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理绢纺厂上,有两个难度,一是绢纺厂本身复杂,二是市委书记朱民生和市长黄子堤,这两位一把并没有明确的态度,这让分管副市长有些难做。
当绢纺厂厂长蒋希东走进办公室,侯卫东这才将纷乱的思路丢在了一边,道:“蒋厂长,你给我打电话之时,我正在外地,不好意思啊。”
蒋希东黑脸浮现出笑容,道:“没有春节前的货款,绢纺厂工人就不能过上一个好年,为了表示感谢,今天晚上请侯市长无论如何也抽点时间接见我们。”
侯卫东就把晏春平叫了进来,道:“你把今天晚上的饭局取消了,改在明天,今天晚上同绢纺厂蒋厂长吃饭。”
“晚上,订在了沙州大宾馆。”
“别安排在宾馆,吃腻了,就在厂里伙食团,我觉得那里的味道不错。”
“太简单了,是对侯市长不尊重。”
侯卫东不想与蒋希东啰嗦,道:“呵,对我最大的尊重是让绢纺厂红红火火。”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蒋希东就不能坚持了,道:“那晚上我到市政府来接您。”
“蒋厂长与我接触的时间短,不太了解我,我这人实在,不搞花架子,到了钟点,我直接过去。”
约了饭局,蒋希东这才坐得端正,将2001年厂里的总结送到了侯卫东桌前,道:“侯市长,这是厂里的总结以及今年工作要点,您先审阅。”
侯卫东他早就让江津送来了财务报表,这两天,他只要手里无事,就将这份报表拿出来细读,因此,他对这些经过加工的材料不感兴趣,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道:“先放在我这里,等我认真看完,再提意见。”
又道:“当前绢纺厂面临的主要问题,国际国内市场的分析预测、你们的想法,给市里的建议,这四点,你能不能简单谈一谈。”
等到蒋希东谈完,已是十一点。
送走了蒋希东,侯卫东在心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个蒋厂长,头脑清晰,思路敏捷,对绢纺厂的情况掌握得很透。”
他把晏春平叫了过来,道:“那天你接到电话,说是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想见我,你给他联系一下,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人来。”
蒋希东回到家里,又把副厂长高小军叫到了办公室。
“我今天去见了侯卫东,感觉他对厂里情况挺熟悉,应该是对厂里进行了调研,晚上本来准备请他到沙州宾馆,他坚持要到伙食团来。”蒋希东黑脸愈发地黑,又道:“他是分管领导,我们有什么动作都瞒不过他,还是尽量获取他的好感,晚上有什么招数没有?”
高小军分管着销售,三教九流都见过,闻言道:“现在的人都如狼似虎,不玩高雅,不搞曲线,都直奔女人和钞票而去,要拿下侯卫东,还得用这两个招数。”
“你不要弄巧成拙,要试探着来,他喜欢什么,我们以后就准备什么。”
高小军想了想,道:“晚上想点办法尽量劝酒,等他有三分醉意以后,再请他到小舞厅,把公关部几个美女请来,大家在一起跳舞,等分手之时,找机会给他放点高档丝织品,一步一步地加深感情,寻找机会。”
“就这样办,你去安排。”
下午,侯卫东与绢纺厂党委书记项波正在谈话,刘坤打来电话,道:“侯市长,黄市长请你到他办公室。”
放下电话,侯卫东对项波道:“今天到此为止,这是我的名片,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项波胖脸上满是笑容,道:“今天所说都是绝对真实的,我是人格担保,同时请侯市长替我保密,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侯卫东没有回答他,只是握了握手,道:“党组织如何在企业发挥作用是一个大课题,我希望绢纺厂在这方面出点经验。”
项波道:“如今是厂长负责制,我这个党委书记就是配盘的,但是今天与侯市长一席话,让我增添了信心,得到了鼓舞,回去以后一定加强党的建设,让党在厂里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侯卫东与项波一起出门,看着项波胖胖的背影,心道:“这人有些意思,人精无处不在,不过我也不是傻瓜。”
黄子堤门前已经等了好几个人,都是部门的头头,侯卫东是副市长,自然就有优先权。
