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并不在办公室,秘书科的人说他交代过,叫张建中等一等。虽然离开了三年,这里的变化并不大,只是有几个老主任科长退休了,进了几个新人。好几个副科长便埋怨,说机关像一汪死水,张建中笑着说:“机关也有机关的好,清闲!”
那几个副科长都是三十多点岁,在机关干腻了,也知道近段时间很难上去了,如果能到基层去,至少可以像张建中那样挂个副书记副镇长实权得很,就笑着说:“我们还没到养老的时候,我们很想干点实际工作。”
老主任科长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你在下面,每月的奖金是多少?”
张建中笑着说:“边陲镇是什么地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有什么奖金?”
“说实话嘛,对我们还保密?”
“真没多少。”
“现在,到处都在搞经济,赚了钱不是交财政,要是设小钱柜发奖金,我听说,有个镇,领导班子成员每月的奖金比工资还多。”
张建中问:“你们是多少?”
“我们一分钱奖金也没有。”
“副主任也没有吗?李主任常委也没有吗?”
“李主任我们就不知道了,常委那边应该有吧?副主任就没有了,不可能他们有,我们没有吧!”
张建中问:“你们没想到挣点钱什么的?”
“怎么弄?天天开会写材料。”
“这也是。”
“表面看,县委办的领导,风光得很,但口袋羞涩。现在,有钱才实在。楼下的计委办,别看他们呆在那么个小角落里办公,但他们办的公司很赚钱,新盖了一幢宿舍楼,副科以上都住上新房了。”
有人想起了什么,问张建中:“听说,你在边陲镇也分配了一个新套间。”
张建中笑了笑,说:“年初的事了。”
“你们看看,呆在县委办有什么意思,张副书记去下面镇才三年,参加工作也不过七八年吧?比我们这些干了二三十年的得到的好处还要多。还说职业不分贵贱,但是待遇就有贵贱之分,我正科级,老婆孩子五口人,挤三十平米,张副书记还没结婚,新房子已经有了。”
张建中只能笑,说:“这只是暂时现象,越往后越好,等到你们分房子的时候,可能分得百多平方米。”
“那时候,我早退休了。”
有人便说:“现在有本事没用,就怕入错门。我们在县委办工作,应该算是有本事吧!但这部门太清贫。”
“什么清贫不清贫的?”
大家马上静了下来,只见李主任走了进来,扫了大家一眼,问:“又说什么怪话了?”
一位资格最老的科长“嘿嘿”笑着说:“随便聊聊。”
李主任目光就停在张建中脸上,问:“你在这里发表什么谬论?”
张建中心儿颤了颤,说:“我没说什么。”
老科长说:“他就是说了说社会主义好,老婆还没娶,组织就关心就分配了新房子。”
“所以,你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在社会主义?”
“这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社会主义不敢说有三六九等,但也有先来后到,我是后到的。”
李主任指着老科长说:“就你这思想,就是有房子也不分给你。”
老科长一副很慷慨的样子,说:“分给其他同志也可以啊!”
他问大家,对不对?我可是大公无私的人,只要大家过得好,我无所谓!李主任反将他一军,说,你无所谓?过节分萝卜,你还捡大的拿!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刚才老科长一副慷慨的滑稽更逗笑,但谁也不敢笑,李主任这话也没多少笑点,大家却笑了起来。
很明显,大家都向着李主任,虽然心里不愿意。
李主任离开办公室,张建中在后面做了个鬼脸,也跟了过去,表明自己也是很无奈,绝非拍马屁。
“来很长时间了?”
“刚到。”张建中觉得有必要让大家知道,说,“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所以,你就跑到这来说怪话?”
“我没说。”
“我都听见了。”李主任说,“这里不是基层,不要怪话连篇,让县里的领导听见,会怪我们县委办对大家的教育不到家。”
这番话是在走廊上说的,且很大声,近的听清楚说的是什么,远的只听到声音,但都认为李主任非常不满意张建中。
进了办公室,李主任也没叫他坐,自己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要喝水自己倒!”
“我不渴。”
“今天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叫你陪我下下棋。”
张建中愣了好一会,想李主任什么时候也有这嗜好了?虽然早知道他棋下得好,却从没听他说过找下属来下棋的。
“我那里是你的对手。”
“是不是我的对手再说。”
张建中偷偷瞥了一眼挂在墻上的挂钟,想陪他下也下不了多久,这都快吃饭了,市里不是还有人来吗?李主任也应该陪他们。
最多六点半,就可以溜差了,载他来的司机还在县政府大院等他呢!赶回边陲镇还来得及。
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张建中忙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说着想往外走。李主任却说,在这接。张建中说,我怕影响你。李主任说,不影响。张建中看了一眼显示屏,说,我还是在外面接吧!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是,是敏敏打来的。”
李主任手一伸,示意张建中把大哥大递给他。张建中递了过去,李主任左看右看,不知该按哪个键,大哥大依然响个不停。
“这东西弄?”
张建中想笑没敢笑,想你一县委常委竟连大哥大也没会打,想你还不如我一个边陲镇的小副科副书记呢!
“笑什么笑?这个破玩意,别以为我稀罕。”贴近耳朵,听见女儿很乖巧的声音,就说,“告诉你妈,我不回去吃饭。”
敏敏哪想到会冒出老爸的声音,忙捂住胸口责怪道:“你干什么要吓人?”
李主任这才醒悟过来,声调马上变得慈详了,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他在我办公室,如果,没什么事,就别打电话过来了。”
“你,你要怎么他?”
李主任看了张建中一眼,从椅子上起来,走进里面的休息间,反手把门关上了,说:“你要敲打敲打。”
“他做错什么了?”
“你很希望他呆在边陲镇吗?你不想他调回城里吗?”
“我当然想,可以,他更喜欢留在边陲镇。”
“轮不到他想不想。”
“你,你别太勉强他啊!”
“我不会像你妈,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李主任在屋里打电话,却有人敲办公室的门,门没关,一敲就开了,只见王主席站在门口,笑“哈哈”地说:“小张,回来了。”
张建中说:“好久没见了。”
王主席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拍着他的手背,看着他说:“像那么回事了,像那么回事了。谁能想到,几年前,你还是小学徒工。”
“离不开你的栽培。”
“我算什么?主要还是李主任,紧跟李主任,以后还会更进步。”
张建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脸红了红。
“你怎么两手空空过来了?”李主任一见王主席就问。
王主席笑着说:“我请示过的,郝书记要我们回家吃晚饭。”
回家有郝书记和敏敏在,可就轮不到李主任说了算了。
“今晚,就在我办公室,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