“是安念之留下的。”宣绍接过信封,轻声说道。
烟雨点点头,从他手中拿过信。展开来,快速浏览着。
看完信,她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似乎张着嘴,想对宣绍说些什么。可嗓子里却艰涩的发不出声音。
宣绍有些焦急,接过信来,自己飞快的看着。
安念之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他在信中说,宣家派人夜间潜入高府。他已经发现了,既然烟雨等不及,那他也不用等下去了。如今就是唤醒烟雨母亲最好的时候,他已经寻到有把握的办法了。就是将烟雨母亲的心换到穆青青的身体里。穆青青能复生,本就是偷走了烟雨母亲复生的机会。且穆青青又是纯阴之体,他定能一举成功。不过烟雨这不孝女,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自己复生后的母亲了,他会将在穆青青身上复活的安玉芝带走,带到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他疯了……母亲已经死了八年多了……”烟雨喘息了好久,才喃喃的说道。
一个已经停止跳动了八年的心脏,换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岂能救活原来已死那人?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罢了……
“要寻回母亲的心。不能让母亲如此入土。”宣绍收起信纸,沉声说道。
烟雨点头。
但安念之也在信上提到了,安玉芝的尸身只能保存在琉璃棺那淡红色的药液中,一旦取出,就会立即腐坏。且琉璃棺不能离开丞相府原址,这里是当年安玉芝死去之地,离开此地,也会让她尸身腐坏的速度变快。
“如今该怎么办?仍旧把母亲留在这里么?”烟雨双手紧紧抓着宣绍的手问道。
她要安葬母亲,也是要等到母亲的心被寻回以后,不能让母亲的尸身就这么下葬。
可谁也不知道安念之如今身在何处?他又会把母亲的心藏到了何处?在寻回母亲的心以前,还需保持着母亲尸身的完好。
宣绍低头思量了一阵子。
“且放在这里吧。”
“可这里是高府……”
“很快就不是了。”
宣绍沉声说道。
如今已经找到安玉芝的尸身,再将她放在高府,自然是不能放心,唯有将高府收为自己可以监管的地方,方才能行。
烟雨随着宣绍走出密室,走出甬道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色还很不好。
完全没有了初来之时的急切和激动。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安念之会有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母亲。
她以为安念之是爱母亲的,不管他对母亲是兄妹之情,还是别的……起码在他心里母亲是与众不同,无可取代的。
可她怎么也不料,安念之的爱已经到了这种疯狂的地步,已经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烟雨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真是个不孝女……”
宣绍握着她的肩,“无需自责,谁也不能料想到的,会找到他的,一定能让母亲安然下葬的。”
烟雨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宣绍将她送回了宣府。
自己则去处理高府的事宜。
正在皇宫里等着亲眼去看一看高府那寓意极好的“枯木逢春”之景的皇帝,没等来皇城司上报一切安全无虞,倒是等来了另一个消息。
高坤偷盗宫中贡品“优昙婆罗花”,并私自在自家花房中培育出甚多的子株。
优昙婆罗花是西域奇花,一株已经是价值连城,高坤却私自在自家花房里养了上百株,且不孝敬给皇帝。且有人证实曾经宫中死掉的优昙婆罗花并不是真的死了,乃是被高坤偷走了。
这罪可就大了。
皇城司巡查之后,并没有人提到密室,更没有人提及密室中的琉璃棺材。
但只那一花房的优昙婆罗,已经够高坤喝一壶的了。
皇城司侍卫将优昙婆罗花送进宫中。
皇帝看着多年前曾经见过的在宫中都堪称稀奇的之物,在高坤一个阉人的家里,却好似平常之物一般,上百盆的搬出来。
皇上心中震怒可想而知。
纵然高坤每日伺候在皇帝身边,非常得脸,甚至出门之时,大臣们都不敢乘坐的八抬大轿,他却做得稳稳当当的,当朝大臣在私下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
但所谓伴君如伴虎,一旦惹了皇帝不高兴,能将他捧到天上,翻手就能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皇帝看着那枝叶翠绿长势喜人的优昙婆罗,冷声命人将高坤拖下去,重打八十杖,没收田产家宅,逐出宫闱。
高坤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只是“枯木逢春”的吉兆,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就是丢财丢命的噩耗了呢?
