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刘喜正领着两位太监等在梨花树下,看见我一身白素的出来,他愣了一愣,继而明了,我分明看见他的眼圈红了一红,然而很快的,他就轻咳一声,向我躬身问安。
我心上微微纳罕,向来传旨的太监都是如朕亲临的,他竟然此时还向我行礼,然而我随即释然,是了,他是英宏身边的老人了,英宏和我之间,他看得最多也知道得最多,是以纵然我将赴死,看在英宏的面上,他也会对我客气三分。
我向他歉意一笑,"临去之人事情就杂了些,多有耽搁,刘总管包涵了。"
却见刘喜强笑道,"娘娘客气了,不妨,"说着一展圣旨,扬声道,"罪妃沈氏凝霜接旨。"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裁雪的手款款而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旨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沈氏,为私欲而行毒为,大逆不道,当为后宫之戒,今夺去皇贵妃位分封号,念其生育皇子,今免去一死,降为从八品更衣,避居浅梨殿,无诏不出,钦此。"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我惊愣住,"不是赐死么?"
刘喜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欢喜,然而他亦不能说什么,将圣旨小心收卷起来,依旧的极恭敬的双手捧到我的面前,轻声道,"请小主接旨,恭喜小主。"
木木的接过明黄色彩帛绘金双龙戏珠的圣旨,我甚至忘了谢主龙恩,裁喜和小福他们却欢喜得疯了,扑通跪下不住声的磕头,"皇上万岁,老天爷有眼……"
裁雪抱住我呜呜的哭,"娘娘,您不用死了,您不用死了……,"她又哭又笑的,"奴婢就说皇上再不会有那样狠心的,娘娘……"
我任她摇晃,只觉得脑子里纷乱如千丝万缕缠搅不清的麻,却听刘喜的声音陡然冷了起来,却是向裁雪说的,"大胆,什么娘娘,娘娘的,如今沈氏只是一个末品更衣,娘娘的尊号是她当得的么?"
裁雪顿时吓得一缩,刘喜又道,"还不将你家小主扶起来么?"说到这儿他又看了看我,语气不屑至极的样子,"按规矩,小主身边只能有一个宫女伺候,嗯,你……,"他的语气份外刺耳刺心,我愣愣的抬头看他,正纳闷若他是那势利之人,又怎么会到此时方才不恭时,就见刘喜的目光极犀利的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还没有回过神时,就听他又说倒,"只是顾念你到底是皇子的生母,于别人多少不同,所以让你享从七品答应的俸禄,伺候你的奴才也可以再加一个太监,嗯,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他一指满院子里跪着人道,"看在你是皇子生母的份上,沈小主,要哪两个人跟你去,你自己挑罢。"
他的话才说完,就见裁雪小福小泰等人齐齐拥过来当头跪道,纷纷道,"挑我挑我,奴才要跟了小主去。"
裁雪抱
住我的胳膊死命不放,"奴婢是一定要跟小主去的,小主若嫌弃不要奴婢,奴婢这就一头撞死在小主跟前,也好叫小主明白,奴婢此生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主子的。"
我才产后的身子虚弱如风中残叶,眼前形势分明变得如迷雾一般,我恍惚迷茫里,再经不起这样的争嚷,看着眼前一张张情深意重的脸,我满心的惭愧感激,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以后的我势必如在刀口剑锋上行走,生死再难掌握,你们,还是不要跟着我了。"
"不,小主,我们只要跟在小主身边,我们哪儿也不去,就是死,我们也跟小主死在一起,"我眼里终于有泪下来,正要再劝时,突然就听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响了起来,"沈小主,奴才劝你快着些罢,今儿已经不是往日你当娘娘的时候了,再这么啰啰嗦嗦哭哭啼啼的,让贵嫔主子听见了,可就有你好受的。"
我吃惊的转头看去,就见流云殿门口不知何时来了几个太监,领头的生得肥头大耳,面目凶悍,我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正在纳闷暗恼的时候,就见刘喜笑道,"哟,是张总管,您几时来的?"
