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晚饭后,罗文谦就过来了,而田老爷找他并不是要还那笔款,还居然再又贷了一笔,而罗文谦也答应了。
贞娘初时还奇怪,有些不明白罗文谦这打的主意,毕竟田罗两家恩怨纠缠,以罗文谦来说,这么支持田家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等到罗文谦说,这次的贷款,田老爷子是以田氏墨坊做的抵押,贞娘才明白过来,如此,就不奇怪了,别看一直以来,罗文谦这厮虽然表现在云淡风轻的,对田家得了罗氏墨坊一事一直没什么说法,还本着再商言商,跟田家亦有着经济往来,但实则,罗文谦做为罗氏子弟,又岂有不想拿回罗氏墨坊的想法。
田槐安以田氏墨坊做抵押,而一旦,田家出事,说不得,罗文谦便有机会拿回罗氏墨坊,如此,罗文谦贷给田家款子也就不奇怪了。
而田槐安贷款子也不奇怪,去年底田家被夺了贡墨权,听说朝廷还罚了一笔款子的,而今年,田家又没有争到贡墨权,再加上之前收买几个画师,想来开消也不少,而此消彼长的,田家墨坊要发展,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怕是难。
而从罗文谦的口气里,田老爷的身体是真的不太好了,用田老爷自己的话来说,今年不一定能撑的下去。
当然,田老爷子的身体怎么样,贞娘关心不着,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自家爷爷的身体。
这回制墨,爷爷和七祖母死活不让她再碰。如此的,她不制墨,那显然只能是自家爷爷亲自动手了。
可是爷爷那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贞娘哪里能放心,只是如今她在待嫁中。墨坊的事情由七祖母和自家爷爷做主,根本由不得她。
于是她的心便一直吊着。
第二天,罗家三叔公和三叔婆就来了,跟李家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婚期就定在五月二十六日,如今四月中,也就一个月多的事情。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家里便是一团忙。成亲是大事,再怎么匆忙,该准备的东西还是不能少的。总不能亏了贞娘,便是七房那边,七祖母带着几位伯娘和婶娘也给贞娘添了许多的妆。还有六房的三个姑姑,以及九房的九叔婆。婶子小黄氏都给贞娘添了妆。
而除了李家八房还要备着贞娘婚期的事情外,李家所有人都一头钻进了制墨的事情里去了。
程家的石臼,罗家的锅。田家的千年松烟煤,李家的墨法,再加上顶极的鹿角胶,材料都备齐了,徽州各墨坊的群策群力帮李家结省了不少的时间。
要不然,这时候李家还在找材料呢。
而这一次,李墨一反过去喜欢添加的各种药材的习惯,这一回,除了烟煤和胶,其他的什么都不掺。
一直以来。古人对于和墨的添加料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和墨如制丹,各种药物的添加自古以来怎么多怎么来,曾有一墨添加五十几种药料矿物不等。可以说是繁锁到了极致。
但也有另一种看法,和墨如烹茶,不可杂以外物。
李家一直以来制墨都要添加十几种材料的,但这回。因为器具的不同,再加上材料本身都是顶级,如此的,李家便反其道而行,这会什么药材都不添加,就直接以千年松和鹿角胶制墨。
而贞娘除了备嫁外,墨坊的事情也没完全放下,虽然这回的制墨,七祖母和自家爷爷不让她碰,但先前的几次试制她还是参加了的。
毕竟她的墨技摆在那里,而试制墨只是为了让配方达到最好的比例,没不是真正的制斗墨,李老掌柜便没有阻止。
事后,贞娘又足足花了两天的功夫,凭着脑子里的印象,画了一副后世万里长城的墨线图。再由七房的二婶黄氏和景东叔雕成了墨模雕板。
最后,这副雕板被定为山河雕板,正好组成了一套山河集锦墨。
而等到雕板刻制完成,打蜡护理过后,正式的制墨就要开始了。
丑时,天还黑漆漆的,李家这边,只有几盏一夜通明的气死风灯的光线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而此时,睡在床上的贞娘却猛的一抖,然后大叫着醒来,脸色很不好,她刚才做梦了,梦到爷爷全身是血的,一下子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那心嘣嘣直跳的。
而此时,东边的李老掌柜的屋里,响起一阵咳嗽声,是那种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的感觉。
这时,贞娘是再也躺不住了,披衣起床,走到东屋,却听得屋里,自家爷爷同奶奶在说话。
“老头子,瞧你咳的,明天的制墨你就别去了。”东屋,吴氏坐在床上,一边扶着李老掌柜的喝水,一边叹着气劝道。
“我不去谁去啊,让贞娘去?贞娘才十八岁呢,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她身上你忍心吗?再说了,天家无情,万一出个事情,贞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对不住这孩子。这几年,你当这孩子容易?她走过来的路,便是一些男子都难以坚持。”李老掌柜的道。
都说流言如刀,贞娘先是被退亲,再以女子之身经商,那背后的风言风语早就几箩筐了,又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吴氏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在说话了。
这时,李老掌柜又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至于连一场制墨都撑不下来,大不了,事后我再养着,我答应你,这次制墨之后,就再也不碰墨了。”
李掌柜保证的道,他自己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这一次制墨过后,身体确确实实要好好的养他一段时间了。
只是显然的,一边的吴氏却不信他的话,没好气的哼了几声:“你这话三十年前就跟我说过了,却从没有一次兑现过。”
“得得得,这回。我说话准算话。”李老掌柜好声好气的道。
“希望你这回说话算话。”吴氏这才道,又说着:“再休息一会儿吧,到丑末再起来。”
“好。”李老掌柜的应声,然后睡下,没一会儿屋里的油灯便灭了。
贞娘本来是想跟自家爷爷说说今天的制墨的事情,此时见得屋里灯灭,这时候自不会打搅自家爷爷了。
而她心里自有计较。
如此,没一会儿。便是丑末。还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不过此时,李家各房屋里的灯都一一的亮了起来了。
今天的制墨实在是非同小可,沐浴焚香自少不掉的。贞娘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的青衣,到得上香时,再虔诚的上了一柱香。
随后便冲着自家爷爷道:“爷爷。今天的制墨,我给你打下手。”
“不成。”李老掌没有一丝毫的犹豫的板着脸道。
贞娘此时却是一脸坚持的道:“爷爷,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咱家最重要的还是要制好墨,熬胶同和墨是极耗精力的活儿,爷爷,孙女就说句不孝的话,万一您撑不住了,我在边上,也能接手,制墨不能有丝毫差错,对吧?”
