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正是张建中下午约见的人,水浸村那个投机倒把判过刑的劳改犯,他叫倒把明,一见张建中就说,我来早了。张建中说,也不早了。坐吧!阿花问,你们谈事了?张建中点点头。
“不影响你们吧?”
张建中便对外甥女说:“你带她四处走走吧!”
外甥女瞥了倒把明一眼,说:“现在还没上班呢?”
“他从水浸村来一趟不容易。”
“从县城来还更远呢!”
阿花拉了拉外甥女说:“我们还是别妨碍他们办正事吧!”
外甥女说:“我们在总公司等你,你谈完了过来。”
张建中约倒把明来谈的就是总公司的事。永强本来就有正事了办,不可能总两头兼顾,外甥女更做不了事,因此,他想听听,倒把明对总公司这种经营方式有什么个人的独到见解。要知道,在边陲镇,想找一个没有工作单位,又懂得做生意的人不容易,尽管,以前倒把明以前干的是投机倒把,但此一时,彼一时,放在现如今,所谓的投机倒把却是正经事儿。
张建中还想跟他谈,恢复再生产的事。那次,倒把明曾说过,他在监狱呆的那些年,认识一个外省人也是沿海地区的,他们那边搞过围海养鱼虾。如果,把那些返咸田围起来,灌入海水搞养殖,经济效益怎么也比种水稻的效益要高得多。本来,那些田就是围海造出来的,咸性就大,种水稻也不够理想。
张建中的想法是,能不能把那些田都归入总公司名下?由总公司统一经营。如果,还是各家各户搞,农民思想很难统一,也未必拿得出启动资金。
圩东村不是有过先例吗?那些去香港打工的人,把田丢荒了,还要倒贴钱请人来耕种。如果,总公司反过来补贴那些返咸田的农户,他们有利可图,一定肯把不能种庄稼的田让出来。
当然,张建中还想一个反控制的办法,把生意做复杂,多样化,总公司的收入就很难一眼看得清楚,帐外有帐,瞒天过海就不是没有可能。
万事开头难,手里有了钱,他就不信搞不定一些事。以他张建中的人面,他完全可以让县委常委李主任帮他说好话,一定可以扭转副县长对他的态度,一定可以让高书记想动他又不敢动。
他还想,总公司有了钱,还要让全体镇干部得到好处,就像高书记那样,给大家派红包,让大家都舍不得摘掉总公司这块牌子。
目前,张建中担心的是倒把明愿不愿意跟他干,高书记会不会接受倒把明让他到总公司来?首先,他要劝服倒把明,让倒把明在经营化肥农药做出一定的成绩,让高书记看到他的加入,总公司收入增加了多大的幅度。
这天,张建中跟倒把明谈得很默契,倒把明也愿意先试用两个月,如果,总公司的收入不成倍增长,他一分钱报酬也不要。他还说,干海鲜的生意也可以做到,供给临县是一条路,活海鲜也有得做,以前,他就跑过省城的一些酒店,那时候,个人能力单薄,这么卖买又属投机倒把,因此很难做大,有边陲镇总公司这块牌子,信誉度自然高,他以前跑的那些酒店更乐意合作。
“就这么干。”张建中说“你先过去做一个计划,我们再一起完美每一个细节。”
倒把明问:“什么是计划?”
以前只是怎么想就怎么干,哪知道什么计划,也根本不知道干这种事需要搞计划。
“你回去把准备怎么干的每一步都详细记下来。”张建中想了想,说,“比如,做海鲜,你要分几步走?第一,与酒店联系,第二,这边的货源怎么组织?第三,运去省城的方式。第四彼此都可以接受的价格。这里有三方的价格,酒店出的价,渔民出的价,我们可以接受的价,从中能得到多少利益。有一点,还要注意,运输中的损耗。每下都想全想细。”
“这也太复杂了吧?”
“必须这样,毕竟,你已经不是给自己干事了,赚与亏都是自己承担,你给总公司做事,这赚和亏都要有一个预知性。”
送倒把明走的时候,张建中又吩咐他:“这事不要张扬。你很清楚,你的身份。我不在乎你以前犯过什么事,但有人会在乎,就是你们村的支书也在乎,更别说镇里的干部了,更别说镇领导了。这是其一,第二,我们干的事,好多人还不能理解,甚至说我们是不务正业,所以,先不声不响地干着!”
他担心倒把明有其他想法,又说:“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希望你帮我,在边陲镇,也只有你才能帮我干这些事。”
“我知道你是好人,知道你从没鄙视我,就为这一点,我愿意为你做所有事!”
张建中一手拍他的肩,一手握着他的手,他像阿花一样,很不习惯这种握手的举动。
“希望我们能合作!”
“一定能!”
“希望我们成功!”
“一定能成功!”
倒把明也紧紧地握住张建中的手。
送走了倒把明,让自己情绪平和了一些,张建中才向总公司走去,一路上,他还不控制不住自己,想很快你张建中就会有一种新的开始,很快你张建中就能在边陲镇做出一番事业。
他对自己说,你这不是空想,你这是实实在在的,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因为,你所利用的都是边陲镇特有的资源,别人还没开发利用的资源。
阿花在总公司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频频看时间,他们到底谈什么?怎么久还没谈完?他每天做的事就是这么没完没了地跟人谈话吗?当官的就是这样跟人吹水聊天吗?
“他们这叫研究工作。”
“研究什么工作?要说这么久?”
“这还算久啊!你是没见过,他们开会才久呢!我姨夫,坐在主席台上,一说就是一两个小时,下面的人也定定地听一两个小时,还要做笔记,比在学校听老师讲课还认真。”
“张建中也是这样吗?”
“差不了多少。开农业会的时候,主要就是他讲,说种水稻,说种花生,还说修水利挖灌溉渠。”
阿花感兴趣了,问:“他教人家种水稻种花生?”
“是啊!”
“都教些什么人?”
“村委会的支书,自然村的村长,有一百多人,全镇的支书村长都参加。”
“人家种了几十年的田,会听他乱说?他没种过田的,他只是写小说,那时候,就是因为写小说,他当国家干部的,才进县府大院上班的。”
外甥女也感兴趣了,问:“他会写小说?”
“他什么都不会,在厂里上班的时候,也不用心,他老爸还成天骂他浪费电,后来都登报了。他老爸也不骂他了。”
“你跟我说说,说说他以前的事。”外甥女说。
阿花也说:“你跟我说说,说说他现在的事。”
两个女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外甥女说张建中怎么要各村种瓜果,要各村如何修灌溉渠,要村支书买化肥农药,还说前不久的防风,怎么怎么不顾生命安全,像村民一样排人墻。阿花却说张建中以前很蠢,成天被她点得团团转,叫他东他就东,叫他西他就西。还说,他就是在县府大院上班,她还一样敢骂他。还说,他老妈对她也很好,有时候,他偷懒不去帮她收摊,他老妈会拿着扫把揪他,赶他去帮她。
外甥女就问:“你怎么没嫁给他?你们是天生一对啊!”
阿花就不说话了,背过脸去揉眼睛,说:“什么吹到我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