他跪伏在地,头磕在青石板上崩崩作响,“皇上开恩,皇上饶命,奴才原是想将这优昙婆罗花养出花苞再呈给圣上。可这许多年过去了,奴才悉心照料,竟也没能养出一朵花儿来。所以奴才才没有禀报圣上。奴才愚钝,想来定然是上天觉得奴才卑贱,不配将这圣洁花草私自养在家中,所以才不肯让它开花。如今奴才已经悔悟,请皇上饶恕奴才吧……”巨边刚巴。
皇帝看着昔日每天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高坤,心下又有几分不忍。
高坤面容十分俊美,比男子少了几分生硬,比女子又多了几分清俊。时常在身边看着,也是分外养眼的。
且高坤在他身边的日子久了,甚懂他的心思,有时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高坤就明白他想干什么,如此让人省心的奴才,也不是时常能有的。
皇帝说出处罚之话时,是正在气头上,如今想到高坤的诸多好处,赶他离开又有点不舍了。
一旁捧着净白拂尘的玄机子垂了垂眼眸,上前道:“启禀圣上,贫道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对玄机子是十分信赖的,玄机子不但道法好,炼丹的技艺更好,甚得皇帝欢心。
“高总管此时虽然有错,但也难得对皇上一片忠心,高总管伺候皇上身边多年,若说有什么不忠的心思,想来皇上您也是不信的。贫道适才看过了,那百盆的优昙婆罗确实是没有一个花苞的,高总管想要等结出花苞再呈给圣上,也是一片拳拳之心,虽有不妥之处,不该隐瞒此事,但也并非罪无可恕。皇上宽仁大度,且体谅他这一片忠孝之心,莫要赶高总管出宫去了!”玄机子捧着拂尘,声音温缓的说道。
高坤一怔,断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第一个为他开口求情的竟然会是他从来没看顺眼过的玄机子。
他一向以为,玄机子不是皇后的人,就是宣家的人,皇帝要赶自己出宫,这时候不管是皇后还是宣家,都应该是最开心的吧?玄机子为何要为自己求情呢?
皇帝已然后悔,此时玄机子适时的求情,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皇帝看向玄机子的眼神,越发的温和,缓缓点了点头,“道长说的有道理,只是有错不可不罚,不然日后人人效仿,那还得了?”
“是,皇上圣明!不如小惩大诫,并让高总管继续照料这搬进宫来的优昙婆罗,将功赎罪吧?”玄机子躬身说道。
皇上也正有此意,当初宫里那盆优昙婆罗可是枝叶稀疏,要死不活的,比之从高坤家中搬来的这些花的长势可是差的远了,不曾想高坤还有养花的手段,让他既能留在宫中,伺候在自己身边,又能照料着稀世奇花,倒是两全其美。
“甚好,来人,将高坤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收回田产家宅,发落御花房养花。”皇帝高声命道。
“谢皇上恩典——”高坤欲哭无泪。
玄机子倒是转过身来,低着头,冲他笑了笑。
高坤心下莫名,这玄机子是在向他卖好?
只要让他留在宫里,凭着他夕日在皇上身边的位置,凭着他和皇上乳母的关系,不愁他不能回到皇帝身边来。
三十大板对有功夫在身的他算不得什么。
只是那田产宅子却是有些可惜,不过只要能留在皇帝身边,还怕钱财不送上门来么?
