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程格外顺利,只是人少了一些,但正好清静,傅问渔坐在马车上发呆,毕苟不时打听一下昨日晚上她和少有没有那个,傅问渔白了她一眼摆手说没有。毕苟便万分失望:“搞什么嘛,都睡到一张床上了还装什么清高啊!”
傅问渔要不是抓不到她,非要把她吊起来放十个鸡腿在她眼前让她吃不着!
她一夜心惊肉跳并未睡好,伏在方景城胸口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那一晚她想了很多,她本就是多疑之人,方景城待她这样的好,她却仍然止不住想起初遇他想见之时说的那三年之约。
偶尔她抬头看一看方景城熟睡的容颜,也想轻声问一句,王爷,那三年之约是否可以作废?三年之后,你是否仍取我性命?
可是她不敢,理智的声音告诉她,方景城做过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变,哪怕他说过他会考虑另寻办法,汹涌的情绪拉扯她,她哪怕知道这约定的存在,也无法自拔,纵使她表现得再不在意,方景城在她心里的份量已经越来越重。
这让她犹豫不已,方景城必是懂她,所以他说,娶不娶她,关键不在方景城自己,而在傅问渔。
两人正嬉闹,方景城驱马过来:“我安排了人手保护你先进京,进京之后杜畏会带你去天牢。”
傅问渔不得不叹方景城心思缜密,她从未提过,方景城却知道自己是一直想去天牢,看一看早已被关起来了的傅念春的。
同行回京,坐在马车里的沈清让闭目打座,突然他睁开眼,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变得苍白,头发又有些发灰,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片树叶来放到嘴边,吹了一个熟悉的曲子,便有人落在他眼前:“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满脸的绝望悲色,忽又低头笑起来,像是笑这老天待他之残忍绝情,豁然闭眼:“替我杀一个人。”
“是!”
天牢有着所有人想象的样子,暗无天日,阴冷潮湿,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毕苟掏出了些香膏擦在傅问渔鼻子下面:“别去太久,这里空气不好对你身子不利。”
“知道了,你等我。”傅问渔提了一个食盒递出杜畏给的令牌,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被关在牢房里的傅念春。
她穿了一身囚衣,蓬头垢面,蜷缩在角落里,再也看不出半点往日里她妩媚妖娆的样子,看到傅问渔进来,她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五妹你会来的。”
“我带了些酒菜给你。”傅问渔铺了一块布放在地上,摆上傅念春平日喜欢吃的菜式,还有一壶酒,两个杯子。
傅念春走过坐在地上,颤抖的双手几乎握不住筷子,夹了几次菜都夹不到嘴里干脆放下,只倒了一杯酒喝起来:“五妹,这是来给我送行了?”
“是。”傅问渔坐在她对面,倒酒与她碰杯,“我在傅家最不想杀的人就是你。”
“别说笑了,如今整个傅家,除了五妹你和早死的傅品泉之外,有哪一个没进过监牢?我,傅怜南,傅启明,母亲,父亲,个个都被你亲手送进来吃过牢饭。五妹,你真的是好本事。”傅念春笑着一一数过,语气里并没有对傅问渔的嘲讽,反倒有些佩服。
她是从来没有恨过傅问渔的,只是蒙了心瞎了眼,一条道走到了黑,终于撞上了傅问渔这堵南墙,却也回不了头。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罢了,不提这些事,喝吧。”傅问渔本想说一下内心的惋惜和不解,但觉得说来无益,不如喝酒。
两人都闭口不提过往恩怨,一杯接一杯的碰杯喝酒,不过转眼,酒壶里的酒就去了大半。
见她可怜,傅问渔夹了一筷子鱼肉喂给她,边喂边笑:“别怕,没有毒。”
“你要杀我当然不会背着我用这种方法。”傅念春张嘴咬在嘴里,细细嚼着,“这牢房里的饭菜可真难吃,比起我当年吃过的傅家的馊饭还要难吃。”
“那是因为你肯定没有吃过树根和野草。”傅问渔笑道,一口接一口喂她。
傅念春听了她的话仰头直笑,伸出脏兮兮的手捧着傅问渔的脸颊:“你个傻瓜,能远离这傅家的地方都是好地方,商洛再苦,苦不过这里,我一直都很可惜,你为什么要回来?”
