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段日子没上街,这末族已是改天换日一般的景象了。
就像是为了应这秋日的景,末族有点愁云惨淡的味道。
于自私的人来讲,别人的死活并不是他们看重的东西,别人是不是过得不公平,过得劳苦跟他们也没有关系,当这些人所遭遇的不公,这些人所被迫接受的苦难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时候,他们越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
末族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种族,他们的自私比之普通人要强上数百上千倍,至少普通人不会为了活过五十岁,而推着几个无辜的小姑娘受尽凌辱进黑暗无边的地狱,他们还会在一边高喊着伟大,崇高之类的字眼。
生而为人的阴暗面,在末族这个地方有着绝对的展现,他们会用尽你所有不能想象的恶毒行径,告诉世人,人,是可以肮脏恶心到如此地步的,当你看到卖子求荣,卖妻求财的这种事情时,不要觉得讶异,这对末族的人来说,只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对几个小姑娘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对大人了。
温琅掌权末族之后做的事情有收缴兵器,招兵买马,还有,困人为奴。
但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这么做的,一开始的温琅温太子他也算是一个很忠厚的人,他是这么说的:为了让末族有更好的发展,为了以后末族子孙的幸福,他决定请一些人,一起修整末族那条全是石子拼成的路,把这条路修成一条平整的,宽阔的,像官道一样舒服的马路,干一天活儿五个铜板。
他料错了末族的人,末族的人他们是想活到两百岁那么久的,那么他们的子孙过得好不好这回事,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两百年啊,他们可以娶很多个妻子,生很多个孩子,说不定孙子的年纪比儿子的还要大,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儿孙辈出这种苦力?一天五个铜板在他们眼里看来不划算,不想干。
温琅便加钱,干一天活儿可得十个铜板,这个价格放诸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很优厚的市场价,比起流七月请蛮族的人打铁铸兵器,累死累活一整天却只给三个铜子儿的抠门,温太子他简直仁慈善良宽厚。
但末族的人还是不乐意,加了钱也不乐意出卖劳动力,温琅他就不明白了,这些人有钱不挣他是不是傻啊?他便去问,这一问不得了,哟嗬,原来这些人是眼红早先入了伍招了安的兄弟,他们一入伍便是三十两白银,每月还有例银,还有官家饭可吃,可是一到他们这些干活儿的人身上,就只剩下一天十个铜板了,天差地别的待遇啊,除非你一天给一两银子,我才答应帮你干活。
温琅给他们气乐了,早先大爷我招兵的时候你们嫌当兵累,不肯来,白花花的三十两银子你们不肯赚,后来大爷我雇用你们修路你们还是要嫌钱少,逼着大爷我涨价,涨一次还不算,你们还得自己定价格,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啊!
不肯干是吧?要钱是吧?大爷我有钱也不乐意给你们了!
于是温琅他颁了这么条律令:凡军中能抓来一个壮丁干活的,赏铜钱十个,抓得越多,赏得越多,上不封顶,有本事你们抓就行了!
此令一出,那叫一个轰动有效,四万末族大军啊,一人抓一个都不得了,更不要提抓得越多赏得越多了,这些人他佩了刀剑受了训练,比起末族普通的壮丁来讲,他们有战斗力得多,而且他们一般成群结队出现,一抓抓一堆,一根铁链捆着赶去修路。
不听话要逃跑的人不少,没头系,咱有鞭子伺候!
末族招的那四万兵,成了工头,负责监工,温琅的那批精锐没有参与进去干抓人这事儿,一来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们不图那几个子儿,二来,他们若是掺和了,难保那些末族的兵不会有想法,不如让他们自己窝里斗。
于是,满大街都是一串串密密麻麻由铁链串起来的人,搬着石头扛着沙泥修着道路,不少人身上带着鞭伤,皮开肉绽,蓬头垢面,惨不忍睹。
由末族的兵管末族的人,啧,此法绝妙,方景城看着便发笑。
花璇她很难理解,这里面的人大多往日里还一起喝过茶,聊过天,怎地转眼就能变了一个模样,打起自己的族人,下手之狠简直令人发指,方景城笑着替她解惑:“一个人这样做,是很难引起大家的共鸣的,当很多人都这样做的,就会形成效应,大家会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不这么做会被人排斥,形成这种效应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两三天足够了。温太子,当真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
“本宫谢过你夸我了啊,别再找我喝酒就行。”温琅不知何时来,摇着扇子踩着步子冷冷看着修路的人。
方景城发笑:“你把这些人当成奴隶了吗?”
