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接到了通知,准时赶到了市委,到了朱民生门口,正好遇到了秘书赵诚义走出办公室。
赵诚义见了侯卫东,很隐晦地道:“三点半,黄市长过来开会。”
这一句话表面听来平平常常,可是侯卫东却品出了不同的味道:“朱民生召集开会,肯定是为了周昌全视察作准备,提前半个小时来见面,则意味着他有话单独要说,或者是单独要问。这也意味着,朱民生和黄子堤似乎也有些不太和谐。”
他对赵诚义友好地笑了笑,走进了朱民生的办公室。
朱民生正在低头看着文件,等到侯卫东进了门,他放下笔,道:“侯市长,明天周省长要来视察,这事我已经提前让办公室通知了你,周省长要视察一个国营企业和一个私营企业,还要到南部新区去,工业和南部新区都是你在分管,先说说你的打算。”
侯卫东已经与楚休宏作了沟通,胸有成竹,道:“国营企业,我建议视察沙州烟厂,这是周省长当年亲自引进的企业,现在已是沙州市的税收大户,私营企业,我建议看庆达集团的沙州机械厂,这是成功引进的私营企业,也有代表性。”
“你选的这两个点都不错,我没有意见,等会黄市长也要来开会,到时你再提出迎接工作方案。”朱民生一辈子都在琢磨人,他听到周昌全视察内容,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就准备将接待工作全部丢给侯卫东。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朱民生彻底适应了市委书记的角色,他初到沙州之时,压制过侯卫东等人,此时经过了换届选举,他对新一届市委的掌控能力大大增加,同时对侯卫东也有新的认识,再压制他只怕适得其反,便开始放手使用侯卫东。
朱民生话锋一转,道:“绢纺厂罢工事件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沙州市属企业大面积亏损的问题,我看了年度报表,感觉触目惊心,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方,周省长这一次到沙州来视察,就是一个好的契机,可以将沙州市属企业改制问题向周省长作一次汇报。”
朱民生的想法倒与侯卫东不谋而合,侯卫东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此时的观点与黄子堤已经有些不和谐,如果再与朱民生不对付,则副市长的日子必将难过,此时与市委书记朱民生观点一致,事情就好办了,他道:“通过前一段时间调研,我也认识到了问题,我马上组织相关部门研究企业。”
朱民生当年在组织部时,到过山东诸成,对陈光的改革印象深刻,问道:“当年陈光在山东诸城进行改革的时候,你在哪里工作?”
侯卫东已经安排晏春平收集山东诸城的资料,此时听到朱民生也讲起了此地,便微笑道:“我那时还在益杨县上青林镇工作。”
“那我讲一讲陈光同志的改革,他有一句名言,叫做25字真言,你注册我登记,你赚钱我收税,你发财我高兴,你违法我查处,你破产我同情,这几句话,我记在心里有好多年了,这就是比较正常的政府与企业的关系。”
他冷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道:“企业改制是一项复杂系统工程,哪怕是前面有例子,但是由于各地情况不同,还是会遇到很多问题,不可掉以轻心。”
侯卫东点头,道:“朱书记放心,我会带领一个小组到诸城和荷泽,争取尽快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
谈了二十来分钟,粟明俊也到了办公室,朱民生道:“三点半,在小会议开会,你们两人先过去。”
侯卫东和粟明俊就一齐到了小会议室,此时,刚好是三点二十五分钟。
“明天周省长来视察,我看就是专门来看你的工作。”粟明俊看了省政府办公室的传真,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
侯卫东呵呵笑道:“周省长主管全省工业,他到沙州,肯定要看工业发展情况,不光是来看我。”他压低了声音,道:“秘书长,你给透露点内幕消息,去年全市工业企业全线亏损,市委到底是什么态,我想问的是真实态度,以利于下一步的工作。”
