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加班,银汉忙得什么都顾不上。晚上下班回来,美芹稳稳当当坐在圈椅上,低着头眼往上看银汉。银汉顾不上打量她,上厨房去炒菜。美芹一直不吭声,只是打量银汉,一会看一眼。彩娟懒得动,对银汉说:“你上咱妈那屋去,把茶几下面的线拿一绺来。”银汉拿回来递给彩娟,想起美芹的神色依然那个样,忍不住过去问:“有什么事吗?”美芹傲慢盯着银汉的脸不动,右脚往身下椅子下面伸,把下面的一个盆踢出来,幸灾乐祸说:“你的衣服咋还不晒上去?”银汉忽然想起来,前天晚上洗的衣服只有彩娟的收在饭桌边,自己的衣服还没下落。“这都两天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银汉大窘且怒,端过来一闻,有味了。银汉颇泄气,“还得重新洗一遍。”扈美芹气壮说:“你不想着晾出去。”“不下雨了你给晾出去呀,要不给我说一声。就这么堆着,真气死我了!”美芹张口怼回来:“你气死、你气死去!我给你收了就不孬了!”银汉也火了:“你干脆就别管,让它在外面淋着,反正还得洗一遍,你省力不好吗?”端了衣服出来,又去厨房拿了两个盆,在压井旁边压水洗衣服。美芹对彩娟委屈地说:“我给汉把衣服收了,还错了吗?”彩娟说:“没错。”美芹说:“我上松松家坐会去。”银汉暗想:“天哪,我一直以为圣贤门第磨难少,谁知圣贤去世,其他人跟圣贤不沾边。”
休息日,银汉回李惠慈家吃饭,来俏月说:“你大姨说,你岳母帮你收衣服你还不满意。”银汉说:“她上我大姨那告状去了?”惠慈责备说:“家长里短的,计较什么。”银汉说:“下雨那天,她把我洗的衣服收回来藏在她椅子底下,过了两天都变味了。她如果不收,我看到了自然会洗,好歹不用捂两天。而她给塞到她座位下面,那是我注意不到的地方。她还得了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银汉值夜班,白天没睡多长时间被扈美芹关门声惊醒,于是起来写论文。到点做好饭,接着写论文。彩娟下班,银汉说:“饭做好了,还有一小段没写完,你先吃去。”彩娟一会又回来,就在银汉身边盘旋不走。银汉问:“有什么事不是?”彩娟说:“咱妈那个电视不清楚了,咱得给买一个。”银汉说:“星期天去看看,买个平面的、大一点的。”彩娟惊喜地说:“就是。走,吃饭去吧。”
过星期那天,银汉与彩娟买回来一个彩电。扈美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笑呵呵地说:“行,行,这么大合适。”彩娟说:“银汉说买个大点的,看着清楚。年纪大的眼睛都不好。”扈美芹说:“我的眼没事,好着呢。看清看不清一样过。”
金大娘来串门,在鸡栏边看一会说:“我就看见俩母鸡,还赖怏怏的。”美芹说:“就是呐。说是养鸡场出来的,咋都是公鸡。”金大娘说:“那是养鸡场把母鸡留下公鸡卖了。”美芹愤恨说:“孬心眼子!我还一个个看了,对着脸鸡冠子都往右偏。咱点子低,三十个鸡里面,出了二十八个公鸡。”金大娘说:“你家女婿啥样?没见他跟别人玩过。你看贵根家吗,整天打麻将,喝酒,是个人场。”美芹脸上漾着笑:“俺家女婿不好啦呱,不穿拖鞋,不说笑话。”金大娘说:“你要给他说笑话呢?”美芹说:“不行,他生气。我也不好说笑话,不定哪一天。”
金大娘说:“你家的大彩电让我看看,放哪屋了?”“还在那,旧的坏了。”“我还以为你女婿买个自己用的。”“他不敢。谁家年轻的不是先紧着老的用,老的又带不走。”金大娘说:“俺的女婿不这样,俺儿的电视也比我的好。”美芹说:“你那样过惯了,也完事。”“你女婿在这屋看电视?”“他不来。除了吃饭他不进这屋,年轻的看啥的电视。我是老的,又不上班,在家没事才看电视。我也不整天看,有活就干,看电视啥当紧!”“放这屋,他不好意思来。年轻的都爱体面,有年纪的倒不当紧这些。”美芹说:“你不能让他卡住,你得卡住他。要不你一辈子翻不过身来。谁家小孩子不听话,你让他咋着他就得咋着才行。”