经此一事,高坤的宅子暂归了皇城司监管。
第二日皇帝带着亲卫大臣,浩浩荡荡的来了曾经的高宅,观赏了枯木逢春的景象。那槐树长得老高,只有最高处的细枝上吐出了点点鹅黄嫩绿之色。
在一片枯枝之中,显得格外招人喜欢。
皇帝难得出宫一趟,想在外多逗留些时候,但皇城司和随行大臣们,都以皇帝安危攸关社稷为由,劝皇帝速速回宫。
皇帝被扫了兴致,也只好浩浩荡荡打道回府。
烟雨心中挂念这母亲之事,一连两日又有些食欲不振。
听闻宣绍讲了如何将高坤的宅子收到皇城司之事,烟雨有些不解。
“那玄机子不是你找来的人么?为何要帮着高坤说话?”烟雨一手托着脸,一手拿着勺子,搅动着刚煮好的米酒圆子,无甚食欲。
宣绍轻轻一笑,“树大招风,宣家屹立朝中多年盛宠不衰,已经让很多人红眼了。高坤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也是皇帝面前一大红人,且高坤行事做派乖张跋扈,在大臣面前亦不知收敛。倘若宣家借此机会铲除了高坤,那么皇帝面前最惹眼的便只剩下宣家,宣家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比起一家独大,还是让高坤存立宫中,招人嫉恨更好些。”
比起权臣操纵朝政,朝中大臣们自然是更恨宦官当道。
历史上并非没有宦官当权,误君误国之教训。
果然留着高坤来招人恨,能分担宣家不少的压力。当然这只是其一,高坤伺候皇帝身边已久,在皇帝面前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会阿谀奉承,会讨皇帝欢心自然是有,更有他与皇帝信赖的乳母对食的关系。便是玄机子不求情,皇帝乳母客氏也会来求情,倒不如让玄机子来做这个人情。
烟雨闻言点了点头,手中不停搅动着的米酒圆子已经凉透。
“怎的,不想吃饭?”宣绍看了看她手边汤碗。
烟雨微微蹙眉,“我在想母亲的事。你说安念之如今把母亲的心换在穆青青的身上了么?他会不会真的有什么邪术,能将母亲借着穆青青的身体复活?如果真能……那究竟是穆青青还是我母亲?”
烟雨说完,自己的眉头倒是蹙的更紧了,“不会的,世上一定不会有这种事的!”
宣绍抬手握住她的手,“对,就像你说的,安念之已经走火入魔,已经疯了,不会有这种事的,咱们一定能找回被安念之偷走的心,一定能让母亲入土为安,不要想太多。”
烟雨皱眉,“不如我画出安念之的画像,以皇城司逃犯的名义,全城搜捕,他说母亲的尸身不能离开曾经的丞相府。或许母亲的心也不能离开丞相府太远,他如今说不得还在临安城内,发出告示,说不定能更快抓捕到他!”
宣绍闻言,看了看烟雨,又看了看她搅动着的米酒圆子。
什么都不让她做,让她安心养身体,想来也是不能。
人的情绪有时是最难控制的,越是不愿去操心的事,越是放不下来。
倒不如,让她做些什么,也能安她的心。
宣绍点点头,“也好,我怎么忘了你擅长丹青了呢!”
烟雨闻言轻笑,在宣绍搀扶之下,起身去了他的书房。
铺好了宣纸,宣绍亲自在一旁为她研磨。
烟雨忽而想起,当初在春华楼里,她被杀了铃兰的上官海澜弄伤了肩膀,为救被抓走的穆青青时,也曾绘过上官海澜的面容。
那时她肩膀生疼,连研磨都只能用左手。
宣绍却在一旁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怜惜之色。
见她吃力用右手作画,还冷嘲热讽。
却不料他们两个也会有今时今日,宣绍亲自为她研磨的时候。
想到那些过往,烟雨禁不住笑了起来。
宣绍抬眼看她,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扬起温和的笑,一时间竟有些看怔住了。时光易老,他不贪念生生世世,只愿此生都如此与她相伴,携手此生,岁月静好。就这么简简单单相伴着,看着窗外阳光,听着偶尔的鸟语,嗅着清冽的空气,他为她研磨,看她笑脸作画。真好。
烟雨迅速落笔。
回忆起安念之的容颜,她脸上的笑便渐渐的消失了踪迹。
一笔一划,她落得毫不迟疑。
很快便将没有胡子的安念之画好。
她想了想,安念之在城外十里亭自称安神医的时候,是喜欢带着大胡子的,她便又铺好一张纸,再绘出一张安念之有胡子的脸。
刚落笔,正要抬头问宣绍她画的像不像之时,却听得有家仆脚步匆匆的往书房院中而来。
宣绍见她凝神往外听,不由问道:“怎么?”
