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散场,爱荣装了一袋烧鸡、一袋鱼要走,小青对碧喜说:“你大娘啥都要。”爱荣心神不安,终于空手跟着走了。银汉、碧喜和俏月依然乘出租车回去。路上俏月说:“小姣和小青叠纸钱的时候双双说你大娘的不是。”银汉说:“小姣没思想,说的都是小青的话。”俏月说:“你大娘站错队了。小青当着灵说,也不怕诈尸了。”碧喜说:“三年没那事。出殡那天就在灵前数落,也没诈尸。”银汉说:“大娘选的继承人给她的待遇差不多是最差的:出殡在灵前数落,过三年在供桌上数落。我大爷软弱,大娘糊涂,这个家太容易抢夺。”俏月说:“人家心里根本没有她。你悌大爷当年把老家房子卖了,连门楼和香台子都拆了搬到武庙庄。有人问他:下乡怎么不到离城里近的地方?他说:离得越远越好。听说咱要回来,他先搬回来占上两间屋,悌嫂子就管你奶奶叫娘。后来房客撵走,那两间也归他们了。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人家问悌嫂子:你怎么不哭?悌嫂子说:该不着。人家说:那时候你不是喊娘的吗?她说:不一样。银广抱怨连客户也得请,说:不是俺亲奶奶。还让他说这。”
碧喜转话题说:“今天说要璐颖的娘家哥来,也没来。”银汉说:“大娘的事是银广的孝子,没银海什么事。”碧喜说:“我看银广和银海每人捧一个纸牌位,那不是继承人的意思嘛。”银汉说:“礼乱了,银海该不着。”碧喜说:“要是小青算亲闺女呢?”“那银广是女婿。银海在大爷大娘这边不能承认。”碧喜说:“明明是亲兄弟。”“打个比方,光绪皇帝是过继的。按理,王室只承认他和他的妻子儿女而不承认他的父母、兄弟。”碧喜说:“明明是亲的。”银汉说:“亲兄弟也得择开算账。光绪当了皇帝,醇亲王夫妇的身份不会跟着光绪走。”“那对,银广家就是办错了。”银汉说:“他们以为别人多余,其实别人都知道过继比同亲生。”碧喜惊异地说:“他们把大娘当什么了?”银汉说:“当成街坊鳏寡老人,光绪和隆裕太后收养了没家没院的慈禧。”碧喜对俏月说:“弟弟真像个法官。”
下了车,碧喜对银汉说:“小青说下月给孙子庆三生让咱都去,好好摆一场。”银汉说:“不去。他们这么对待我大娘,不是我大爷的什么人。从今往后我跟他们谁也不认识谁。”碧喜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慈禧的做法也不对,后来封建制度也推翻了。”银汉说:“封建制度是应该推翻的,因为它已经走到了末路,再不推翻会亡国灭种。就家庭案来说,慈禧本人亲自下毒毒死了光绪,还亲自踹一脚害死了自家亲孙子,两次绝了皇家大宗正枝的根。咱大娘是毒死了银广还是踹死了小健?难道会过和被盘剥就是罪恶?”碧喜忙说:“他家忙,做生意缺钱都是现实。再说已经跟大爷、大娘合为一家,他以为反正都是自家的,可以说了算,也没错到哪去。”“他以为?他以为银行的钱可以随便拿,他以为超市的货可以不结账。”“呀,”碧喜说,“别说那么难听。”银汉说:“一旦权力在手,就一脚上天堂一脚下地狱吗!犯了虐待罪而不知,偷来的锣使劲敲,那个家没有天。”
