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绍抬手拥住她的肩,微微点了点头。
待心腹之人将烟雨母亲的骨灰装好,宣绍命人将那琉璃棺仍旧合上,重新抬回密室之中。并将密室填实。封住。
他则与烟雨上了马车,带着为数不多的人,直奔南山而去。
在南山寻到了烟雨父母的衣冠冢,宣绍二话不说,恭恭敬敬的跪下身,郑重叩拜。
“父亲,母亲,前事不管因何而起,都已经往事成烟,如今烟雨成为我的妻,乃是上天安排。缘分所至。我定一心待她,好好照顾她。请父亲母亲放心吧。”
言毕又郑重的叩了三个头。
烟雨在他身边跪下,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父亲,母亲,女儿如今过的很好,你们安心吧。日后,女儿也会过的更好的,断不会像以前那么傻,困在执念之中,枉费生命了。”
没有立碑,没有排场,极为简单的将烟雨母亲已经火化了的骨灰安葬。只这做女儿女婿的亲手烧了些纸钱。纸元宝,众人都远远的守着。
未到晌午,一行人,便回了宣府。
烟雨气色一直很好,衣服宽大,倒是瞧不出她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宣绍如今倒是多了个嗜好,无事之时,就喜欢将耳朵贴在烟雨的小腹上,听听里面的动静。
往往烟雨还没觉得什么,他就欢欣的像个孩子般,笑道:“他动了!我听到了!”
还会对着烟雨的肚子,“儿子,今日想听什么?爹爹给你读千字文可好?”
也不许烟雨插嘴,一个人像是真对着他的大胖儿子一般,自言自语的欢快。
烟雨如何也不曾想到,初遇之时,那般冷面冷言冷语的宣绍,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但不管宣绍怎样,她都觉得如今心里是甜的如蜜一般。
一直被关在皇子所出不去的二皇子,生活显然就没有那么惬意了。
想见淑妃见不到,想见皇帝见不到,自从那日见过宣绍之后,连宣绍也见不到了。
如今他被软禁在这里,真是寸步难行。心里明知父皇是打定了主意要有所行动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自从四岁懂事以来,就开始努力的讨好父皇,努力的揣摩着父皇的心思,终于见父皇的心从太子偏向他的时候,却要让他承认失败的结果,他又如何能甘心?
可如今,不甘心又能怎样?他连出都出不去。
自从被软禁在皇子所之后,他就整夜整夜的辗转难眠。
这日夜里,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忽觉有些口渴,口中喃喃一声:“周泉,周泉,倒水来。”
也不知周泉听见了没有,不闻有动静。
忽而觉得自己被人托着后背扶了起来,一个冰凉的杯子触碰在他唇上。
他潜意识的张开嘴,咕咚咕咚咽了两口水。
人却忽而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
“你,你是谁?”二皇子声音微微带着颤抖。
虽然屋里没有点灯,但眼前这人却绝对不会是周泉!
“周泉呢?”二皇子又问了一句。
面前的黑影桀桀一笑,“二殿下无需紧张,我绝无害您之心,非但不会害您,我冒着如此大的风险,避过皇城司围在外面的人潜入进来,乃是为了帮您!”
二皇子心中惊骇,“帮,帮我?帮我什么?”
那人转过脸来看着二皇子。
昏暗的房间里,二皇子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隐约瞧见他半张脸都掩在黑纱之下。
“二殿下如今最想要什么?”那人问道。
最想要什么?
二皇子咽了口口水,“我想出去,你能办我么?”
“二殿下为何想出去?”那人却是继续问道。
“被软禁在这里,见不到母妃,也见不到父皇,一点自由都没有,我自然是想出去的!”二皇子颤声说道,四下看去,也不见周泉的身影。
那人闻言却是笑了笑,“二殿下说的不对,您想出去,无非是想为自己的前途谋划。如今您虽出不去,但是不耽搁您筹谋前程呀!”
二皇子闻言皱眉看向眼前这看不清的身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殿下不明白么?”那黑影说道,“我就是来帮二皇子搬倒太子,帮您筹谋帝位的!”
黑影压低的声音,忽而让二皇子有一种阴风过颈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二殿下日后会知晓的,只要二殿下将来大权在握,还有什么不受您掌控?”黑影笑着说道。
二皇子心跳很快,他已经被关了好几日了,怎么也不曾想到,这天夜里,自己的房中会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个人来,还扬言要帮自己。
这人既能躲过皇城司的侍卫,潜入进来,想来也是有些厉害的吧?
