谟樾被孙太医带着竟出了宫,这夜晚的宫外,也还是灯火通明,只走了一小段路程,便到了孙太医说道那个宣康院了,原来这里也五脏俱全地设有了大方脉、小方脉、伤寒、妇人、疮疡、针灸、眼科、口齿、咽喉、正骨、痘疹医疗科部,虽在宫外,值守不分昼夜。
“你就住这儿吧,这里朝阳,见你也身子单薄,便要多吃些,也要多晒晒日头,这般娇弱的如女子般的身段儿,会让人质疑你的能力和医术,更有那眼高的,会将你不放在了眼里。哦,老夫说的便也是,你这般小小年纪,能引人信任的甚难,他们便还是喜欢老成一些的。”
这个谟樾也懂,前世,见病人进了医院,首先是找年岁大的医生看病,凭直觉,定是以为那年岁大些的更有经验。
孙太医点亮了松油灯,谟樾这才注意到孙太医已经两鬓斑白,不过,能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也是难得的,又说了这些体己的话儿,便也觉得亲近了许多。
“好了,既然这住的地方,已定下了,便随老夫去拜见两位使官去吧,这会儿,怕是都已进了宫里,若那样,也只有去宫里去见他们了。”
孙太医果然在他推开的一间房门里,没有看见他说的两位使官,便朝跟着身后,不住朝外张望的谟樾说:“走吧,他们都不在,当是都已经进了宫了。”
孙太医正说着,见两位举着松把进来的男子,左右打量着谟樾,问孙太医:“这,便是那六阿哥的‘御医’呀!当不是他的马童吧,这般小巧的人儿,就是他们口中的那‘御医’,这萝卜不大,辈儿不小。嘻嘻!依我看,还是别到这宣康院里来充数了吧。”
另一个却撇着嘴说道:“哼!只别给宣康院里,惹了事儿,等着我等去擦了屁股便是好的。”
孙太医拉了一把愣在那里,听他们说着这些的谟樾。
“走吧!——这宣康院里,可都是层层选拔的医内人士,也是朝廷正五品级,这里的院使正五品,院判正六品,御医正七品,还有吏目几个八九品的。这宣康院啊,还设有管勾,他便是主管医学教育,所以啊,你小小年岁的人儿,要多学习请教这些有了大才学的,要谦虚地学,万不可走眼不走心呐。不要如他们那样,在宣康院里,也有这些年了,只抱着‘不惹事儿’的姿态,也只能做些保守的医治,给宫女们瞧瞧头疼脑热的,照着方子拿药,说你是充数的,依老夫看呐,他们这才是浑水摸鱼的两个傀儡。不要理睬他们,更不能学了他们。”
谟樾接过孙太医手中的松把,朝他点了点头。
这一老一少,走在空荡荡的宫中,只听得二人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谟樾想这皇上住在这宫中即便是三宫六院,定也是十分孤独冷清的,可走到朝南宫时,却见宫内通明的灯火,照的朝南宫外碧草湖的倒影,也璀璨夺目。
皇后娘娘此刻躺在铺了软被的躺椅上,身边围着一群人中,一个身披白斗篷的女子在朝南宫宽敞的大院中的,绕着燃起的一堆篝火旁,载歌载舞,手舞足蹈。
围着火堆的人,也随着那人的一声声,有节奏的欢唱中,甩动胳膊,踢着腿。
这是作甚?
“你定是不会跳的,老夫也不会,看见没有,他们都是在做一样的动作,定是那巫医之前,都教会了他们,我们来的晚了,不如,我们就在此稍等片刻。他们这一曲跳完,就该降服了。”
降服了?
“啊,这就是,就是给皇后娘娘驱赶病魔。这病来的突然,皇后娘娘这是饮了过江龙子和灯芯草茶,才令她安睡,这几日来,瘙痒难耐,可是折磨人呐。”
孙太医正说着,那边的锣鼓声,也停顿了。见人都散开,皇后娘娘被人抬了进去。孙太医便在人群中寻找,却被一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来,便慌忙地跪了下去。
“太尉大人——老夫叩见太尉大人!”
谟樾举着松把,看到孙太医一脸惶恐,额上竟瞬间冒出汗来。
“孙太医,这等误人误病的庸医,还配称为太医,还不速速离开此地,再误诊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可不是由着本官那么好说了去。”
太尉大人说着这些,看了一眼谟樾,又愤愤地说道:“本官本以为你这将会是后生可畏,还备了一桌好酒菜,那料想,同是那樗栎庸材,一丘之貉。哼!”
说着这些,谟樾看见这太尉大人,一双手,前后地抓挠着,虽已拼命克制,却依然狼狈不已。
这定是又犯病了,自己不忌口,却要找了为他医病之人的麻烦。
谟樾弯腰搀扶起孙太医,孙太医却见那太尉大人并未走远,便一直跪着,不敢起来。
“这便是那六阿哥的小‘御医’?”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太医忙转了跪向,带着哭腔说道:“洛副使,老夫一生谨小慎微,不求凌云之志,便也苦行医道,虽无显赫功名,便也无伤及性命。怎料想,这到了这杖乡之年,竟为一病难医,毁了一世名声,成了老夫一生败笔之为。唉!洛副使,这便是那六阿哥的小‘御医’,老夫也算完成宣康院最后一场交代了。”
洛副使和谟樾都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那孙太医冲出朝南宫,竟一头扎进了碧草湖中,不见了踪影。
有人喊着“有人投湖了!”
可又一阵的锣鼓声,盖过了这苍凉的喊声。
洛副使站在风中,问了谟樾一句:“可为善行者立?“
谟樾含泪点头,这是她这一世除了为爹爹和哥哥落泪,为师娘落泪,便是为这孙太医而落泪了。
洛副使也落泪了,只他宽大的身影,挡住了松把的光亮。他背着手,又问了一句:“善为医者,何为医者仁德?”
半晌,见谟樾没有回答,他便说道:“行医者而智欲其行德,精医仁梏而勿失于精诚。”
谟樾虽只站在他的身后,却也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