“呸呸呸。你这丫头,一大早的咋没句好话。快说。坏的不灵好的灵。”赵氏在一边听着贞娘这话,没好气的拍了贞娘额头一记。哪有还没有制墨,就说自家爷爷万一撑不下去的话,这话岂不让人挠心的很。
一边吴氏更是一脸担心了。
“嗯嗯,坏的不灵好的灵。”贞娘连忙随着赵氏的话应道,其实她是故意那么说的。若是说她不放心自家爷爷,那爷爷肯定是不会让跟着的。
可若是因为怕万一爷爷撑不过去,她好接手制墨,想来自家爷爷说不定就不会反对了,毕竟,制墨才是头等大事。
这等于就是一件事换个说法,这还是昨晚那个梦提醒她的。
一边李老掌柜的听得贞娘这话,倒是真沉思了起来,别说,上回制*三才墨的时候,他因着精力不济晕了过去,万一这回,那种情况在制墨中出现,那可真要坏事的。
想着,李老掌柜终算是松口同意了,他心里也明白,这丫头就是有这么一股子倔劲。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个保险也好,只要自己不出意外,贞娘不动手,以后有事自也牵连不到贞娘的身上去。
见着自家爷爷终于松品,贞娘便笑眯眯了起来。随后便扶着自家爷爷进了墨坊。
七祖母今天也是难得的一盛装,一早就出现在墨坊里,身后跟着的还有墨坊里几个制墨师。还有罗文谦和程大约。
“罗大哥,你怎么来了?”贞娘不由的上前,有些诧异的问道,这前都没听他提起过。
“我家的锅,我最熟悉,所以,我便跟老夫人求了个熬胶的活儿。”罗文谦指着之前他送来的那口锅以脸轻松的道。
如此贞娘便也明白了程大约的来意,想来那程大约,自是因着对石臼的熟悉,过来杵捣的。
贞娘便又跟程大约见了礼,这位将是未来万历年间,最著名的制墨人。程家在他的手上编著了《程氏墨谱苑》。
“不是让你别来的吗?你怎么还是来了?”罗文谦微皱着眉头。他自也是不希望贞娘有任何的危险的。
“我也是制墨人,不管何者原因,在这个时候,都没有退缩的道理。”贞娘两眼亮晶晶的道。
罗文谦揉了揉鼻子,倒是忘了,这丫头于墨道的痴迷不亚于她爷爷。
到得吉时,七祖母带着李氏一干人等送着几位制墨师进了墨坊,神色庄严无比。
“点火,开工。”李老掌柜一挥手,立刻的众人便个就个位。
不愧是天外殒铁制的锅,灶里的火一点着,触到锅底那红红的火焰就变成了青白色,而倒入锅里的胶也立刻的融成如鸡蛋清一般的清透。
“和墨。”这时,李老掌柜的又沉声的道,立刻的,罗文谦便锅里的胶便倒入千年松烟煤之中,一边李老掌柜早准备着,候着胶一入烟煤,便立刻搅拌了起来。
只是李老掌柜的越搅拌,那皱头就越皱的紧,便是边上的罗文谦,程大约以及一干制墨师也都皱起了眉头,贞娘心中亦是咯噔了一下。
胶不粘煤!!!!
之前试制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现象啊,当然,之前试制用的烟煤是李家墨坊珍藏的五百年松烟煤,毕竟千年松烟煤就这么一点,试制的时候根本不敢用它。可如今看来,千年松烟煤和五年百的松烟煤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这是之前,李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按常理来推论,其实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存在的。
只是千年松烟煤,在这之前还真没有人试过,而一些东西成长了千年,总是有些邪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