“如今我出都出不去,你有什么办法帮我?”二皇子低声问道。
“我已经有了一个绝好的计划,能立时上皇上改变心意。将二殿下软禁在此,是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改变了心意,二殿下还怕自己不得自由么?”那人徐徐说道。
“那,可是宣家,是支持太子的,宣绍如今还成了太傅。”二皇子犹豫道。
那黑影嗤笑一声,“宣家不过愚忠而已,根本不足为惧,只要皇上改变了心意,宣家是不会继续和二皇子作对的,只要圣旨未下,二殿下您就还有机会。”
“那,如何让父皇改变心意?”二皇子瞪大了眼睛,此时已经信了黑衣人大半。
“二殿下可能绘出玉玺的模样?”那人忽而压低了声音道。
二皇子微微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却仍旧看不清那人相貌,“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是有大用。今日二殿下危难之中,是在下帮了您,他日……”
那人话未说完,只拿眼睛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咬了咬牙,“倘若你的计策真能帮我脱困,帮我搬倒太子,让我得来我想要的,他日,我绝不会亏待与你!”
“好!”那人桀桀的笑声,在漆黑的夜里,颇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他伏在二皇子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二皇子听后连连点头,起身来到桌案边,点起一盏灯烛,极力绘制出印象中玉玺的样子。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他修修改改,画了几次,才算满意。将自己手中宣纸叠好交给那仍旧隐在黑暗中的人,“此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二殿下安心,万事无虞!”说完,只见那人身形一闪,不见了踪迹。
二皇子还想叫住他问问周泉还活着没,却已经寻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若不是手上还留着些许的墨迹,桌案上的烛台还亮着,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他转身回到桌案边,将桌上那些画的不满意的玉玺图样都拿在灯烛上烧成了灰烬。这才拿着烛台,到外间去寻周泉。
只见周泉正躺在屏风底下,一手枕在脑袋下头,一手耷拉在身侧。
他吓了一跳,抬手试了试周泉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在。
“周泉,周泉!”二皇子唤了几声,也不见他醒来。
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二皇子吹熄了灯烛,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眼眸似乎格外的亮。
他忽而轻笑了几声,稚嫩的笑声回荡在大而空旷的皇子所的正殿里,颇有些森然。
太子被人惦记着,却似乎无知无觉。
这几日父皇好似对他格外有耐心,竟多次来到书房探望他,还传召他到禅房里询问他功课。
还问道他有何治国之策。
这些先生都有讲过,他没什么实际的经验,照本宣科却是不难。
虽不见父皇褒奖他,但送算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爱答不理,只和二弟说的兴高采烈。
如此,太子已经很满意了。
宣绍正往东宫而去,忽而瞧见一个有些面生的小太监从他身边匆匆跑过。
见到他,远远的行了礼之后,步伐倒似乎更快了些。
宣绍寻太子有些事情要讲,倒也未将那小太监放在心上。
太子此时刚从皇帝的禅房回来,在东宫闲闲的翻着书页。
听闻宫人禀报太傅来了,便扔下书,亲自到门口等着太傅。
“太傅!”太子旁的不说,对宣绍的毕恭毕敬倒一点儿没掺水。
宣绍赶紧还礼,“太子无需如此客气。”
太子却摇头道:“尊师重道,便是皇子,也不可违背此礼。且太傅于我的恩情,不止是教书教我武功,更有大恩,实在当得此礼。”
宣绍心下颇有慰藉。
太子如今能做到如此,日后便是再怎么样,即便没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才能,也断然不会沦为昏聩之君的吧?
宣绍看太子坐下,也在一旁坐了,“二皇子近日在皇子所,也十分安分守己。太子可曾在皇上面前替二皇子美言?”
太子闻言,没有说话。
前几日宣绍就曾告诉他,让他再见父皇之时,替二皇子说些好话,求父皇解了他的禁。可是宣绍怎么能明白,他以前在二弟面前吃过的亏,他以前听着二弟和父皇说话,完全插不进去嘴的感受?
如今父皇面前好不容易只剩下自己了,好不容易旁边没有那个会花言巧语和他争宠的人了,这安生的日子他还想多过上几天的。
最好父皇能永远将二弟关在皇子所里,永远不放出来!
让他去替二皇子说好话,求父皇放他出来。
这话他如何能说的出口呢!