这位叫张公公阴阳怪气笑道,"刘公公好,哎呀,都说万岁爷可是一刻都离不了您啊,怎么这传旨的差事倒要您老哥儿亲自来了啊,耽搁这么久,回头万岁爷找不到哥哥您,只怕就要龙颜大怒了,哈哈哈……"
刘喜跟着哈哈笑起来,"张公公客气,小的也不过是万岁爷使唤习惯了的一条狗而已,哪里能算得上什么,倒是张公公您如今是锦元宫一等一的大总管,明儿早上皇上晋贵嫔主子为妃的旨意就要下来了,等先皇后的大丧过去后,再册为皇后,到那个时候,就宫里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舍张总管还有谁呢,到时可还要请张总管多多关照小的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顿时大吃一惊,周贵嫔明日就要从正四品贵嫔晋为正二品妃?一年后……还要封后?
为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事情变成了这样?
然而惊愣间,我到底明白了方才刘喜暗使的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语气,锦元宫奢靡豪华,是瑾夫人生前住的地方,在她的妹妹被太后做主封为贵嫔后,又将锦元宫指给她住,想来在她们的眼里,锦元宫这个地方其实就是代表了她们周家,她们要让满宫里的人看看,当年瑾夫人还是贵妃时,锦元宫的风光显赫冠绝后宫,就连皇后的宁瑞宫亦稍逊一筹,后来瑾贵妃虽然渐渐失势,锦元宫边的门庭冷落,可是她周家的人依旧有本事将这个地方重新变得显赫风光,一如她周家的人依旧荣宠风光。
原来刘喜是知道了这个张总管的到来,他不得不对我疾言厉色,当着周家走狗的面,他刘喜敢给我好脸子么?
那张总管被刘喜当着我的面这样一通奉承,自然是得意洋洋不可
一世的,笑道,"刘公公客气了,不过是贵嫔主子抬举罢了,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我苦笑,心知此人既是周家的人,过来就定是为了刁难我,当下转了头也不说什么,小福小泰等人依旧围在我跟前,只是一个个再不说话,只拿眼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正在思衬着如果劝服他们时,就见刘喜又开口,却是对我说的,"张总管说的对,咱家也没时间紧着在沈小主你这儿耗,皇上还等着奴才回去回旨呢,罢了,既然这几个奴才你拿不定,奴才来帮你挑罢,"说着话他就一指裁雪和小福,"就你们两个跟着去吧,好生伺候沈更衣知道吗?"
说着,又向我道,"沈小主,奴才告退了,"说是向我告退时,他却是倨傲无礼的挺胸叠肚,头也不低一下的,转头又向张总管一笑,领着人,扬长而去。
裁雪和小福却是欢喜的,裁雪过来扶了我道,"小主快进屋罢,才生产过的身子,又折腾了这么久,哪能还站在这儿吹风呢,"说着,扶了我回身就要进屋。
却听那张总管突然厉声一喝,"站住,"我才生产过的身子本就虚弱,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经双腿发软,整个身子都依在裁雪的身上了,被他这样一喝,我心头火起,一下子转过身来,怒瞪着他。
我虽然已经从正一品皇贵妃一下子掉到了最末等的小小更衣,然而想来是往日威仪还在,这一怒瞪之下,他的目光里分明有一丝退缩,僵了僵后才道,"流云殿乃是正位主子娘娘们住的地方,沈小主如今只是更衣小主,皇上的旨意上也说了,小主住浅梨殿,无诏不出,沈小主,请罢。"
裁雪竭力隐忍着,我分明感觉到她扶着我的手松了又紧,轻拍她的手,我依旧一句话没有,靠着裁雪的身子勉力往外走,小福赶紧过来在另外一边扶着,我们尚未跨出流云殿的院门,就听那张总管吩咐带来的人道,"去,将这屋子里的东西好好清点清点,贵嫔主子等着回话儿呢。"
我的脚步微微的一滞,小福和裁雪都回头怒瞪着这帮如狼似虎的人,低声恨道,"实在恶心,竟等不到咱们出了这个门儿的。"
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只说得出一句道,"算了。"
可不就是算了么,相较于我竟然还能留下命来,那一屋子金珠玉器又当得了什么。我一直都以为,孩子的生辰就是我的死期的呵!
可是我仍然觉得奇怪,太后是那样的下了狠心要让我死,怎么突然的,又肯让英宏留着我的命,甚至,不是贬为奴婢,不是关入永巷?
浅梨殿里梨花烂漫,大片大片的似雪香海,在我住进流云殿后,因着我爱这里的几树梨花,英宏将这个地方给我留下了,并在里面大片的种植梨树,虽然僻静,却甚是清幽,我万没有想到,在我被贬入尘埃的时候,竟然还能再住进这样的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