“给过他们做人的机会他们不做,只好让他们奴隶了,这叫自讨苦吃。”听着温琅语气,他显然是被这些气得不轻,这才用了这么极端的法子。
因为修路,又因为下过几场秋雨,到处都是泥泞,几人踮着脚尖也找不到一个好地方落脚,温琅似乎有意要把马路拓宽,所以沿街许多铺子都让他全给拆了,花璇看了看,以后这里修成了,马路至少四到五丈宽。
“咱们去傅问渔那儿吧,现在整个末族,大概也就她那里安静干净了。”温琅提议道,主要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长老楼处理杂事,也很久没有跟傅问渔好好说话了。
“好啊,去看问渔姐姐。”答应得最快的莫过于小开。
方景城拍了拍他脑袋,让他在前面领路,自己一行人在后面慢慢走,花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温太子,你为什么把马路修得这么宽?又为什么不直接拓宽两边,连原来的也要修整?”
温琅摇着扇子笑了一声,看了看方景城,这才对花璇说道:“你家少主是领兵打仗的能手,你不如问问他?”
方景城看了一眼泥泞破烂的路,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所需的粮食辎重都需要运输,对道路的要求就很高,以前末族这条路坑坑洼洼不平,全是石子拼成,不适合马车赶路,所以末族出行要么是轿子要么是骑马,拓宽这条路自然是为了方便大军更快速地通过,越是拥挤狭隘的地方越容易受到伏击,宽阔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末族四面是山,有这样一条宽达数丈的马路,便少了很多潜在的危机。温太子,我说得可对?”
“唉,但愿到时候在这条路上跟我打仗的人不是你啊!”温琅大声笑道,真是既生他温琅何必还要生他个方景城,闹不闹心了?
“按你手中这么多苦役来说,修好这条路很简单,用不了太多时日。”方景城默默估算了一下,最多一二十天吧,原本就有路基,只是要重新铺一层泥土上去填实,两边拓展的也多是普通石屋,拆起来并不麻烦,而且本来末族就算是在山窝窝里的一个平坦之地,没有什么特别险恶的地势,也就耽误不了多少工时,温琅当真很聪明,挑末族这地方,眼光十分毒辣。
温琅听他这样说,越发坚定了要不要暗戳戳弄死方景城的想法,最好再找他喝几坛酒,把他醉死了算了,免得跟自己作对,好烦的!
花璇鄙夷地看了一眼温琅:“真是狼子野心,贼心不死!”
“这叫宏图大志,花璇姑娘,好好跟你家小姐学词儿。”温琅吊儿郎当。
“我家小姐才不会把人当奴隶!”花璇反对他这种说法。
“对,你家小姐只会把他们全杀光了。”温琅忍不住笑起来,是了,以傅问渔的性格,把这末族所有人杀个干净才是她想干的事儿。
而花璇哑口无言。
几人一路闲聊来到了傅问渔这里,也是很久了,他们没有再这般聚过,假意平和了很长的时间,待得矛盾爆发出来之后,总是避无可避,所以平日里还是少见面的好。
他们来时,傅问渔正在跟千洄研究着炒板栗,本来只炒了三个人的份,结果呼啦来了一票人,傅问渔不得不把存放着的板栗球全搬出来放到院子里,要吃炒板栗,首先得把这板栗从板栗球里弄出来吧。
温琅温太子他往日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人儿,干起这种事来不免被板栗刺扎得鬼哭狼嚎,又架不住傅问渔一声:不干活儿的人没得吃,他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折腾板栗球。
想他堂堂祈国太子,手下现有大军四万余,还困了一帮子人做奴隶替他修路,却要被傅问渔押在这里剥板栗球,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转身想找软软绵绵过来代劳,结果软软绵绵早就跑到了小开身边,左一个小开公子小心扎着手,右一个小开公子这个板栗球开了口好弄一些,温琅他气得要吐血。
倒是方景城,对这个事儿好像很拿手,坐在椅子上把板栗放在脚下几踩几揉,深棕色的板栗就滚了出来,他捡在手中把玩片刻,想起有一回他指着树上的板栗说:果子没熟就去摘,会扎手的。
现在,果子熟了,时机也要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