“像是有人来寻你,许是有公务了吧?”烟雨淡声说道。
宣绍想了想,算着时间,那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这许久不见,不知他们与当初可有了变化?
宣绍放下手中徽墨,拿过一旁帕子擦了擦手,正看着烟雨的两张画,便听闻那脚步匆匆的家仆进了院子,“公子!公子!”
家仆气喘吁吁,声音里却是有几分惊喜的味道:“路小大人回来了!”
烟雨闻言抬头,有些不明所以。
路小大人?路大人就路大人,怎么还路小大人?
“人在哪儿?”宣绍却是问道。
那家仆喘息了一声,“在正院花厅里。先拜见了宣大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烟雨听到有人过了宣家正院,相连宣绍院中的门,步履很快的往书房而来,不是一个人,两人一前一后,却是没有说话。
靠的近了,烟雨听得两人步履虽快,呼吸却不急促,心跳沉稳有力。
两人刚入了院门,她便临窗往外看去。
正欲问宣绍,她需不需回避之时,看到先进院门那人的脸,整个人却是生生愣住了。
路小大人,原来不是路南飞,是路南飞的弟弟路明阳!
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路明阳了!
似乎是她身在春华楼的时候吧?似乎是那日他将自己从西子湖里救出,亲自给她送去醒酒汤以后吧?
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分别时,她还是春华楼花魁身边的婢女,再见时,她却已经成了宣家少夫人。
烟雨身子忽然一动,她扭头一看,竟是宣绍抬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她禁锢在他的怀中。
他身上淡淡的檀木清香溢满口鼻,嗅来让人甚觉舒畅。
烟雨轻笑,“你这是做什么?”
宣绍淡然道,“没什么,我发现胳膊放在这里,高度刚好,很舒适。”
“公子!”路明阳和另一男子停在书房门外,躬身道。
宣绍揽着烟雨的肩头,“进来。”
家仆打起帘子,路明阳和那男子提步进了书房。
路明阳抬眼便瞧见烟雨,嘴角溢出笑来,但他的目光很快落在烟雨肩头,宣绍的手上。
笑容全僵在嘴角,他低下头去,“属下今日才回到临安,前来向公子复命。”
“向公子复命。”他身后那男子也低着头说道。
路明阳曾经对她有着怎样的心思,她不是不懂,不过不管是那时候还是如今,她对路明阳都并无不同。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和表哥携手到老。如今她已遇见自己的归属宣绍。
所以路明阳僵在嘴角的笑容她全当没有看见,只把目光落在路明阳身后那男子身上。
男子从进屋便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是烟雨却觉得他的声音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一阵子,她才讶然道:“莫不是……是上官海澜?”
