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珍其实一直以为她是在找借口的,听到她那么说,沉默了一下,道:“你应该知道手对拿刀的医生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你当时应该去找我的。以前的片子,现在还有吗?或者你和我说说,当时是怎么的情况?”
孟时没回答,过了会儿,道:“我知道您是关心我,但医生,早已不是我的梦想。”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不想再做这一例手术。应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我尊重你的意愿,但小时,该去面对的东西还是得去面对,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也不再多说,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茶,出去和董家郃说出了。他那么远的来,肯定是没吃东西的,孟时早准备好了菜,只差汤好了就能吃。
她将菜一一的摆到餐桌上,这边很简陋,凳子都是塑料凳子。应珍没有进来,她就站在窗口,看着往外咕咕冒着热气的汤,尔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将汤盛上桌,她出去请应珍吃饭,也叫了董家郃。董家郃每一次都是诚意十足的,没有带人,只有他和应诊两人来。
应珍没有再提手术的事情,夸孟时的菜做得好。以前的时候孟时常在他们家吃饭,他爱吃些什么她大概都还记得。
孟时就笑着说她现在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大概就只有做菜了。董家郃的心里百味杂陈,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孟时亲自下厨做的菜。和何瑜霏说的一样,好吃得能让想咬掉舌头。
董家郃吃得却是万分的艰难,孟时在以前,是连面条都不会煮的人。不知道手上落了多少刀口,才将菜切得那么整齐。不知道被油水溅到烫到多少次,才成就了一桌子的美味。
他魂不守舍的,连应珍和他说话,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勉强的笑笑,说了句抱歉。
应珍的年纪大了,经不起舟车劳顿。他们是在镇上订了宾馆的,吃过饭就回了宾馆。离得不远,董家郃开车回去,孟时则是陪着应珍慢慢走着消食。
这一顿饭吃得应珍满怀感伤,一直在回忆着过去的事儿。孟时一直微笑着听着,快要到酒店时在街边的小店里给应珍买了一杯刚榨的新鲜的西瓜汁。
到酒店的时候董家郃早在等着了,这边地方小,宾馆也就那么两三家,虽然环境不错,但设施比起大酒店还是差了很多。
董家郃大概是怕应珍不习惯,要解释几句。应珍并不介意,摆手制止了他。应珍是不怎么喜欢董家郃的,和他来这一趟大概是出于一个医生的慈悲之心。进宾馆后他就让孟时回去,说是他明天走,晚上让孟时出来吃饭。
孟时说了句好的,没再送他上楼。应珍的身影消失在宾馆里,孟时才慢慢的往回走。大概是要下雨了,太阳并不大,却让人觉得软绵绵的。她也去买了一杯西瓜汁慢慢的啜着往回走。
走了没多久她就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她没回头去看,慢慢的走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条巷子是卖五金的,有人摆着摊卖小孩子的玩具。
进了巷子之后孟时就加快了脚步,闪身进了一家店里。董家郃没想到她眨眼就不见了,往四周看了看,视线落到了小店里。
见是他,孟时也没再躲避,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边说着边出了巷子。董家郃没说话,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见孟时没有说话的打算,走了那么远,他才开口问道:“你和余江阮……怎么了?”
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些莫名的伤感。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是没空打听孟时和余江阮的事的。孟时不声不响的搬到这边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她和余江阮出现问题了。
孟时停住了脚步,双手插在衣兜里看着他,道:“你来就是特地问这事的?”她的语气带了点儿讥讽。
董家郃低低的说了句不是,目光落到孟时那放在衣兜里的手上,面色痛苦的道:“小时,你的手,是不是那次……”
他问到这儿,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刚才应珍都和他说了,应珍说的是她摔了一跤。可董家郃的心里是清楚孟时在说谎的。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他的脑海里却清晰的浮现出孟时倒在地上,他的脚踩过她手指的画面来。那时候,为了演得逼真些,他那一脚下得挺重的。后来,他才知道孟时的手指骨折了。他当时根本就没想到手术刀那回事,甚至隐隐的松了口气儿。
孟时的手伤了,那么他妈妈就不会再怀疑他的心还在孟时身上。以后就不会再找孟时的麻烦了。他那时候已是迫不得已,如果在那时候袒护孟时,以他妈妈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放过孟时的。
董家郃突然惨然的一笑,真是报应。他妈妈也许永远也想不到,她有一天,需要求孟时给她做手术。只是,孟时的手都被他毁了,这手术怎么做?
