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秀珠离去了,太后这才身子一软,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叹出一口气,她无力的以手抚额,心里的暗伤如夏日里钱塘江涨潮时的潮水,层层叠叠的汹涌不断,一股冷冷的寒意从心底里穿透身体的肌肤钻出来,她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心凉如水。
皇帝,太后,母子亲情,哼哼,不知是他掩盖得好,还是自己掩盖得好,在和他已经那样的水火不相容之后,在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乃至这满宫的妃嫔奴才面前,他们还是一如以往的演绎着母慈子孝的戏。
然而她到底还是伤心的,虽然当年为形势所逼,她谋了他母亲的性命将他据为己有,然而这么多年来,她又何尝不是将他视若亲生,呵护备至呵,甚至于有的时候,她压根儿就觉得,他就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那块肉,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枯禅大师,也从来没有什么梅才人。
可是她再没有想到,自己以为早已经烂进尘埃里的往事,竟然会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铁匣子给牵引出来,她心惊胆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他已经下旨将那梅才人册封为皇贵太妃,并且要移葬皇陵,于先帝合葬,而这,可是只有身为太后的她才有的资格。
她分明想起,在自己反对时,他看她的眼神慢慢的变冷,她终于心虚了起来,他竟然将她软禁,那新封的皇贵太妃顺利的进入了皇陵,他甚至亲自去送葬,一举一动里,那分明是人子才有的动作。
她的心愈发的慌,她努力的回想当年,自己分明下手是极利落的,她深信这件事除了青穗儿和枯禅大师外,世上应该再无一人知道了,她发疯的要知道那铁匣子里到底有什么,可是他却藏着极隐秘极深,问不出,找不到。
她一直忘不了那个晚上,他带着一个年老的妇人进来,那个妇人竟然会是当年自己遗漏了的知情人,她很震惊,也很懊恼自己当年的疏忽,可是已经晚了,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她反而释然,唇齿吐出的是最残酷的语言,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就在那时候,就在那一霎间,她的心分明已经痛得快要窒息。
都说养恩大过生恩,然而自己到底是他的杀母仇人呵,今天的一切,自己早该算到的。
想到这里,她恨透了那个曾经被自己亲自封为娴贵人并以万千荣耀接进宫来的贱人,自己当时确实是一心只为朝纲,想着树一个样子,以正朝廷的风气,却没想到,自己招进来的却是一头白眼狼,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他的目光这么多年来都只拢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看似温婉的表面,心肠之狠辣亦不下于旁人,皇后,自己的侄女,一个一个的全都栽在了她的手里,她的风头一天一天的高盛,再这样发展下去,只怕后宫乃至朝廷上,就会变成她沈家的天下了。
这是她绝对不能允许的,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对她的保护竟然到了那样的地步,她竟然找不到任何机会对她下手,而自己
的侄女毒害龙裔的事却渐渐的浮在了水面上摁也摁不住,眼见这个侄女乃至自己整个家族要尽遭杀戮之祸,万幸的是,幸亏她当年留了一手,将关于皇帝的身世证据全都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有了这些东西,皇帝到底妥协了。
可是,他妥协了又如何呢,瞧着自己是胜利了,可是这个自己一手呵护带大的孩子,这个如今已经站在九重宫阙的云端上的皇帝,到此时连陌路都不如了,再相对时,他是眼神是那样的冰冷疏离,这样的恨,他甚至于已不肯再掩饰。
想到皇帝眼里那样深浓的恨意,让太后的身子忍不住的一阵痉挛,手里的帕子死死的绞成一团,心里满满全是冰寒的冷意,是的,她是在他的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她是在步步设防他,但是,她不得不防呵,她不由痛苦的在心里无声的呻吟,孩子,难道,咱们真的就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了吗?
夜色逐渐深浓,宫里处处渐次安静,只间或有哪个庭院的草丛墙角里传来几声蟋蟀的叽哝声,清心殿御书房里,英宏紧抿着双唇,脸色铁青的坐在御座上,一言不发,边上刘喜一边轻声的回禀着什么,一边小心翼翼的窥视着他的脸色,脸上有隐隐的担忧。
待到刘喜不再说话,英宏终于开口,“你确定了么?”