粟明俊与侯卫东是老关系,两人私交甚好,算得上是政治上的共同体,不过,他作为市委秘书长,有些话提前说了未必是好事,想了一会,才道:“进行了企业改制,始终有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此事可大可小,朱书记现在还没有完全下决心。”
正说着,刘坤走了进来,将黄子堤的手包和茶杯放在了桌上,然后招呼了粟明俊一声,就出去方便。
过了一会,黄子堤和朱民生一齐走了进来,两人谈笑风声,亲密无间。
谈话内容就是如何接待周昌全。
刘坤暗忖:“周昌全也就是一个副省长,还要做迎接方案,完全是大题小做。”
十分钟未到,迎接方案就即定出来,总起来就是一句话:“侯卫东全权负责,粟明俊配合。”
谈完了迎接方案,朱民生道:“周省长是沙州老领导,他来视察,是解决市属企业问题的难得机遇,这才是我们今天研究的重点,侯市长,你是分管领导,先说。”
侯卫东稳重地道:“看了年报,我心里很着急,如果不解决国有企业亏损问题,别说追赶铁州,只怕还会有隐患。我通过前一阶段调研,个人有了些想法,我先申明,这是个人的想法,还没有经过研究。”
朱民生冷着脸,道:“我们这是小范围研究工作,就是要听真话。”
“我的想法就是全面改制,将市属企业全部推入市场,也就是一刀切,不管效益好坏,都改,以后沙州政府只管政府的事,不管企业的具体经营。”
侯卫东的想法也朱民生很接近,此时他所说的观点全部是他自己的观点,可是在朱民生耳朵中,则是另外一感觉,他暗自点头,心道:“难怪侯卫东深得周昌全信任,年纪轻轻就派出去收拾成津残局,我刚给他透了点意图,他便执行得如此彻底,看来此人可用。”
侯卫东的步子如此之猛,让黄子堤有些意想不到,他暗道:“侯卫东这人天生反骨,天生桀骜,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在市政府这边研究,就直接捅到了朱民生面前。”
他担心侯卫东越说越深入,打断道:“国有企业问题由来已久,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觉得应该个案解决,如果操之过急,会起到反作用。”
“比如绢纺厂,春节前后出了多少乱子,给沙州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我认为应该按照相关规定,撤换绢纺厂主要领导,加强管理,苦练内功,只有根据不同情况,对每个企业进行解剖,才能解决问题,又不出大乱子,侯市长的方法过于冒进,出了事,谁来负责。”
朱民生道:“绢纺厂要撤换主要负责人,也不是不行,但是,新任之人能否驾驭住六千人的大厂,这是一个问题。”
黄子堤有心换掉蒋希东,见朱民生态度含糊,就用肯定的语气道:“绢纺厂中层以上骨干有三十来名,其中大学本科占了一大半,这些有文凭懂经营,加上有卫东市长的协调,应该撑得起局面。”
朱民生原则地道:“领头羊一定要选好。”
侯卫东见话题被引诱到了绢纺厂,暗自焦急,找个机会,道:“全市与绢纺厂同质的工厂至少有四家,我认为还是应该在全市统一改制。”
朱民生点头同意了,道:“嗯,还是应该全市一盘棋。”
黄子堤眼见着就要实现目的,没有料到侯卫东跳出来打岔,道:“改制的话题也不是新鲜话题,以前周省长在当市委书记之时,考虑到各个企业的特殊性,所以才部分改制,都是小、弱企业,如果把全部市属企业全部改制,涉及到数万产业工人,闹起来不是玩的,我认为市委可以制定一套原则,然后个案施行,仍然从相对小、弱企业施行,绢纺厂这种大块头,还是放缓一步,等到经验更充足之时才实施。”
他摸准了朱民生求稳的心态,将改制的后果说得很严重。
朱民生面色更加凝重,他沉吟一阵子,道:“黄市长说得有道理,我们折衷一下,先制定一套改制办法,然后分步骤施行,花个五年时间,逐步解决国有企业问题。”
“卫东市长,我和黄市长定了思路,今天你加个班,将今天讨论的核心意思形成书面材料,明天向周省长汇报。”朱民生补充了一句:“稿子在今天晚上十点钟送到我家里,我最后还要过目。”
这个折衷方案,让侯卫东略略有些失望,心道:“朱民生此人表面上冷峻,实质上是性格并不刚强,明明打定主意全面改制,经黄子堤反对,却又变成了逐步实施,主帅摇摆不定,必将累死前锋大将。”
此时,他对于改制之事有了三分犹豫,不禁怀念性格刚强的周昌全。
开完会以后,刘坤给易中岭打了电话:“易哥,今天开了小会,你说的事情很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