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谟樾,谟樾,醒醒,醒醒。快快吐出,吐出来呀!”
一个才变声的男孩子急切地喊着,谟樾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口中清新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热烘烘的。
而她紧闭的嘴里,此刻也好似被人拖拽出了一节儿带着筋,又被自己磕破了皮的野草之类的东西,弄的满口苦兮兮的,牙齿还“咯噔”了一下。
牙齿?
自己的一口假牙,从入院起就一直泡在搪瓷缸子里,没有取出来过呀。
谟樾正想着,便又听到那像小公鸭似得男孩子大声地训斥道:“药性生克,知不知道,告诉过妹妹多少回了,偏又不听,这回可当真是中了毒吧,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来吧,张嘴,将解药喝下,可有点苦哟,这也合该是自找罪受了的,若不是哥恰巧回来拿扁,可当真就要了你的小命儿了。”
谟樾被这一猛口的汤药给呛醒了。
她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在九十八岁生日这一天离世了,怎么一睁眼,竟躺在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怀里,还被他口口声声地喊着“妹妹”。
“傻丫头,终于醒了,吓死哥了。吃了这次大亏,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谟樾来不及说话,只觉眼角一颗清泪,不再是前世那般冰冷,而是温热地滚落在腮帮子上。
她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小“哥哥”,又看了看自己举起来的小胳膊小手儿。
啊!这难道,难道自己没有抱着那本没有完成的《中医秘籍》而憾死,而是魂魄落在了一个尝药试毒而亡的小姑娘身上了。
谟樾不知是被眼前这位小“哥哥”摇晃的过猛,还是自己这身子真的还有余毒,脑子疼痛得厉害,一些散碎的记忆趁机充斥着大脑,令她头昏脑胀。
原主竟是几千年前一家乡野走方医①的小女儿,家中只有爹爹和一个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哥哥,爹爹和哥哥都不会种田,仅靠医术游走天下。可爹爹嗜酒如命,哥哥还未学成,唉!这家中不说家徒四壁,也是吃了上顿顾不得下顿的了。
既然占用小姑娘的小身体了,将有大把的时间来研究中医,还是让她有些欣慰,她摸摸自己的小胸口,默许那酷爱中医的小女孩儿:定是要将中华精良医术探究下去,造福世人,还有,还有孝敬爹爹和帮衬哥哥。
谟樾这么想着,一张口,却完全沿着原主的思路在说:
“只许爹爹和哥哥尝药,为何谟樾却不能。这点儿偏颇又算得了什么,爹爹不是也中过毒吗?尝遍百草,方知平毒寒温之药性,爹爹亲口说的呢,哥,你忘了?”
男孩子斜睨了她一眼:“只知道爹和哥尝药,却不知试尝药性哪里就由着你这般随性乱服之理。妹妹可知,亦有试尝断肠草而逝之人?”
“若真如此,哥哥为妹妹建恩德庙便是,嘻嘻!”
谟樾一咕噜爬起来,竟身轻如燕,说出的话儿,也如铜铃般清脆悦耳。
“恩德庙?”
谟樾在哥哥的质疑声中,掀起门帘,钻进房间。
却不知哥哥在她身后说道:“唉!也亏得小妹,没了娘的女儿家,哪里知晓哪些才是她该学的?”
“爹,我也要跟哥上山采药。”谟樾摇晃着爹爹谟申赎的肩膀嚷嚷道。
谟申赎酒杯触唇,却难以入口:“不可,哪有女孩子家家的上山采药。”
谟申赎推开女儿,一口将杯中酒倒进肚中,眨巴眨巴嘴,夹一口小菜,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他端起觥②,想再续酒时,却发现已没有一滴酒了,便喊道:“谟樾——去给爹续了酒来。”
谟樾不情愿地拿着觥,嘴里嘟囔:“老酒吃不够,还给人医病,也不怕误了事儿。”
谟樾嘟囔着,不小心,将舀子掉进了缸里。
她一条一条将酒缸上的木条掀起,掀到最后一根时,见紧贴缸底盛开的一朵灵芝,甚是好看。
忍不住用舀子,触碰了它一下,想不到,它竟如河蚌受惊,嗤出一条水注来。
如此珍品,匿于深山。
谟樾心中盘算着上山,手里已将酒续满。
“谟樾——你可是去那太湖里打酒去了么?怎会如此之久!”
“来啦!爹——”谟樾应着,跑过来,在谟申赎面前晃晃,将觥挪至半丈以外,说道:“爹若不说,那胡蔓草之用,今朝就没得酒吃了。”
谟樾知道中医还有现代所无法触及和考证的许多奥秘,而这些奥秘的许多依据,正是来自于中国古代医者的大胆识尝试和智慧凝结。
谟申赎板着面孔:“哎哟!哪个说的,还要讲这些条款,才得把酒给爹爹吃的。拿来!快快给爹拿了来,爹的乖女儿,听话。”
这般父辈宠溺之语,仿若唤醒她匿于前世的童年之心,她顽皮地将手中的觥,越发挪远,嬉皮笑脸地说:“不给,爹不允,就没得酒吃了。”
“乖女儿,爹的乖女儿,你若当真要学医术,或许便是要应验了你娘的话了,哈哈,她总说她的医术是比你爹的高了很多。可能吗?女儿,这世上,比你爹医术高的,可还没出生呢。哦,对了。那除非我的女儿,对了。适才,是你,是爹的乖女儿要学医,是不是?来,爹告诉你。这胡蔓草本是妇人清血之药,还可医痹痛。快,快给爹。那酒——”
谟申赎想站起来抢觥,怎奈身子摇晃不已,只得重新坐下,换了一副笑脸,将双手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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谟樾将觥给爹推送过去,嘴里却不住地嘀咕着:“清血?医痹痛?”
谟樾跑进房,将摆在桌上的竹简展开,发现这竹简上,竟完全都是前世未完成的《中医秘籍》所有内容,只那纸质的,如今都记载在了这竹简上,还尽都是繁体字。
她兴奋地抚摸着这竹简,庆幸它也跟着自己穿越了过来。
良久,她才缓过神儿来,用毛笔一字一句地记上。
爹说的这胡蔓草,《中医秘籍》中确实该补上这一笔啊。
胡蔓草、炮附子、连花清、防风,鸡血藤……
突然,谟樾感觉身下一热,要死了,顺着裤脚,竟流出一汩热乎乎的鲜血。
谟樾可不想,可不想才到了这个世上,又被毒死掉了。
她丢下毛笔,慌忙跑到院子里,摇晃着谟申赎的肩膀:“爹,那胡蔓草,可有释药?可有释药的呀!爹——。”
谟申赎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早已呼噜四起。
“爹——爹——”
大风推着乌云,只一会儿功夫,雨点子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谟樾冲进雨里,将药匾,一个一个搬回晾药房,抹抹满脸的雨水,捋一下盖住眼睛的湿发,跑进自己的房间。
突然,传来谟樾惊恐的哭喊声:“不好了!爹——爹——哥——哥呀!”
谟樾的哭叫声,冲破雨帘,让刚从山上回来的哥哥吓了一跳。
注释:
①走方医:古时走串于乡间为人治病的医生。
②觥(gong):古时盛酒的酒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