金大娘说:“你给他钱不?”美芹勃然说:“我不给他钱!我咋该着给他钱了?我这家当将来都带不走,都得落给他!过日子就是个钱上说事,不能让他手里有钱,有钱你就管不了他。当不了他的家不行。开始让他把工资都交给我,他不听。我一个钱不花,光花他的。等他手里一个钱没有了,你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到时候他自来听话。”金大娘皱眉说:“娟的呢?也交给你?”美芹坦然说:“娟欠单位钱不还了,发工资都扣完。”金大娘睁大眼问:“单位能愿意?”“不愿意再说。公家的钱,公家没说法咱急啥。”“你女婿不恼吗?”美芹两眼放光说:“你别吱声他不知道。他才几岁年纪,知道啥。他没钱自来得给我要,当老的都心软,不能不给他。就是那个样!你都是让人家卡住了,谁想欺负就欺负那不行!”金大娘说:“也不能光花他的。他不知道,他爸、他妈能不知道?这么好的女婿咋不行,不能苛蹭他太狠。回头他恼了,连娟都不喜欢了,你还当得了他的家?”“我给他看家做饭,他不疼我疼谁。只—要—是外面没头,就得一心一意过日子。就怕有那不正经的女人勾引,俺家女婿没事。”美芹声音忽然小下来,捂住半边嘴,“这话都不能轻易说。”金大娘耷拉着眼皮问:“你家女婿吸烟不?”“不吸。”“那不孬呢。俺家女婿吸烟,一天两盒。”金大娘摇着头说。扈美芹说:“不能让他吸烟!吸烟不攒粪,一辈子瞎打混。一天两盒烟,一年一个好三轮车没了。”
银汉问彩娟:“怀孕四个半月了,感到胎动没?”“没有。”彩娟说,“你一说,我觉得有胎动了。肚子一晃悠。又动了,在肚子里转圈。”银汉说:“每次感到里面动,你就轻轻拍两下,让孩子安心。这样。”彩娟笑了。美芹咋呼说:“拍娟肚子干啥?”银汉说:“让孩子知道外面有人在关心他,他会很高兴。”美芹嗤笑说:“高兴啥,他会知道这不。”银汉说:“当然知道。孩子自己在肚子里会寂寞,这样他就不烦躁。”“啥都是事,有啥用。”美芹说着,却微笑了。“你得动起来,感觉只有你知道,不动这个机会就浪费了。胎动在哪个方位?”银汉轻轻拍了两下说,“宝宝,爸爸在这呢。”彩娟微笑不语,美芹乐滋滋地回屋去了。银汉说:“孕妇和胎儿应该听柔和音乐,回头我买个音乐盒回来。”彩娟说:“买它干什么,楼上有磁带,录一点音乐就行了。”“也行。放在哪?楼上没下脚的地方,该扔就得扔,腾地方。”“都有用。”银汉说:“什么用。真有用就不会尘封那么久。”
得了闲,银汉上楼打扫厨房楼上的那个黄柜子。里面有各色毛线绳、废表、断把的刷子,玻璃球、一叠废作业本。脏文件袋装着四盒空白磁带,两盒报废,两盒比较新;打开盒子,里面竟没怎么有尘土。银汉拿着两盒磁带下楼,扈美芹仰着脸看清他手里的东西,这才回屋去。银汉洗了手,打开录音机,一边打扫室内卫生一边听磁带内容。先是讲座,讲绣花的要点;然后是拉拽桌子的声音,一个男人不怎么清晰的吆喝声:“上年五月就说解决,到现在还是那样!我给你们说了,不是吓唬你们,他真的杀了孩子砍死老婆!我当我不敢?这房子上面都是木头梁檩,打开煤气罐,一把火都烧了!彩娟呢?”接着是咔嚓几声,里面传出嘈杂的声音,接着是扈美芹的吆喝声:“你找事!”那男人的声音:“从那时候起多长时间了,这次不能再过周年。不离婚叫你们也过不成!你别想着再拖下去,没那好事!彩娟呢?彩娟!”咔嚓声,里面恢复了十字绣的教学内容。
银汉要去拿簸箕,录音机里又传出了闹架的声音。先是咣当关门声,紧接着是推倒自行车的声音。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门“吱”一响,然后是关门的当当声,银汉忽然辨别出来,这是厨房门的动静,那男人是岳父冯满仓。冯满仓冷冷的声音:“蚊帐洗好吗?”美芹说:“洗好了。”“抻开吗?就那样一挂就干了?”美芹说:“今天天好。”“我的褥子晒了吗?”“没有。”满仓气愤的声音:“你给你晒就不给我晒?”美芹说:“我没晒过褥子。”满仓说:“你那屋里太阳晒着,我那屋潮!”银汉想起美芹里屋有个夹开的小屋,里面放着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