烟雨惊讶问出。
站在路明阳身后的男子嬉笑着抬起头,桃花眼,柳梢眉,阴柔之态不减当初。
“少夫人好记性,当初不过匆匆两面,少夫人居然能认出在下。”上官海澜笑嘻嘻没什么正形的说道。
烟雨指了指自己的右肩,笑道:“不敢记不住,当初那一掌,可是让我疼了好久的。”
闻言也不见上官海澜面色尴尬,只听他笑说:“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要不是遇见你,后来也不能认识宣公子,更不会有机会能到建宁府去!收拾贪官污吏,替百姓出力,提拔有志官员!以前只觉得官僚都腐败的很,如今咱也当了一把官儿才知道,原来当官也可以这么爽快!唉,只可惜当初杨大哥不知道,官还能这么当!不然也不至于劫了朝廷赈灾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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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海澜叹了一声,脸上略有些悲戚的神色,不过他很快又扬起笑脸来,“现在好了,建宁府全都是咱们信得过的人,都是在五年前那场水灾之中收过苦难,也救助过百姓的人。有他们在,不愁建宁恢复不起来。想来杨大哥在天之灵看到这些,定然也会深感欣慰的!”
上官海澜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分外的轻快。
即便说到已经不在人世的杨霄,也不见他郁郁不欢,只有些惋惜罢了。
烟雨似也受他情绪感染,心中轻快了些许。
“建宁府的事都安排妥当了么?”宣绍拉着烟雨,在一旁坐了下来,指了椅子让路明阳和上官海澜也坐着。
路明阳别扭着没坐。
上官海澜拉他一把,却被他甩开了手。
上官海澜倒也不在意,笑了笑,自己倒也没坐,倚在桌案边,说道:“已经安排妥当了,如今建宁府的商会,衙门里都是心腹之人,可以放心。若是有时间,偶尔去勘察勘察,倒是更稳妥。”
宣绍点了点头,“是心腹就好,建宁若非出了水灾,可谓富庶之地。只要经营的好,相信很快就能恢复元力。”
上官海澜点了点头,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路明阳一眼,微微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的从烟雨脸上扫过。
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
他转过身,信手拿起桌案上的画像看了看。
宣绍正要说什么,却见上官海澜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这是谁的画像?”上官海澜皱眉问道。
烟雨见状,忽而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你认识?”
“上官海澜!”宣绍亦起身,唤了一声。
上官海澜看了看宣绍,又看了看烟雨,放下手中画像,缓缓的摇了摇头,“不,不认识……”
烟雨走上前去,“不对,你说谎了,你认识画像上这人对不对?”
上官海澜看了看宣绍,又摇头,“不,我真的不认识,只是看着有些奇怪罢了。”
“你忘了,我耳力过人,如果你说谎,我能听出来的。”烟雨沉声说道。
见上官海澜抿着嘴不说话。
烟雨转过身来,看着宣绍,“是你不愿让他说,对不对?为什么?你不想找到他么?不想找回母亲的心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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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绍目光复杂的看着烟雨,一时没有作答。
“宣绍,你说过,我们夫妻一体,要坦诚相待,曾经我瞒着你我的过往,对我们之间造成莫大的伤害。如今你既知道了什么,为何不愿告诉我?”烟雨的声音很冷静,既没有被蒙蔽之后的愤怒,也没有不满和伤怀。
如今她信得过宣绍,知道他这么做,定然是有理由。
也知道他十分紧张自己腹中孩子,紧张自己的健康。
“我若没有发现便罢了,如今我已发现你瞒着我,若是不告诉我知晓,只能让我胡思乱想,所以……”烟雨抬眼看着宣绍。
宣绍冲上官海澜点了点头。
上官海澜指着画像上的说:“这张画像上的人,并非他的真面目。”
烟雨闻言一怔,并非真面目?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家有祖传秘术,易容术,不知少夫人可听闻过?”上官海澜说道。
烟雨点了点头,她听宣绍提及过。
“还记的当初我寻去春华楼,劫走花魁,逼公子与我相见么?公子迷恋春华楼花魁的消息便是璇玑阁卖给我的。”上官海澜声音很轻的说着,还不忘打量着烟雨的神色,“当时,他们卖给我公子的消息,条件便是让我用祖传易容术交换。易容术乃是上官家的奇术,绝不外传。我岂能轻易教出?所以当时便于他们打了商量,我为他们做出一张可以以假乱真的假面来,他们告诉我公子的消息。”
上官海澜说到这儿,指了指桌案上的画像,“这张画像上的脸,便是我当时做的假面。”
烟雨闻言愣愣的看着上官海澜,良久都没有说话,她缓缓回过身,望着宣绍,“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假面?这不是安念之?怎么又扯到了璇玑阁?相公,你听懂了么?我怎么没有听懂呢?”
