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混沌,不过数个时辰,却如同沉寂了万年般,散发出绝望的窒息之感来。木廊上的一抹青色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复了那纯粹到令人心动的美丽,黯淡的让人不敢触碰丝毫。发丝沾上冰冷的露水,静静的散落一旁,衬着满目或隐或现的萧黄,更添几分苍凉。
“主子走后,他在木廊上躺了一夜,见了曙光才回到屋中。婢女唤了他起身,又换了身衣衫,便去给丞相夫人请安,和平日无差。”
燕回推门进来,见秦君璃正撑着头靠在软塌上,心情颇好的听着墨七汇报那荷塘小院的事。
“我真是好奇,他到底是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连夜去寻了仇?”将手上刚到的消息往软塌边一放,燕回挑着眉说道。
“过几日离宗会再送一人来,燕回你亲自带着他,日后不方便做的事可以通过离宗执书阁去做。”秦君璃站起身来,不甚在意的说道。
“执书阁?离宗的执书阁?!”燕回瞪了眼,蓦然提高了音调,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是去和人打架的呢?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人的?当时明炽宗主还在的时候,不是不愿离宗趟这乱世纷争的吗,怎的到了这云夜手上,就这么容易让你动了执书阁?!”
“这人此番借封言青的身份入京,必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然身为宗主,断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无念山。”秦君璃挥了挥手,墨七抱拳退了出去。“既然如此,定是不愿别人知道封言青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威胁他了?!”燕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揉了揉头。“离宗的宗主是何等人也,怎会让你轻易的出言威胁?”
“是人都有弱点,云夜也不例外……”
云夜啊云夜,离宗的宗主云夜。在淮中谢家,说你是心怀不轨,谋取陵图,你偏偏救了谢家姐弟,解了十年之秘;可若说你是应约而至,出手相助,你却倾了地底幽潭,烧了百年异树。身为离宗宗主,你不顾自身安危,亲厉险境,难道只是为赴一个琉璃之约?洞底的异境毁人心智,你竟能不受其扰,潭底的白骨妖异累累,你却让其泄水而出?你似乎对谢家了如指掌,可更像是在探寻些什么。你所寻找的东西,和你手上的泱泱离宗相比,到底孰轻孰重呢?
然而此番,不过数月,你竟化作那封家言青出现在这京城是非之地,又是所为何事?!
“怎么,有何问题?”见君璃握着手上刚到的消息,紧锁眉头,久久不说话,从沉书手中接过茶盏,燕回问到。
“你可知这世间有一树,根入地底数十丈,盘曲而下,却又叶脉如血,食腐为生?”
燕回一愣,皱了眉,放下茶盏,茶盏磕上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响。他冷着声音说道:“你和前洲到底在淮中遇上了何事?!”
秦君璃挑了挑眉,撇了燕回一眼,低头翻开手中的薄纸,似乎不欲多提。见君璃又是这幅作态,燕回沉着脸,猛的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抽出燕雀楼送来的消息,绕道桌后,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可知你刚才说的是何物?!”