宣绍见太子神色,就知太子是将他的劝诫都当了耳旁风。
“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太子难道看不出皇帝的心意,已经完全偏向了殿下么?不是真的要解了二皇子的禁足。您也知道二皇子颇会讨皇上欢心,皇上心里其实还是念着他的。您这时候只是要表表态,让皇上放心您日后会善待二皇子,让皇上安心而已。便是您求了,皇上也不会真的解他的禁的。”宣绍叹了一声,又劝道。
太子皱了皱眉,“那倘若父皇只是缺个台阶,我这么一说,往上面一凑,父皇就借机真的把他放出来了呢?”
宣绍无奈摇头,“将二皇子禁足在皇子所的是皇上,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给台阶,只要他愿意,就能放出二皇子来。皇上想看到的是……是哪怕他退位给殿下,哪怕他将一切的权柄交给殿下,殿下也不会对二皇子怎样,殿下会善待手足!殿下可明白?”
太子闻言,低下头去。
他不是不明白,这话母后也对他说了。
可是他还是担心,一旦放松了对二弟那个小人的警惕之心,他就会翻出花样来,让他不好过。
宣绍看着太子的样子,心下难免有几分着急,霍然起身,在太子书房内,走来走去。
忽而他目光一斜,瞟见一旁博古架上底下一层似沾了些灰尘。
“今日无人打扫书房么?”宣绍忽而开口。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层博古架上的灰尘。
“有啊,许是漏过了那一层吧?不过是小事,太傅不必如此认真,我再叫人来打扫就是了。”太子撇撇嘴道。
宣绍却径直蹲下身来,俯身凝神看着那层博古架上的灰尘。估亩狂划。
他又轻吹了一口,那一点灰尘立即飞扬开。
一个淡的几乎看不到的脚印子,在灰尘底下显了出来。
宣绍起身,抬头看向博古架高处的格子。
好几个格子上都放着精致的匣子。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似乎引着脚印子的格子,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又往上看去。
“太傅,您在看什么?”太子起身,不解的走到宣绍身边。
“太子,这上面的匣子里都装着什么?”
宣绍狐疑问道。
“哦,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罢了,有些事父皇赏赐的,有些是母后给的,还有些是从旁的地方寻来的,怎么,太傅怎么忽然对这些有了兴趣?”太子笑道。
“臣能打开看看么?”宣绍问道。
“可以,太傅请随意。”
太子见他不纠缠于为二皇子美言之事,脸上的表情立时就松快多了。
宣绍将离着那层有灰尘的博古架不远的高层上的匣子一个个拿了下来。
迅速的将扣着的匣子打开。
第一个里面是几个猫眼儿大小的夜明珠。第二个里面是一款拳头大小的琥珀,琥珀里是一只蜘蛛正欲扑食一只小虫。第三个匣子个头儿却是有些大,且卡扣卡的很紧,他一下竟未能打开。
太子在一旁看着,似乎已经想不起里面装的是什么,手里抓着几颗夜明珠,玩儿的欢快。
宣绍第二次手上用了些力气,只听“喀嚓----”一声,他手中的匣子像是有暗锁被他掰断,精致的匣子盖子,被打了开来。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盈盈翠绿的玉石。
“这是什么?”太子忽而好奇道。
宣绍眼皮一跳,将匣子里的玉石拿了起来。
玉石底下沾着朱红的颜色,碧翠连着朱红,红绿分明,甚是扎眼。
太子看着宣绍手中之物,整个人生生怔住。
“这……这是玉玺?!怎,怎么会在我这里?”
宣绍忽而想到什么,放下碧玺,口中道:“不好!”
人已经闪身出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抬手,却连宣绍闪走的衣袂都没有触到。
“太傅!太傅!这是怎么回事?我……我该怎么办?”太子惊慌失措的问道。
“东西销毁,等我回来!”宣绍的声音远远传来。
太子就算再没有心眼,此时,听了宣绍的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有人要栽赃陷害他呀!
这玉石大眼看去,是和玉玺十分相似,但若细细分辨,却不难认出,这只是赝品而已。
是谁,居然敢造了假的玉玺,放在他的书房里?
宣绍此时又是去做什么了?
让他销毁这假玉玺?他该怎么销毁?
太子动了动喉头,捧起这块碧翠的玉石来,高高的举过头顶,正要大力掼向地面。
可手都挥到一半了,又松了力气。
他忍不住又捧着玉玺,细细看来,这玉玺虽是假的,做工还真是不错,这所用玉料也是上好的玉料,贴别是底下雕琢的字迹,还真是仿得挺像的!
