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攀附在山只右臂上的虹鲵张口唏嘘,又是私下告状。
“岂有此理。好一个狂妄无礼的散人,竟然视我昆仑虚为无人之地,出入往来如自家后院。我为帝之下都守山地只,你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道门修士,竟敢妄想用真符赦令,将我任意驱使奴役,甚至一言不合,就要将我打杀。好大的胆子!”六首玄虎怒目圆睁,“我便用神印,调动昆仑虚万钧地力,将你压成齑粉。”
石鸣肝胆俱裂,牙齿战战兢兢,为方才自己在人前的妄言悔青了肠子:“尊神,容我分说,尊神,容我……”
山只左手五色光华升起,凝成一块寸许见方云篆玉印,贴在山峰上,西昆仑散人立时就被万钧之力覆灭,声息顿无。
‘一介阴神修士,灵池初凝,真符残缺,道韵浅薄,不过如此。倒是这两件法器,祭炼手法,却颇有趣。’浮台悬圃上的山只,把玩手里照妖镜与云光帕,沉吟不语。
法器照妖镜,镜面乃一块昆仑山阴地穴取得铜石烧炼,以天池水、无根水,耗费七七四十九日苦工,磨地光可鉴人,散人石鸣又注入震慑、定身、幻梦三个真符,凝成一丝粗浅的道韵,将一件尘世寻常的凡物点化成法器,以法力激发出红色幻光,专门擒捕妖怪。
‘格局太小,材质欠佳,终究只是一件凡器。竟被虹鲵一击甩尾,反震伤了灵气。’
云光帕以小周天云篆祭炼,按四季定四方,十二元辰子午相交,二十四节气井然有序,道韵自成,能困、缚、囚、禁山水之间的精灵。可惜不够齐全,让化形的虹鲵找到破绽,祭出萌发的蛟性,撕裂逃遁,轻易脱身。
‘云者,缥缈无定,聚散无常。祭炼成一方白帕,具形有相,便有迹可循。也罢,昔日我得了道门丹术,这山泽通气,水火相交,正好落在此物。’山只伸出右手将残破的云光帕修复完整,又在四角一抹,艮、兑、坎、离四个卦象便跃然其上,勉强添上巽、震两个卦象,若隐若现,发觉力有不逮。将云篆玉印握于掌心,盖压其上,坤卦甫成,便悄然消失。若非道韵初现深藏,祂还以为此番失手。
高居天穹,统领群星诸宿的北斗星君,伸掌拨开云雾,窥视下界昆仑虚。忽然伸手摄取,将云光帕入手,掂量片刻,指尖凝出一点青光,补全卦象,将之点化为八卦云光帕。
转眼间,此宝从天穹降落,在昆仑虚山主身边化为片片云絮,弥漫周身,面容若隐若现,身形难以捉摸,显然有防身、护身之妙。
过了片刻,东昆仑翠屏山飞星洞的白阳道人黄煜受了某人指点,高声喊道:“昆仑虚山主,小道此次前来拜访,实是为了寻回擅离职守的巡山童子,此行目的已成,却被散人石鸣连累,受了无妄之灾。恳请尊神高抬贵手,移开山峰,放小道下山。”
山只闻言,哈哈大笑:“你这道人,真个有趣。土蝼乃我昆仑虚土生土长的精灵,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巡山童子?况且,它的脖子套着你祭炼的役兽法器,有这般的巡山童子?不像!分明是你随意使唤的守洞兽,还敢用妄言诓我?”
黄煜强自辩白:“此物乃童子的项圈,它野性未驯,常以人为食,自然要用法器教他学会规矩。再说,它是我在别处找来,怎会是昆仑虚所有?”