“是不是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也能死心了吧?以后麻烦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行吗?”孟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淡漠。
有些事儿,一遍遍的被提起,只有自己才知道到底有多痛。她真是不愿意和董家郃再纠缠下去,也没心思和他纠缠。
“对不起。”董家郃低低的道,“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原谅我,我这样的人,也不配被原谅。”
他低着头的,孟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儿,那些被淡化的的记忆一点点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她和董家郃之间,真的有很多很多的回忆。她有时候会恍恍惚惚的觉得,那些不好的,都只是她在做梦而已。
她就那么怔怔的站着,看着董家郃,一字一句的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你也没有必要道歉。就算道歉了,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像以前一样吗?不,不可能了。就连做朋友,我也没那么大方。你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揭我已经结痂的伤口。提醒着我,那些灰暗的日子。提醒着我,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信,值得托付。你的对不起,还是留给真正需要你说对不起的人。”
孟时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董家郃站在原地,久久的没有动。他每一次出现在孟时面前,都是带着愧疚的。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孟时是不需要她的愧疚的。他的愧疚,于她来说,早已什么都算不上。
孟时回到租住的平房孟涛已经回来了,见着她就问道:“你那老师还没来吗?”
“去宾馆了。”孟时简单的回答,她虽是请了一个下午的假,但这会儿没事,她还打算去上班。
正想去换衣服,手机就响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老鬼打来的,她就接了起来,喂了一声。
“你在那边安定下来了吧?”老鬼问道。
孟时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唔,也没什么事。就是余江阮到东青来了,也来了我这边。我看着他挺平静的,也没向我问你的下落。”老鬼是有些疑惑的,余江阮也太淡定了些。他原本以为,他过去就是特地去逼问他孟时的地址,还打了腹稿准备了说词,却没想到他什么都没问。就跟不认识孟时似的。
孟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淡淡的道:“我还得去上班,要是没事我挂了。”她说完,不等老鬼回答,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一时拿着手机没动,直到孟涛叫她,她才回过神来。进屋换衣服去了。她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进屋就倒在那张小床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躺了多久,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竟然是应珍打来的,董家郃的妈妈病情严重,已陷入昏迷中,他们必须马上赶回去。
孟时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打车朝着宾馆赶。连拦车一起不过就几分钟,她到的时候应珍还没有从楼上下来。她问了前台应珍的房间号,跑着上了楼。刚才收东西时他急,应珍的腰扭着了,扶着桌子站着,额头上不满了冷汗。
孟时进去的时候董家郃正无措,劝应珍去医院,应珍却不肯,说是老毛病了。让他准备一下,马上就走。
见到孟时,董家郃松了口气。秦婉青病重,他是很急的。但这时候他是不能丢下应珍独自离开的。孟时也吓了一大跳,应珍的腰是老毛病了。她给应珍推拿了会儿,疼痛渐渐的缓解下来,应珍就让董家郃准备出发。吩咐孟时替他买一盒止痛药。
他这样子,车坐久了,或是在飞机上都还得受罪。孟时略微的思索了一下,打电话告诉了孟涛一声,打算送应珍回京都。
孟涛是反对的,孟时单独一人上路,要是出里什么事怎么办?他的反对没有用,孟时一向都是倔强的。东西也没收,扶着应珍上了董家郃的车。
她跟着一起,才能更好的照顾好应珍。她的推拿能缓解应珍的疼痛,在路上时不时的推拿一下,这路途应珍就没那么受罪了。