摔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宣绍追出东宫,命身边之人回报皇帝此时所在。
听闻皇帝正在御花园,立即命人赶往御花园各个入口。
他亦向御花园追去。
他脚步飞快,上次在安念之手下所受内伤还未好全,如今提气运功,胸内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但他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他怎么能大意了呢!
当时他去往东宫之时,分明瞧见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怎的就放了他过去?
如今也只盼着自己能快上一步!
定要在那小太监见到皇帝之前,将他拦下来!
他当时和那小太监只是擦肩而过,匆匆一瞥,此时倒想不起那小太监的相貌来。
吩咐了皇城司侍卫,拦住一切想要进御花园之人,待他一一辨认。
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宣绍飞掠之中,胸中越发疼痛,他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速度却丝毫不敢放慢。
终于在他就要赶到离东宫最近的御花园入口之时,瞧见一个灰蓝色瘦小的身影,脚步匆匆,贼头贼脑的就要往御花园里进。
还差了一步!
宣绍猜测他身上定是带了什么对太子不利之物!
眼看他就要闯进御花园!
若让他进了御花园,被皇上瞧见,自己就是再想拦,怕是也拦不住了!
宣绍抬掌,隔空袭向那小太监后背。
算不得浑厚的掌力使得小太监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宣绍伤还未愈,提气运起轻功对身体本就有所损害,如今又凝气出掌,只见他在空中的身形也是晃了两晃,面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但他速度非但不减,反而越发快了。
终是在那小太监站稳迈步之前,挡住了小太监去路!
小太监瞧见宣绍,面上一白,张嘴就要大叫,被宣绍抬手劈晕。
此时皇城司侍卫也追了过来。
宣绍将小太监交到他们手中,待人被带走,他才抬手扶着宫墙,连连咳嗽起来。
“公子,您……”宣绍身后的侍卫紧张询问。
宣绍摆了摆手,稳了稳气息,提步向外走去,还好,还好追上了!
宣绍回到皇城司,旁的人已经在小太监身上搜出了一份圣旨来。
宣绍神情严肃,接过圣旨来看,上面竟写着皇帝禅位给太子,将二皇子幽闭皇子所,永不放出。
言语不通,字迹却是临的太子笔迹,一眼看去倒真像是太子亲手写下,末了还印着御印。这御印不用对比也知道,定然是被藏在太子宫中那枚伪造的玉玺所印。
倘若这份圣旨被呈到了皇上面前,太子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心,定然引得皇帝震怒。虽然如今皇上已经有意禅位与太子。但太子若如此等不及,且对二皇子如此仇视,只怕皇帝立时就要改了想法!
“审出什么了?”宣绍扔下假圣旨道。
“回公子……那小太监没审上几句就……就断气了。”侍卫回禀。
宣绍抬眼向他看去,“用刑太重?”
皇城司刑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小太监看着身量消瘦,受不得型也是有可能的。
“不,不是。属下们用刑之时,都拿捏着分寸的,可那小太监忽然就咽了气。”侍卫迎着宣绍的视线,额上已经冒出了细汗。
“着仵作查一查死因,要快!”宣绍吩咐道。
“是!”那侍卫忙退了出去。
宣绍的目光落回到面前扔着的假圣旨之上。
若真让这份圣旨出现在皇帝面前,不管皇帝信不信这是太子所写,心中定然会对太子怀有芥蒂。
他几番劝诫太子,为二皇子美言,就是想让太子给皇上留下兄友弟恭的印象,也好让皇帝对禅位之后的诸事都能放心。
可太子……
宣绍长叹一声,将圣旨收好,藏入袖袋之中,起身欲往东宫而去。
却正遇见路南飞从外面急匆匆赶回。
“公子!听闻您伤势复发?”路南飞紧张问道。
宣绍摆摆手,“无碍。”
话未说完,却是咳嗽起来,他抬手掩住口,一连串的咳嗽竟是忍都忍不住。
放下手掌之时,掌心竟有几许血丝。
路南飞变了脸色,“您这是牵动了心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公子,不可再……”
宣绍抬手制止了他余下的话,“事情紧急,伤势回去再说。”
不等路南飞再开口,宣绍已经大步离开了皇城司。
他乘着马车赶到东宫之时,太子还正翻箱倒柜的找地方来藏那块仿制的玉玺。
宣绍瞧见,顿时哭笑不得。
“太子。”宣绍唤道。
太子闻声,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直起身来,“哦,太傅……太傅刚才离开的匆忙,我也未来得及询问太傅,适才是有什么急事?”
