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大楼在一个十字路的拐弯处。说是大楼,其实只有五层。那时候,盖一幢五层楼房已经是很大的工程了,至少要化个三两年,因此,县城五层楼房并不多,称之为“大”,也名符其实。
扶贫办在顶层,张建中爬上五楼,也有些儿气喘。不是体力不够,而是不习惯,长这么大,貌似还没一口气爬过那么多的台阶。
严格意义上说,扶贫办属两块牌子的单位,一块牌子是县扶贫领导小组办公室,领导小组组长是县里分管民政工作的副县长,可以说,属副县长直接领导下的办公室,然而,它又属民政局的内设股室,人员编制又归民政局。
县里像这类挂着两块牌子,貌似由县领导直接指挥,又归各行政局管理的办公室有很多,单是民政局就有好几个。上面重视这项工作,就要县领导“挂帅”,成立一个什么领导小组,下设一个办公室。比如,农业局,就有化肥领导小组办公室,农田灌溉领导小组办公室,禽畜牧指挥部办公室等。
扶贫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正在埋头写什么,感觉有人进来了,抬起头,看了看。他五十多岁,戴着老花眼镜,一抬头,眼镜动了一下,滑到鼻梁上了,见进来的是不认识的人,就又低头忙自己的事了。
“王主任在吗?”张建中小心翼翼地问,担心问的人正是王主任。
那人又抬起头,问:“找他什么事?”
张建中忙自我介绍:“我是县委办的张建中。”
那人马上露出了笑脸,人还没站直就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说:“小张啊!不,不,张领导,是张领导啊!”
张建中便说:“你就是王主任?”
“是的,是的。”王主任说,“你也不打个电话上来,我好下去接你。”
张建中说:“不用,不用。”
“你坐,你坐。”
办公室里只有四张办公桌和椅子,王主任便拉了一把椅子出来让张建中坐。张建中还是站着说:“我是来接受任务的,来听你指挥。”
“那里那里,你是来指导我的工作的。”
王主任还忙着,给张建中倒了一杯水,张建中接过杯,本是想喝的,见杯里冒着热气,就放在桌上,问:“办公室的人都出去了?”
王主任笑着摇头,说:“我这摆的是空城计,别看办公桌不少,人只有我一个,又是主任,又是科员,大锣打鼓都是我一个人。”
张建中很惊讶,这么一个两块牌子的部门竟然只有一个人。王主任却说,这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说我也算是专职的,其他办公室都是兼职的,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干两边的工作。
“坐吧!坐吧!”
张建中这才坐下来,又端起杯吹了吹,小呷了一口,水果然很烫。
王主任转身拿起自己桌上的信笺递给张建中,说:“我正在起草我们的行动计划,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补充的?”
“我没什么意见,没什么意见。”
一则张建中很有一种受宠若惊,一则也看过民政局的那个方案。但还是瞄了一眼,这才发现,王主任递给他的并不是自己看过的那个方案,抬头很端正地写着“实施步骤。”
他这才明白,方案归方案,具体超作的人还要有一个分步实施计划。
王主任草拟的计划大致分三个步骤,第一是组织阶段。召开有关部门领导会议,把有关要求布置下去。这包括两大块,一块是媒体领导,接受任务后,指派记者参加,一块被采访的单位按所要采访的内容,回去安排采访对象。
王主任解释说:“这次采访当然是正面宣传,以唱赞歌为主,不允许听到不和谐的声音反对声音,所以,事先要安排,先给媒体的领导打招呼,约束好他们的记者。被采访的单位也要回去挑选好采访对象,接受采访时,让他们说好话。”
第二是采访阶段。采访的对象有县城的,也有乡村的,采用专访和座谈的形式相结合,专访不仅采访扶贫对象,也采访基层的领导,讲解基层是怎么开展这项工作的,如何开展细致深入的调查,如何做到不漏掉一个扶贫对象,不扶错本不该帮扶的对象。座谈会主要还是以扶贫对象为主,毕竟,扶贫对象太多,只是专访还不够,还不能体现出覆盖面大范围广。
王主任说:“专访对象一定要物色好,不但要能说会道的采访对象,也要找一两个老实八交,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的人,这样才显现出农民的本色,才显得更真实。而且,事先还要设计好采访的内容和角度。因此,我们要根据我们的目的,草拟几个采访提纲,根据不同的人,说出我们要他说的话。”
这种事先安排,张建中在县东水库已经领教过了,这会儿更清楚了,每一个单位都是这么干的。
平心而论,谁会喜欢组织记者采访自己不好的阴暗面呢?
然而,张建中又担心,记者会不会那么听话呢?记者毕竟不是政府官员,他们只会听好话吗?据说,有的记者根本不听主办方的安排,你要采访谁,他们反而不上心,反而会背着你搞暗访。
王主任说:“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我想,局领导要你来协助我们,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县委办的领导嘛!你的指示他们不敢不听。”
张建中意识到,王主任不仅仅是客气那么简单,他还把担子压在他肩上了,如果出现负面报道,主要负责可就由你来承担了。他想,这个王主任是把责任推给他,还是真的需要他在这方面加强呢?
在县委办混迹这大半年,他已经懂得应该先从坏的方面去观察每一个人,考虑每一件事。
第三是总结汇报阶段,把所有采访的内容汇总,然后,交由领导审核,该修改的修改,该删除的删除,保证见报出街的正面宣传效果。
老实说,张建中大开眼界,以前,他接触的都是总结性的东西,是人家已经干完的事,然后,由他去总结。今天这事却是怎么去干?如何干好?原来,干一件事,还有这么多的准备工作。
然而,他很快又发现,这与写文章是共通的,先搭架,定好主题,定好各个段落,再动笔。
规律,这就是规律,不管写文章,还是实施开展工作都要遵循这么一个规律。他开始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文章写得好的人做事有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