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段日子,小兰的回忆中比其他人多了份温暖,也多了份光亮。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在妗子的冷言冷语中,尽管早已对亲戚们的借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她还是饿着肚子,硬着头皮,推着自行车出了门。一次次或冷淡或虚伪的拒绝将小女孩的自尊几乎击碎,在回到鸡场的时候,在肉体的饥饿和精神的绝望双重打击下,她终于在进门的一刹那,眼前一黑跌倒在了地上。
她努力挣扎着起来,耳朵里听到地除了舅舅的关心,还有妗子冷言冷语的挖苦。
就在她极度难堪,虽然强忍着但眼里还是浸出泪水的时候,这位萧叔叔替她解了围,安排云叔叔去买饭,而且又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一千多元全都给了她。
而她,尽管下意识地拒绝着,但内心深处对这一千多块钱的渴望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现在一千多块钱对这个家庭已经算不得什么,但在那时,有多大的意义,她是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的。
她记忆最深的,还有那一大块牛肉,那块她几乎没舍得吃,只切了一半却最后全被妗子带走的牛肉。吃的仅有的几口,甚至已经成了她回忆中最美的美味,这几年,她尽管特别想再吃牛肉,却几乎从来不吃,就是因为怕破坏了回忆中的那份美好滋味。
然而这一些,还不是她记忆中最深刻最清晰也最温暖的一幕。
那个漆黑的深夜,当她梦到父母死在了医院,弟弟在拘留所疯掉,而满身是汗地惊恐地醒来时,一个让她感到安全的身影闯了进来。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张充满了温柔笑脸的脸庞和那只手在她的头上轻拍的感觉,甚至这几年每当夜里醒来,总幻想着这个身影依然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只有那红红的烟头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一个身影就这样深深地烙在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的心中,从那一刻起,她仿佛就在心里明晰起了未来另一半的形象和标准。
这一刻,她期盼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人终于坐在了桌边,牛肉也终于摆上了餐桌。但是,她的心情却完全没有无数次幻想中的美好和浪漫,甚至一丁点边都不搭。
那盘牛肉是她不顾父母的反对而近乎固执地跑出去买回来并一刀一刀切好的,可是现在,却丝毫不起眼地摆在满桌的菜肴中间,甚至没人去动它一筷子。菜如此,人也一样,自从他坐在这里,几乎就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就在小兰既失望又期盼的时候,萧何吏站了起来,端起酒杯笑道:“好了,不提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家不是都是好好的嘛!好人自有好命!”
“是啊,呵呵,提那些干嘛呢!”刘大力的老婆抹了一把泪,笑着附和道。
“老刘,今天这个酒喝得很好,让我想起了很多事,咱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能,你也不能!来,干了!”萧何吏说完举起杯一饮而尽,今
天确实有些心潮澎湃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已经喝了多少杯啤酒了。
云飞扬和刘大力也站起来将酒干了进去,刘大力的儿子犹豫了一下,也将酒倒进了嘴里。
萧何吏还没忘记与乔素影的约会,把酒杯放在桌上笑着说道:“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该走了。”
云飞扬一听要走,连忙站起来向外走去,却被刘大力的老婆一把抓住了:“还没吃饭呢,哪能说走就走!”
刘大力有些腼腆地说道:“是啊,下午小兰和他娘蒸的枣卷,你们怎么说也要尝尝再走啊。”
萧何吏与云飞扬对视了一眼,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晚上还有点急事,领导可能找我有事。”
刘大力一听领导有事,当下便不敢再留,连忙点点头说道:“公事要紧,公事要紧,那就先回去忙吧。”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萧何吏拿起包刚要走,小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手里端着一杯酒,脸色红红地说道:“萧叔叔,小兰敬你一杯酒。”
“小闺女家家的喝什么酒!”萧何吏随手就想敲小兰的头一下,可抬起手才发现几年前的小女孩早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个头比秀莲和乔素影还要略高些。
小兰一缩脖,但那手并没有落下来。
“呵呵,小兰长成大姑娘了。”萧何吏收回手,笑呵呵地说道。
小兰脸又是微微一红,没有说话。倒是刘大力接过话来:“是啊,成大人了,现在场里的事能给我顶一半呢。”
“好啊,你们劳累半辈子了,也该歇歇了,你,还有你。”萧何吏转过头冲着指了指小兰和她的弟弟:“都好好干,把场子顶起来,让父母享享清福。”
刘大力的儿子羞怯地点点头,小兰却从兜里掏出三个信封递给了萧何吏:“萧叔叔,这个信封里装的是当初你借给我们家的钱,一共是一千三百二十六块,你点一下。”
萧何吏先是一愣,随即也想了起来,不由哈哈大笑着接过信封:“哈哈,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个该还,我收了!”