太子一面说话,一面将手背在身后,挡住那块碧翠的玉玺。
宣绍也不点破,只将袖袋中的“圣旨”拿了出来,递至太子面前。
太子瞧见那正黄之色,微微有些愣神,“这是……”
“太子一看便知。”宣绍上前一步,将“圣旨”塞入太子手中。
太子一手捏着玉玺背在身后,一手接过“圣旨”来到桌案边,将圣旨在桌案上铺展开来。
“这……这是仿我的字迹?!”太子抬头,诧异的看向宣绍。
宣绍没有作声。
太子复而低下头去,又仔仔细细的将“圣旨”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这才恍然,“太傅从哪里得到这假圣旨?”
宣绍掩口咳了两声,才缓缓说道:“一个从东宫溜出去的小太监,正往皇上面前赶时,被截获。这伪造的圣旨就是从那小太监身上搜出来的。”
太子这才将身后藏着的那块玉玺拿了出来,比照了玉玺雕着的印记和假圣旨上朱红的印记。
脸色腾然变了,“好狠的心!”
话音刚落,他便高高举起手中玉玺,狠狠摔在地上,碧翠的玉被摔的粉碎,四下迸溅。
“太傅,你还叫我在父皇面前替二弟美言,你瞧瞧,你瞧瞧,这突然出现在东宫的假玉玺,这险些就出现在父皇面前的假圣旨!二弟好狠的心,这是想把我往死里陷害!你还,你还叫我怎么为他美言?!”太子恨声说道。
宣绍轻叹了一口气,“太子还不明白么?”
太子斜睨他,“明白什么?”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二皇子所为,但圣旨上为何要提到您会如何对待二皇子?为何会写要将二皇子永远幽闭在皇子所?这话是不是说中了您的心声?如果让皇上得知,您有这样的心思,皇上还能放心与您么?”宣绍一口气说的话许是有些长,此时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太子本是一脸怒气,见宣绍咳得两颊发红,一副气急虚弱之样,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宣绍,当下心中便有些不忍,总算放缓了语气,“太傅莫要生气,是……您说的我也明白,只是让我这么去替他说好话,心里有所不甘罢了……”
宣绍总算将咳嗽压制下来,长出了几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太子,臣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最关键的是稳住皇上的心,只要皇上的圣旨一下,真正的玉玺到您手中,日后二皇子对您根本构不成威胁,二皇子的命运,不是皆握在您的手中么?何须逞一时之快?”
太子闻言,良久才重重点了头,“大丈夫,要将目光放的长远些……太傅的意思我明白了。”
宣绍深深的看了眼太子,“所以,您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子点头,“太傅不是说了么,父皇如今最想看到的便是兄友弟恭的情形,我就做父皇想看的就是了。”
宣绍脸上的表情总算松缓了些,点点头,“学会忍耐是好事,便是贵为太子,便是日后贵为君主,该忍耐的时候,也一定要忍下性子来。”
宣绍说完,便退出了太子书房。
却并未离开东宫,而是将东宫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都聚集起来。
东宫如今负责守卫之人,是宣绍从皇城司里提拔起来的。
可以说是宣绍的嫡系人马。
当着东宫众人直面,宣绍却是狠狠处罚了他,杖责三十,扣除半年月例。
挨打扣钱都不是大事儿,皇城司出来的人,没有扛不住打的。
关键是在一干手下和一群奴才面前挨训挨罚,弄的脸面全无才是大事儿。
宣绍冷着脸看着挨了三十杖责的东林军都尉,“守卫东宫乃是要职,竟让宵小潜入东宫,渎职懈怠,你可知罪?”
“卑职知罪。”都尉虽挨了打,但毕竟是宣绍一手提拔他,也知宣绍故意在众人面前罚他,是提醒众人之意。面上并无不忿之色。
“都散了吧。”宣绍抬手让众人散去。
他同那都尉又站了一会儿,不多会儿的功夫,却是连连咳嗽了好几次。
“公子,您怎么了?”连那都尉都觉出他身体不妥来。
“无事。”宣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今日叫你受委屈了,心里可有不平?”