宣绍看着烟雨,脸色不太好,他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还记的泉州的杀人挖心之案么?”
烟雨缓缓的点头,那么惊悚骇人,她怎么可能忘记。
“母亲身上的刀口,和泉州被挖心之人的刀口,一模一样。”宣绍沉声说道。
烟雨禁不住倒退一步,险些跌倒。
一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路南飞立即上前。
却还是只能看着烟雨被疾步冲上来的宣绍双手扶住。
他刚伸出的手僵在原地,又很快放了回去。在上官海澜略带笑意的目光中,退远了几步。
“所以,你早就猜到了,安念之,所谓的安神医就是璇玑阁阁主,就是在泉州做下杀人取心之案,就是亲手刺伤我,就是给我下药,蛊惑我杀了你的人……是么?”烟雨颤声看着近在眼前的宣绍问道。
宣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也没有很早就猜到,是看了母亲身上的伤口,看到母亲衣着上绣着的蝴蝶,才如此猜想。璇玑阁的标志,和母亲领口上的一只蝴蝶一模一样。”
烟雨眼神怔怔的,整个人恍恍惚惚,“所以,他根本不是我舅舅……他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在利用我!利用我谋害父亲,利用我让宣家离散!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般欺骗我?为什么……母亲,对,他怎么会认识母亲?怎么会喜欢母亲?相公,我不明白,我还是想不明白……”
烟雨恍若溺水之人,无助的紧紧抓着宣绍的衣襟,仿佛宣绍是唯一可以搭救她的浮木。
“会明白的,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还好一切都不晚,你没有被他蒙蔽,一切也没有如了他的愿,如今,我们不是好好的么?”宣绍握住她冰冷的手,低声安慰。
上官海澜看着他们,也退开了几步,走到路明阳身边,轻轻用肩膀撞了一下路明阳,“走吧,咱们杵在这儿你不觉得多余么?”
路明阳皱眉,没有理会他,却也不跟着他往外走。
上官海澜临到门口,烟雨却是出声叫住他,“你见过璇玑阁的阁主么?”
上官海澜站定,摇摇头,“不曾见过,据说没有人见过璇玑阁阁主的真面目,他出现之时,必定着着一身大红的斗篷,将整个脸都盖住。他功夫深不可测,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我肯定是没那么倒霉了!”
烟雨攥了攥拳头,似乎找回了些力气,坚定的沉声说道:“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究竟想怎么样,我一定一定不能让他凭白糟蹋我的母亲!一定要把母亲的心寻回来!你也不会放弃的,对吧?”
她看着宣绍道。
宣绍重重点头,“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烟雨冲他笑了笑。
虽然上官海澜已经证实了,烟雨的画像不是安念之的面目,但他毕竟曾经以这个面目见过烟雨。或许如今还想凭着这个面目,在外招摇过市。所以皇城司还是让人临了烟雨所绘画像,在临安贴的到处都是。
如此,安念之就别想在用这幅面貌见人了!
不知他那隐藏在大红斗篷之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张脸,为何不愿以真面见人?
安念之带走的不光是烟雨母亲的心,还有穆青青这么一个大活人。
他如果没有出临安,必定要找到一个藏身之地。且他如果真的要将安玉芝的心换到穆青青身上,这个地方且不能随便了。
临安衙门里也被派上了任务,在临安的大街小巷寻找皇城司布告上之人。
只是一连几日,情况毫无进展。
没有人知道安念之究竟带着穆青青躲到了哪儿。
原丞相府所在的整个霸北西街也被重点巡查,可是毫无线索。
安念之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