“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秦君璃拂了衣摆,在塌上坐了下来。也不计较燕回夺了手中之物,撑着头,嘴角勾起一丝笑:“那位离宗云夜,已经一把地火,将此树烧了个精光。”
“烧了?!”燕回似是松了一口气,堪堪坐了下来,却沉思了一会,依旧冷着声音,缓缓而道:“子婴是数千年前生长在幽凉以南蛮荒之地的一种妖树。树高可至千尺,终年不开花,不结果。叶脉如血,根若盘藤,可向下生至百丈。由于此树极度喜光,地下数丈的盘根见不到光就会枯萎而亡,又需腐尸腐叶为养,便是在南疆之地也极难生存,因此只在断崖之地偶可见之。”
抬头见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大悟,燕回有些不明所以,却是又说道:“子婴是当地土语,意为梦境。相传此树可致幻,引诱经过的动物撞树自残,或跳崖身亡,子婴就趁机从这些动物的尸体中汲取养料,以供自己生长。若是长期少量服用子婴根叶之物,再配以南疆秘术,便可如同药蛊般,控制人心。”
“控制……人心?”秦君璃皱了眉,难怪他最后是将此树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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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白家所剩的那半本《海州记》中所载。可数百年前,南疆内乱,一场大火,烧了足足十数日,这些异树也是葬生火海,被烧了个尽。如今想要再寻,怕是连半片叶子也寻不见了吧。”燕回兀自摇了摇头,却是想起刚才君璃的所说,猛的跳了起来。
“淮中地处江南,怎会种有此树?!你可是亲眼所见?”燕回惊的一身冷汗,此树逆天而生,阴邪至极,若是被人利用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子婴被谢凌霄种在了谢府之中,至今已有数百年,可惜他一把火,便烧了……”想到那一洞的璀璨盈华,崩塌析离开来,露出一潭密密麻麻的阴森白骨,秦君璃握着玉瓷白杯的手指蓦然紧了紧,脸色沉重了起来。
“幸得你没出什么事。南疆那种阴邪之物,可不是内功深厚就防的了的。”燕回悠悠松了一口气。可他所说的话,却让秦君璃的眉头越皱越紧。
子婴树可以致幻?难怪当时幽潭之畔三名黑衣人的死状凄惨诡异,甚至连沈东平都逃不过这幻境去。如果那时他不出手,怕是连前洲那样冷心冷情的高手,也要交待在了谢家地底了吧。
身为离宗宗主,他自是有办法自保,也定是护的住谢轻河和他那个师妹。可令人想不通的是,连前洲都中了招,为何自己却能全身而退?
幻境?!呵,别说是幻境了,从头到尾自己一直是清清醒醒,连头晕都未曾有过一丝,又该如何解释?
见君璃竟然还能笑的出来,燕回又冷下了脸来:“你和前洲在淮中待了七八日,除了下谢府地底,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大约是没了。”人影晃动,刚才还在塌上坐着的人,竟是瞬间从燕回手中抽出了薄纸,站在窗边细细读了起来。
“你!”燕回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君璃,你心里应该清楚……”
“这消息你可看过?”还未等燕回的话出口,秦君璃竟是沉着声打断。
“看过。”见对面之人变了脸色,燕回连忙细思起今日收到的消息来。
禹吴嘉陵遇劫,官兵至,对阵数时,共歼一十四人,无活口。遁逃逾七人。吴死三人,生八人,船沉无踪。
这只水匪有勇无谋,行事激进,当初微微一挑拨,便正中下怀,直冲曹金虎和宋广德而去。如今江南祸不单行,三灾齐发,邱敏汉数日前已经抵达两江,他们竟是还不知道收敛,顶风作案,被剿是迟早的事。之前不见君璃上心,都是看过便做了罢,今日倒是怎么了,突然来了兴致?
“有何不妥?”
“有些奇怪。”秦君璃皱着眉,一手在窗棱上哒哒的敲着,想了想,又问道:“两江的人可都撤了?”
“撤了,只剩云祁在安圩。”
“安圩?”秦君璃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图中划过,找到这个偏僻小城,在那两个小字上敲了敲。
安圩地处淮禹两州交界,不似淮中、石阜两城人口密集,往来频繁,却因是两州相交之地,多有流动,的确是最适合隐蔽待命的地方。这云祁倒是聪明的紧。
修长的手指复又向上一划,指向都河下游江水冲击形成的嘉陵渡。嘉陵地势平坦,流域宽广,滚滚江水绕过日落峡在此处豁然开阔。因数千年来河沙的不断冲击,形成了这江浅水缓的天然渡口,便又被人称作嘉陵渡。
然而上有水流湍急的日落峡,下有河道密布的燕子洲,一个适合奇攻,一个适合藏踪,那水匪为何偏偏选在了嘉陵渡动手?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起疑。
“让云祁去趟嘉陵渡,这其中断不会只是水匪这么简单。”秦君璃在那三个字上敲了敲,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却又凝了凝神,暗叹自己最近有些魔怔,竟是什么事都能想到他身上去。
不管如何,还是让人先去查探一番吧。
“好,我知道了。”燕回见君璃如此郑重,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