“是的,奴才已经查得十分的清楚了。”
英宏又默默的坐了半晌,脸上的神色瞬息之间已经转了几变,忽然,他阴阴的笑了起来,“也罢,既然她爱玩,朕就陪她玩到底,”说着,他一摆手站起身子,“只说东西已经找到了,将他们全放掉。”
刘喜像是一惊,“啊……”然而他很快的低下头来,极恭敬的,“是,皇上。”
一场原本以为会是腥风血雨的大风波竟然无声无息的停止,这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然而自从四月那件事过后,皇帝的性情就开始喜怒无常,行动早不在常理之内,因此,众人纵然意外,却也并不奇怪,只说今儿个定是皇帝心情好,那些奴才命大罢了。
重新回到清心殿理伺候的宫人们暗底里亦是大大的长松一口气,擦擦额头上后怕引起的汗珠,一个一个除了更加小心的伺候着外,无不是在心里暗暗咒骂那个连累了自己的偷东西的王八蛋。
在将他们从刑房里放出来时,刘喜冷着脸训斥道,“今儿个这件事算你们运气好,命大,有了今儿这个教训,从今以后,大家的眼睛都给咱家放亮着点儿,若是疏忽了让某些坏了心的混账东西钻了空子,到时侯闹起来了一端可就是一大锅子,到那时可都别跟咱家面前叫冤枉。”
深浓的夜色里,太后的寝宫里却依旧灯火明亮,日里的那个秀珠伏在太后的耳边轻声的回着什么,临了,只见她颇有些得意的道,“奴婢就说是再不会有什么的,那几个奴才可都是奴婢一手调教出来的,最是稳妥不过,太后就只管放心了。”
锦衾绣枕里,太后正散了头发合着眼睛靠在玉簟枕上,听到这里,她的身子微微的动了一动,秀珠慌忙伸手欲扶,太后却又停住了,依旧合着眼睛不再吭声,秀珠楞了一下,不解道,“太后,您……”
见太后不开口,秀珠不由得有些不安,她凝神想了想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却并没有哪里不妥,小心的看着太后的脸色,她又轻轻唤了声,“太后……”
太后终于睁开眼来,看着秀珠忐忑不安的样子,她的嘴角微微的抽动,“秀珠。”
“太后,”秀珠忙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秀珠啊,外面人瞧着哀家尊贵无比,高高在上,殊不知,哀家是站在刀口薄冰上啊,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去给那两个奴才每人赏五十两银子,告诉他们,给我小心了,若是有什么闹出来了,就叫他们自己……,”说到这里,太后停住了,脸上的神情逐渐阴郁,秀珠的身子禁不住一抖,慌忙应道,“太后放心,奴婢知道,他们两个也……也是知道的?”
太后缓缓的一摆手,眼睛再次合上,摇曳的烛光映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斜斜的映在锦幔上,她的脸色静谙如石雕,仿佛,从来都是那么的静默。
看着太后,秀珠默默的楞了一楞,方才轻声的道了声,“奴婢告退,”她伸手将太后身上苏锦织绣的薄被往上拉了拉,放下幔帐,悄声退了出去。
灯影昏黄下,她没有看到,正有一滴晶亮的水滴顺着太后的面颊滑落。
八月,在对大地最灼热的炙烤后,太阳终于心满意足的慢慢收起了它的热焰,虽然还是穿着夏日的薄衣裳,但人们于空气里到底已经到底感受到了丝丝的凉意,大家仿佛是被掐着脖子过了一个夏天的猫,此时终于能够畅意的说起话来。
秋风将至不至,秀明湖畔依旧妖娆如花,脱离了热火炙熏的风儿吹到人的身上,说不出的舒畅,湖上开始日渐热闹,游舫花船上的丝竹日日不断,青山绿水里,无不快活似神仙。
忽然,遥遥的有一曲仙乐袅袅盈来,仿佛是来自天边,又仿佛就在四周,琴弦叮咚,仿佛天籁,就那么袅绕在耳畔,游人无不惊起,个个忍不住四边张寻,凝神细听,那琴声却是飘忽轻淼,不知出处。
“快看,在那里,”突然有人惊呼起来,抬手遥指,众人举目看去,只见秀明湖对面的临水峭壁上,隐隐有楼阁显现,悠扬的琴声潺潺幽幽,正是从那里传了过来。
有人低声轻呼,“是听荷山庄
随着时光的消逝,人们差不多已经忘记了有钱有势的首富钱之富竟然肯将听荷山庄出手让人一事,此时陡然而起的琴声,生生的又引起了众人对于听荷山庄如今的新主人的神秘好奇,大家不约而同的命人摇着船,往山脚下驶去,然后堪堪才近些,那琴声却又嘎然而止,徒留耳畔的一缕余音,袅袅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