开车足足的开了六个小时,到京都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应珍吃了止痛药,疼痛得以缓解,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看秦婉青。
大半夜的医院有些冷冷清清的,孟时并没有跟着去看秦婉青,就在应珍的办公室门口等着他回来。
明明应该是很困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脑子异常的清醒。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应珍回来,她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现在是没有航班的,她准备明天乘最早的航班回东青。
“孟小姐?”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孟时还没有睁开眼睛去看,来人就试探着叫道。
她睁开眼,眼前站着的人是董家郃家里的阿姨。在董家住了很多年了,没想到现在还在。
孟时微微的点头算是打招呼,那阿姨挺激动的,上前握住了孟时的手,道:“孟小姐,你一定要救救夫人。夫人还那么年轻啊。”
她的力气很大,捏得孟时的手有些疼。孟时有些失神,秦婉青这样心肠狠毒的人,竟然还是有人希望她能活着。她很快回过神来,从那阿姨的手中抽出了手,道:“抱歉,我并不是医生。”
“可是他们说只有你能救夫人。”阿姨的情绪激动了起来,道:“孟小姐,您不能见死不救。以前虽然是夫人的不对,可是你得将心比心啊,夫人都是为了家郃少爷,希望他能过得好啊。为人母,为了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不对的。”
她那么一说,孟时就成了不通情达理,万恶不赦见死不救的恶人了。秦婉青是为了董家郃好,可是,就算她是为了她的儿子好,这种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您高看我了。”孟时并不打算再多说,说着就转身离开。
那阿姨一下子跪了下来,抱住了她的大腿,哭嚎着道:“孟小姐,孟小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那是一条人命啊孟小姐。”
夜晚的走廊寂静,她的哭声传出去老远。她抱着孟时的脚,死死的匝着,孟时想揍也没办法走。很快就有值班的护士听到声音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那阿姨死活不肯放开孟时,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孟时紧紧的咬着牙关,拿她无可奈何。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保姆。早知道她就不和她搭话了。
围观的护士也拿那阿姨没办法,只得打电话叫来了保安。保安上来了也是束手无策,那阿姨放了话,说是只要谁敢碰她一下,她就从楼上跳下去。
孟时被纠缠得没了耐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护士道:“去请董先生来一下。”
那护士像是突然才反应过来似的,匆匆的去找董家郃去了。还没走几步,董家郃就从走廊那边一步步的走了过来。他颓丧而落魄,脚下的步子像是有千斤重一般。
那护士叫了一声董先生,他抬头茫然的看了那护士一眼。视线落到远处的孟时和那跪着的阿姨身上,这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他并没有说话,一步步的走到人群前。
人群因他的到来变得鸦雀无声,那阿姨抱着孟时腿的手慢慢的松开。董家郃的目光停留在孟时的脸上,突然一声不吭的跪了下来。低低的道:“小时,求你救救我妈妈。”
孟时一点儿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跪下,整个身体都僵了起来。围观的护士医生窃窃私语起来。秦婉青的病情已经恶化,如果再不进行手术,只怕活不过几天。医院里已经安排过几次会诊了,甚至网罗了几家医院的优秀医生,全都只有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把握。也就是说,秦婉青有很大的可能上了手术台就下不来了。
孟时有过成功的案例,即便是几年没有碰过手术刀,她依旧是成功率最大的人选。董家郃大可以让那些医生做手术的,可他赌不起。
孟时也是有些恼怒,董家郃这个时候跪下,分明是让她难堪。她如果不答应,势必会被认为是冷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儿,压低了声音道:“你先起来。”
董家郃没动,大有她不答应就不起来之势。他这和威胁有什么两样?孟时气得肝儿疼,管也懒得再管,把腿就要走。谁知道脚步才刚迈动,那阿姨又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腿,大声的哀嚎起来,道:“孟小姐,你不能走。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夫人。”