小兰又递过第二个信封:“萧叔叔,你还记得当年的那位陶叔叔吗?就是给鸡看病的那位叔叔,当初如果没有他,说不定整个场子就清空了。”
“哦,我知道。”萧何吏点点头,但没有伸手接信封。
“这里面是三千元,就当是我们给他的诊疗费吧。”小兰把信封硬硬地塞在萧何吏的手中。
萧何吏低头看看手里的信封,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他早已忘记的事情,被小兰一提,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因为当初是奉任永书之命来的鸡场,原以为是有经费,所以他是许诺了陶成敏的诊疗服务费的,可后来就发生了纪委调查他的事情,再后来任永书、段文胜都受到了处分,或调离,或降职,从此便再没有人提起这件
事。
“小兰,老刘,”萧何吏看看小兰,再看看刘大力,默默地打开信封,取了十张出来,然后将剩下的又递给了小兰:“你们现在的日子也好过了,那我就替他留一千吧。”说完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知道,那个时候很乱,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他光往返机票就花了一千多!诊疗费就算了,给他个路费吧!”
刘大力一家听完,这才知道原来陶成敏竟然是专程坐飞机过来给她的鸡看病的,心里不由很感慨,尤其是小兰,非要把剩下的两千元让萧何吏转交给陶叔叔。
“算了,真的不用了,你们的心意我会转达给他的。”萧何吏没有接,心里一阵惭愧,小兰还记得,可自己却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这几年,陶成敏来过东州五六次,可每次都没有提起这件事,反而都要给自己留点钱或者买些东西。
“萧叔叔,这里面是五千元,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如果没有你,我们家可能就完了!”小兰把信封往萧何吏怀里一塞,眼圈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萧何吏沉默了一会,轻轻拉起小兰的手,将信封重重地拍在了那小手上,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尽管心里恐惧得要命,却还要装出一副镇定坚强的神情。
“萧叔叔,你一定要拿着!这是我们的心意!”小兰有些着急地又想把钱塞给萧何吏。
“呵呵,”萧何吏柔和地笑笑,将小兰的手轻轻推了回去:“心意就是要在心里那才有意思,换成钱就反而不值钱了!”
小兰没想到萧何吏会这么说,不由一愣,将目光望向了她的父亲刘大力。
而刘大力此时也正一脸的难堪,他更不懂这些,也更怵头这些,否则也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女儿来办。
萧何吏见气氛有些尴尬,便笑笑说道:“小兰,下午你不是在电话里说要去外地吗?穷家富路,带上吧,算叔叔的一点心意,这样你的心意也有了,叔叔的心意也有了,不是更好?”
小兰听到这心意那心意的,禁不住就有点胡思乱想,脸上一阵阵发热,赶紧掩饰般地举起酒杯:“萧叔叔,那心意不在钱里,咱们就都在酒里吧,我还是第一次喝酒呢,叔叔你能给我个面子吗?”
萧何吏有些为难地看看刘大力夫妇,他倒不是怕喝这杯酒,而是担心小兰。
刘大力夫妇一脸的无奈,仿佛也做不了这个女儿的主。
“呵呵,好吧。”萧何吏点点头,让云飞扬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笑道:“明天你就走了,这杯酒也算叔叔给你饯行了!”说完一仰头,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云飞扬有些不放心地望望萧何吏,萧何吏明白云飞扬的担心,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酒喝在嘴里没有以往那么难以下咽,喝到肚子里也没有往常那样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