黄子堤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他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而其他几位头头则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侯市长,这边来。”黄子堤指了指那一张双人沙发。
侯卫东落座以后,见沙发上坐了南部新区的朱仁义、国防局局长俞平静、教委主任吴亚军,他便大致猜到了什么事情。
果然,黄子堤开口就道:“沙州大学位于益杨,尽管交通方便,毕竟位于县城里,影响了大学的招生,沙州大学已经数次提出要将大学搬迁至沙州南部新区,南部新区如今发育不充分,如果有一所大学进入,能有效提升人气,这是双赢之事。”
“市政府定下了大方向,具体操作就要交给侯市长了,今天在场的几个人就可以成立工作小组,侯市长为组长,在座的人为成员。”
侯卫东一心想抓好国有企业,搬迁沙州大学又是一件麻烦事情,更让他不舒服的是,如此重大的一件事情,黄子堤在事先根本没有和他商量。
他尽量委婉地道:“南部新区肯定是欢迎沙州大学迁入,我愿意当工作组副组长,还是应该由马市长来当组长,他分管教育,又曾是益杨县委书记。”
黄子堤解释道:“这事我跟有财市长谈过,他也有具体困难,他在益杨工作这么多年,刚升为市长,就把沙州大学从益杨挖到了沙州,这会让他很难面对益杨的干部,我跟民生书记谈过这事,这也是民生书记的意思。”
侯卫东只得表示同意。
刘坤就送过来一个材料袋,里面装着沙州大学搬迁的材料。
谈完了沙州大学的事情,黄子堤道:“卫东先熟悉一下材料,然后要在市委常委会上将这个方案提出来。”
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没有进常委,涉及相关议题,他只能是列席。
谈完了沙州大学,教委主任吴亚军等人便离去,侯卫东也准备离开,黄子堤道:“卫东稍留一下。”
这一次,黄子堤坐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道:“绢纺厂效益不太好啊,春节前突然搞了一次罢工,弄得市里很被动,绢纺厂涉及五千多职工,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则是影响沙州全局的问题。”
侯卫东收集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信息,如今还在头脑中过滤,道:“绢纺厂是典型的计划经济产物,在前几年改制过程中,就是由于其效益尚可,而涉及面太大,因此暂缓,目前来说我还在进行调研。”
黄子堤当时是市委秘书长,对周昌全时代的改制工作很熟悉,知道侯卫东所言非虚,道:“调研结果应该尽快出来,时不我待了,如果任由绢纺厂走到破产边缘,我们这帮人就是犯罪,既然现在的领导不能搞好绢纺厂,就另寻能人,将工厂盘活。”
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无数个年头,以前对于国有企业改革主要集中在调整国家与企业关系之上,诸如承包制等等,如今随着《公司法》等法律法规的颁布,改革已经隐隐指向了所有权,侯卫东在思考问题之时,并没有把更换领导人当作一道良方。
更换领导人在改革开放初期还算一个不错的办法,进入两千年以后,在体制未变的情况下,通过更换领导人来拯救一个企业,已经被证明效果并不明显或者说并不长久。
侯卫东没有轻易地接过黄子堤的话,道:“蒋希东管理工厂还是有一套,我去看过工厂,从表面上来看,工厂情况还不错,一切都井然有序,这种大厂,能管到这种程度,也算不错了。”
黄子堤道:“工厂井然有序,这说明不了问题,关键问题是效益,没有效益,工厂就算是个花园,有屁的作用,侯市长的调研工作一要深入,二要加快速度,要争取在今年解决绢纺厂的问题。”
侯卫东强烈地感受到了黄子堤的变化,相比当秘书长之时,他从气质到说话方式都发生了变化,有时感觉就如变了一个人。
他在前往绢纺厂的路上,望着窗外倒退的行道树,慢慢琢磨。
“以前他当副职之时,还有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当了市长以后,说话办事就严肃得多,甚至还有些独断。”
“以前他一直从事党务工作,没有管过经济工作,如今成了行政一把手,难道突然就成了经济工作的内行。”
“如果突然换掉蒋希东,会不会对生产造成影响。”
很快,小车来到了绢纺厂,蒋希东尽管没有到市政府来迎接侯卫东,却穿了一身工作服,独自一人站在门口。
透过车窗玻璃,侯卫东老远就看见了蒋希东,身穿工作服的蒋希东一动不动,和工厂大门浑然一体,如一尊历史悠久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