有了董家郃撑腰,她的底气更足了些。声音更是中气十足的。孟时气得乐了起来,这阿姨,感情就是在和董家郃唱双簧哪。
大半夜的闹出那么一幕挺吸引眼球的,楼下的人甚至都跑上来围观。直到应珍过来,围观的人才渐渐的散去。
阿姨放开了孟时,董家郃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般,就那么直直的在走廊上跪着。应珍劝他劝不起来,也不再管她,叫着孟时进办公室去了。
他简洁的将秦婉青的情况说了,也将会诊的结果给了孟时看。孟时默默的看着,道:“老师,我同样没有把握。”微微的顿了一下,她自嘲的笑笑,道:“您也看到了,董家这是在逼着我动手术。手术成功了不说,要是手术失败了,您觉得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您就算说我冷漠冷血也没关系,这样的手术,即便是放在以前,我也未必会做。”
她抿着唇,一副倔强的样子。应珍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这脾气还是那么倔。小董也是急得没法了。即便对你来说那个人是多么的万恶不赦,但对他来说,那是他的母亲,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凡成功率高一点儿,我想他也不至于这样。换位思考一下,你就能体谅他了。”
孟时一时没说话,心里突然就刺痛了起来。当初爸爸被困在监狱里,只要有人肯伸手,别说是让她下跪了,就算是让她为奴为仆,她也绝对是一万个愿意。
悲伤像是决堤的大水,迅速将孟时淹没。她眼中泪花朦胧,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的道:“麻烦您去让他起来。”顿了一下,她接着道:“如果这手,还能拿手术刀,我就做。”
应珍诧异过后是惊喜,开门让董家郃起来。看了看时间,迅速的做了决定,道:“我马上通知大家做准备,现在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好。还有几天时间,从明天起,我先安排你重新熟悉手术室,介绍病人的状况。”
孟时一点儿也不觉得疲惫的,但只要接了这手术,她就必须保证自己休息好,不能出一点儿状况。
应珍说着快速的出去了,没多大会儿,就有护士来,带孟时去对面的酒店开房间。应珍本是安排她住他家里的,但这时候已是凌晨了,只能是先在酒店住一晚。
孟时和那小护士下楼,董家郃就递了一张房卡给那小护士。小护士看了孟时一眼,接过,笑着说了句谢谢董先生。董家郃连和孟时对视都不敢,勉强的笑笑,看着孟时的身影走出医院。
那小护士的话挺多的,说着说着的就说起了秦婉青的病情。她的病情原本是挺稳定的,应珍才放心去东青。就在昨天,她的女婿抱着一束鲜花到病房来看了她,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她的女婿刚离开她就晕倒了。病情忽然就严重了起来。
孟时安静的听着,没有插话。谈什么?孟世辉现在已经恨急了董家,秦婉青入院那么久他都没有上门。这次突然来,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这都是秦婉青一手作的孽。但凡以前的时候对孟世辉好一点儿,即便是和董芙萝关系再怎么不好,现在孟世辉也不会那么恨董家。
董家这次接二连三的出事,和孟世辉是脱不了关系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告诉了秦婉青什么,才将秦婉青气得病情加重。秦婉青早就成了老姜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会对她有什么打击。
孟时忽然就想起孟世辉说请她吃饭的事,后来没了声息。也不知道孟世辉到底想说什么。她现在已能确定,孟世辉手中的东西,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之前楼上的那一幕那小护士自然也是围观了的,变着戏法的打听孟时和董家郃是什么关系。说着董家郃有多孝顺多大方,几乎每次到医院来,都是会给医生护士带东西的。
孟时一点儿也不奇怪,董家郃原本就是很会笼络人心的。有公司的事拖着她,董芙萝又在监狱,他想要秦婉青有更好的待遇,经常买东西送医生护士那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
孟时想到这里思绪就停顿了一下,对秦婉青来说,董家郃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但对她来说,董家郃今天的举动,是挺让她心灰意冷的。无论他是否是在和那阿姨演双簧,他那时候都是在逼她。
她同意做手术,并不是因为害怕流言蜚语。而是想起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