傅问渔有些难过,这样说话的傅念春多像之前与她坐在院子里品茶喝酒扑蝶的时候,她软着身子倚在自己肩头,吐气如兰,一声一声的“我的好五妹”,那时的情意半点不假,是真把自己当作了妹妹,后来却全都变了样。
“你若不那样,该多好?”傅问渔苦笑。
傅念春轻笑了一声:“傻五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若是你与傅家为敌,我便是要跟你作对的,你难过些什么?对不起你的是我,你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说着停了一下,“你要当心方景悟,他野心极大,方景阅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大来大去不过是为了那东宫之位,我半点不稀罕的东西,他们若是能抢得走便试一试好了。”傅问渔笑了一声,擦了擦傅念春脸上的黑污,本是好看的脸,却染了这么多的浊物。
傅念春看着傅问渔,握住她给自己擦脸的手,淌出些眼泪来:“五妹,听姐姐一句话,嫁给城王爷做个闲散王妃吧,他那么疼你一定能保护得了你。若重新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想寻个良人,安安份份过一辈子,不再这样了。”
傅念春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低到心底里,若她不生在傅家,没有傅启明这样的一个禽兽不如的弟弟,没有后来的疯狂,或许事情都会不一样,可世上哪里有如果,后悔不过是这世上最最无用的东西。
她抹干了脸上的泪,强撑出一个笑容来:“五妹铺地的这布够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带来的,免得让我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看,我早就说过你看似无情,实则最多情了。”
“二姐……”傅问渔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一副看透生死的样子。
“你走吧,若有来世,我倒真想与你再做一场姐妹。”
傅问渔起身,道了一声“二姐好走”,头也不回慢慢走远。
出了天牢,外面的日头照得她眼花,毕苟见她情绪不好也不多问,只说:“要不我陪你走走吧。”
傅问渔扶着毕苟的手臂借些力气站稳:“毕苟,你说她要是能重活一次,会不会不一样?”
“胡说什么呢?人死了哪里能重活一次。”毕苟说道。
傅问渔摇了摇头不说话,也是,谁能都像她,个个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两人走到护城河边上一家小酒馆,傅问渔叫了些酒也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温琅像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不知怎么找到了她,看她不想说话便与毕苟坐在一起看着傅问渔喝个不停,一直喝到日暮西斜,护城河里的水波泛着粼粼夕光,她才晕乎乎起身:“回吧,回傅家。”
回那个已经只剩下自己和傅怜南两个人的傅家。
可就在他们刚刚跨出小酒馆的时候,却看到到处都是官兵,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毕苟见事有异,抓住一个人细问之下才知道:傅念春逃走了。
傅问渔的酒立刻就醒了:“怎么可能?”她见到的傅念春绝无逃生之意,那铺地的白绫三尺,是她能给傅念春最后的仁慈,她怎么可能逃狱?
再说天牢守卫森严,就算武功盖世之人进了也别想逃出来,傅念春一个不会功夫的弱质女流怎么可能逃得走?
“到底什么情况?”傅问渔抓着毕苟的手臂急声问道。
“听说守卫的人全都中了迷香,又有人说见到有人去找过傅念春,把她带了出来。”毕苟眼中满是担心,傅问渔是进过天牢的,而且用的法子还不那么光明正大,这一下好像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她身上。
有人给傅问渔设了一个圈套。
“是你吗?”果然温琅问道。
“你疯了不成?我家小姐要救傅念春也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毕苟骂道。
“也对。”温琅点头若有所思,“傅念春是什么时候逃走的,逃走时有几人?这些作证的人可清醒,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话是否可靠?”
不亏是温太子,在宫廷里浸淫出来的敏锐和聪慧,字字句句问到的都是关键之处。
“城王爷这会儿应该进京了,城王府有没有消息?”傅问渔问道。
她正问着,就看到花璇跑了过来:“小姐,少主让我接你先回傅府,只怕事情有变。”
“傅念春真的逃走了?”傅问渔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只怕是的,有人看到傅念春是自愿跟人走的,并未受人胁迫,而且,而且我跟杜先生掐了一下时间,就是在小姐你出天牢之后她就走了。”花璇的话让傅问渔陷入深思,这好像就是故意等着傅问渔前去,然后制造一个她带走傅念春的假象一般。
傅念春是皇帝钦定的罪人,而且是因为末族少长老卓罕德之死被关进来了,如果傅问渔真的背上帮她逃走的罪名,那只怕真的是要一场恶斗才能保得傅问渔一命。
“你还真去过天牢?”温琅诧异道,“这下麻烦了。”
“小姐?”花璇见傅问渔出神晃了一下她的胳膊。
傅问渔怀揣着心思想着能做到此事的人会是谁,既能算好傅问渔行事的时间,又有能力把傅念春带走,放眼京中,能有几人做成此事?她想到一个人,内心有些不愿意相信。
走上街头看着四处搜人的官兵心中既疑惑又焦作,抓了傅念春是为了对付自己无疑,可是抓了她有什么用?
“不如你先回府等消息吧。”温琅看着傅问渔满脸的忧色也开不起玩笑,总归说了句人话。
“也只能如此了。”傅问渔点点头,但依然沿街看着行人,期冀能看到傅念春的身影。
空落落的傅府显得空旷而寂寥,几个月之前这里面还热热闹闹,人丁兴旺,只不过转眼已是物是人非,傅问渔心绪难安地走回自己的小院,坐在院子里理着头绪,毕苟和花璇一左一右陪着她谨防有变,而温琅而打量着她院子里的花草随意看着,突然大叫了一声:“傅小姐你快过来!”
傅问渔听他声音一惊一乍连忙跑过去,却见到了傅念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