碧喜说:“咱别站在外面说,走,回家给你说去。”银汉说:“我回家吧,你们也该午休了。”俏月说:“上楼坐会呗,我还有话要跟你说。”碧喜说:“就是。咱妈还有点事堵得慌,我说她也不听,你劝劝她吧。”到了福泽园新家,俏月尴尬说:“刘进权挤进门要跟我聊天。我推着门不让进,没他劲大,把门推开了。他要亲我,说老李哥不在了我来陪你。我说我不稀罕你!两手使劲把他的脸往外推,手脖子都酸了他才走了。”银汉问:“他撵到这来了?”来俏月说:“没有,还是原来家属院的家,你爸刚去世那时候。”“不早说……”银汉一时愤懑,竟没说出话来。俏月说:“我给你姐说了,你姐说他也没干什么,不想说这个事。我觉得窝囊得慌,心里出不来气。你姐就不听!”“都好几年了,光冲自家人发脾气算什么,你打刘进权去,你要打他他不敢还手。他要上家来,你别开门;如果他进来了,少理他;他要非礼,你往他裤裆里踹一脚,一脚就得。他的腿脚退行性变很严重;你的‘来铁腿’很好,不要怕。他家死了老婆,他在门外高唱妹妹坐船头鼓盆而歌;没根据觉得人家跟他一样,光想无法无天。”银汉说着,又觉得不对,“当时周大娘没去世,他就敢明目张胆欺负邻家妇女。对同事不义,对妻子不忠,没廉耻的熊东西。”碧喜说:“以后不理他就是了。跟咱爸一个单位的,老同事了。”“什么好人!他敢上门欺负新寡,趁人之危的东西,早该教训他。”
碧喜说:“你看你。又没多大事,何必跟他计较。”“他没事找事,搅得咱妈好几年心里不平。我要是当律师,绝不给流氓辩护,怕因为歧视而不能尽心尽力维护他的利益而对不起这个混蛋,有渎职的嫌疑。”碧喜笑道:“看把弟弟气得噢,值当得么。要跟你这样,周大娘不早气死了。”银汉说:“他们是一家人,跟他老婆孩子亲去!神经病。”俏月紧张:“你俩别吵。”碧喜笑道:“你放心,我跟弟弟打不了架。”银汉站起来拿外套就走。碧喜说:“给你点水果。”“不要!”碧喜笑着说:“也没什么事,别再气着你了。咱现在也住上好房子了,你再改善一下住房条件就好啦。”银汉说:“你对、你对不谈了,别把我气死了。”碧喜追出去笑道:“你走吧,我今天没气你。这一兜水果带上,回家吃。”
彩娟傍晚下了班就到银汉这里来。银汉问:“上午怎么回事?”彩娟说:“我也不知道,到底让我去还是不让我去?”银汉说:“咱姐说你跟她说好了的,不是一路。”彩娟说:“我说我跟你不是一条路,你先去,我过一会再去。可能我没说清楚,我到了那,她说已经到外环了。”“原来是这样。”银汉说,“我说约好了按点去,你不听才有意外的麻烦。”“去那么早干什么,又不当紧。”“人家的事你都不当紧,没事也不早去。”彩娟不耐烦说:“她慌那么狠干什么,咱是客,去那么早没用。”银汉说:“不懂了不是,侄子、侄女得跪灵棚去,怎么成了客方。”“侄子、侄女还得跪灵棚?”彩娟尴尬笑笑。
次日彩娟来电话:“我的医保交了吗?手续东西在你那里。”银汉说:“你离得近,交去吧。手续拿走,省得麻烦。”彩娟勃然说:“我拿走干什么,你放着就行呗,我明天上你那里拿钥匙去。”银汉说:“你有钥匙。”彩娟说:“我扔了,原来想不起来干什么的,扔了。”“别找麻烦。你明天上街买把锁,给我捎来一把钥匙,把锁换了。”彩娟不情愿:“换锁干什么!”银汉说:“配把钥匙得一块钱,一把锁也就一块钱,麻烦那干什么。”彩娟骑虎难下,只好应承。过一会回来了,站在门口递给银汉锁,看着门口垃圾袋问:“这是什么。”银汉递给她一把钥匙说:“拿去吧。”彩娟轻轻进门,却不想往里走:“是这个桌不?”银汉说:“就那一个有锁的抽屉。”彩娟磨磨蹭蹭过来拿了手续要走,对银汉说:“我放桌上了。”“旧锁扔了吧。”彩娟忙说:“扔它干什么,放那儿去呗。”银汉不耐烦:“行行,办去吧。”彩娟身心都懈怠,失意地说:“其实,换不换锁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