“公子哪里话,本就是卑职办事不利,险些让太子陷入危难。”都尉红着脸拱手道。
宣绍点点头,瞧了瞧周遭,低声道,“如今你已经是太子身边之人,东宫好,你们便好,东宫倘若有什么危险,你们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日后更要警醒着些,莫要再给人可乘之机!”
“卑职明白!”都尉惭愧点头。
“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哪怕是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再累也得顶下来,日后才能有轻松的日子过!”宣绍又叮嘱了一句。
都尉连连点头,“公子放心,卑职有数了。”
宣绍点点头,这才辞别了太子,离开了东宫。
他原是打算先回一趟皇城司,再行回府。
不想走到一半便遇见了前来寻他的路南飞。
“回禀公子。”路南飞骑马跟在宣绍马车外面,一面兜着马挨近马车,一面俯身冲车窗里说道,“那仵作已经验出,那小太监是中毒而死。”
“中毒?他牙槽里藏着毒药没有取出么?”宣绍咳了一声,问道。
“审讯之人在他醒来之前已经检查过了,他口中没有藏毒,那毒似乎是在他被抓住以前,已经在他体内了。”路南飞低声说道。
宣绍闻言,沉默了一阵子,“又是慢性之毒?”
马车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路南飞点了点头,“似乎是……”
车中宣绍微微闭了闭眼。
“还记得死在泉州的李直么?”
路南飞闻言,怔了怔。他怎么会不记得,泉州杀人取心的案子前所未有,骇人听闻。潜伏在官驿之中的李直竟还在少夫人的食物里动了手脚,璇玑阁阁主在药食之上的造诣他望尘莫及的。
而且当晚冒充璇玑阁阁主的李直,也是被抓获之后,忽然毒发,肠穿肚烂而死。
璇玑阁阁主最善用毒,各种速效亦或慢性之毒,在他似乎可信手拈来。
“公子是说,安念之回来了?”路南飞低声问道。
车内的宣绍却没有立即说话。
良久,才听他嗯了一声,“一直有人盯在高坤身边么?”
“是。高坤近来多在御花房照料那些优昙婆罗,有时也皇上也会传唤他前去伺候。前几日他出了一趟宫,说是要采买优昙婆罗所用肥料,旁人买不来。皇上准了,也未见他和什么人接触过。”路南飞不紧不慢的跟在马车外头。
“继续让人盯紧他,只要安念之真的回来,迟早会露出尾巴来。”宣绍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路南飞领命,欲言又止。
公子这般操心劳力,又是为何?太子和皇帝父子之事,如何要牵累的公子至此,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惜了?
他知道自己劝也白劝,只在马车外轻轻叹了一声,兜转马头,又回了皇城司。只愿自己能多为公子分担一些,也好叫公子少操些心来。
宣绍回到府上。
烟雨听闻他回来之声,恰好在院中散步,便迎到了二门处。
她一脸笑意的迎上来,却在走近之时,便蹙起了眉头。
“听你心跳不稳,且面色不好,呼吸之时,胸中气息间有哮音,你……”烟雨上前搀扶住他。
宣绍无奈的笑了笑,他在马车上,就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就是怕她看出端倪,让她担心。
但不想还是低估了她的心细如发,竟刚一照面,就被她看穿。
“没事,今日遇到些事,牵动了旧伤,休养休养就好。”
烟雨蹙眉,却是搀着他没再说出抱怨的话来,宣绍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如今他尚在休假之中,便是身为太傅,也不必日日往东宫而去。
朝中之事,他虽很少对她讲,但她心里也不是没有猜测,若非紧要之事,宣绍定然舍不得败坏自己的身体。
如今与其再抱怨他,倒不如好好研究些食补的方子,也好替他多关照他的身体。
两人在竹林间的青石小道上走的很慢,烟雨看了看他,主动岔开了话题,“今日李佑曾让人来寻你。”
宣绍点点头,“可有说所为何事?”
“似乎是他要走了,回西夏去。”烟雨一面扶着他,一面低声说。
宣绍停住了脚步,原地站了一会儿道:“夫人先行回去,我去趟书房,见一见他。他想这么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可是不行。”
烟雨看了看他的脸色,虽忧心他的身体,却也不想耽搁他的正事儿,让他为难,“少操劳些,我让丫鬟们煮些补气养身的汤,等你回来。”
宣绍轻笑,“有劳夫人。”
说完,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他的唇微微有些烫,烟雨却只能看着他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的小道上,轻叹了一声,提步继续往内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