“道人,皓首穷经又如何,书仍需再读。昆仑丘有土蝼、钦原,赤凤的出处,并非凭空杜撰。”山只伸手摄拿,将土蝼连役兽项圈从黄煜手里取走,摘下‘项圈’,仔细观看,上有神禹鬼篆,大夏魍魉文,凑成的凶脸,‘颇似法相,也有几分玄妙未知’。
“我为昆仑虚山主,土蝼是此地故旧,便物归原主。”山只抖手一甩,四角羊入土如潜水,片刻过后,浮出硕大头颅,微微扬起下巴,朝黄煜露出一个无言哂笑,随后用头角拱着山主,咩咩细语。
“你把土蝼当奴仆使唤,剪毛、放血、折角、斩蹄,偶尔拿来试药,今日便由它讨回一点利钱,也算公道。”
四角羊得了示意,从浮台悬圃一跃而起,落地遁走,羊角化为利刃,在白阳道人身上戳了几下,便隐去消失。
至于东昆仑卧蚕山栖霞洞寒音道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捉到水罔象不说,还舍了两粒黄芽,着实肉疼。游光也不是易与之辈,香饵吞下,钓钩抛开,还不轻不重地戏耍东西昆仑修士。要不是这些道人心高气傲,不肯丢了面皮,群起围攻它,也不会口中咋呼,引来昆仑虚山主。
在山只眼中,自私自利的道门修士一个都没走脱,都被移山镇海的神术所慑。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余者仙道修士,平日吞云吐雾,吸取日月精华,劣迹不显,恶性不彰,便从轻发落。”山只双手平托,缓缓轻抬,将与地表泥石交融,已生山根的五色峰略微举起,露出修士的双手。
“此地神禁重重,于仙道法力运转有妨碍,不过尔等在此受罚,也有一桩好处。私欲太盛,终究不是正道,一心入静修道德,由此入手,方能揭开封禁,自五行山峰脱身。”
言罢,松开元磁禁制,任凭溟都仙剑遁走,也没有飞远,就在左近徘徊。山只见此,嘴角含笑,一步迈出,离开浮台悬圃,在昆仑虚山巅宫殿入座,气定神闲,抽取三百三十三道青文金篆,双手亲自编织神律,组成的禁制越发紧密。
天罗地网还嫌粗糙,衔接处或有裂缝,网眼疏漏可资利用,只能捕捉真仙以下的阴神修士、阳神道人,这些行动迟缓的玳瑁,体态笨拙的胖头鱼。
真仙其上,便如鲤鱼雷击化龙,头角峥嵘,生出蛟性。蛟性也是龙属,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九天之上,隐则潜伏于九渊之内。
溟都仙剑乃天河派溟都真人昔日炼魔的法器,渡劫时被雷霆击碎内里道韵,成就真仙后传予弟子钟离泉,祭炼多年,终于孕育出几分灵韵,可惜为昆仑虚山主击破。原本仙剑灵性自具,将飞遁原主处,可是它一直在附近徘徊,显然溟都真人就在附近,而且游移不定,令仙剑无从捉摸。
实情是,天河派真仙早就于附近守候,溟都真人更是依仗自己遁法玄妙,无视昆仑虚山主所制天罗地网禁制,人剑合一,仿佛春雨溟蒙,千钧一发之际,穿行在网眼缝隙间。只是禁制之力越发浓烈,他片刻不敢稍事停顿,而且游弋往来的溟都仙剑也似指路标,将他的方位显现无疑。
‘这山只的神威果真如渊如海,深不可测。恐怕如玉虚真人所言,是大劫的开端。’溟都察觉周围禁制再次稠密,陷、缠之力越发深厚,不敢冒险久留,只能身剑合一,化为细微电光,速离昆仑虚。
“幸好你走的快,不然就得留下来,与你的徒儿一起作伴。”
游离电光稍顿,随即撞入一堵透明的水壁。果然如他所料,瞧见一个熟人,是翠屏山飞星洞白阳道人黄煜的授业传道恩师,苦竹真人。只见他双手各持半面天遁镜,发出清亮幽光,道韵凝练,仿佛束带,互相交织成梭茧,不是有意网开一面,就连溟都也无从得知他就在此处,久候多时。
“卧蚕山元吉真人也来了,想救他不成器的徒弟脱身。至于玉虚峰,为了紫髯公,怕也要派一位真仙前来。”
“就我们东昆仑诸位?西昆仑那群缩头龟,没点担待,也敢与我们争一时之长短。”溟都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在这飞梭内随意找着空位,盘腿落座,
“昆仑虚重现神光,短短时日便将废墟似的帝之下都恢复几分旧貌,那位山只来头不小。随意就将我等门下弟子,并西昆仑的道友移山封禁,不得脱身,神威如狱,分明是冲我们来的。雷光绕北斗,这是死兆,恐怕来者不善!”苦竹真人手指向上,也不指名道姓。
“要说来者,我们这些仙道修士才是。八百里昆仑,群山万峰之祖,地脉大河来龙,自古便是神只的居宅,修行的福地。自从那位举座飞升天穹,众神归入幽冥,此地便是我等修士独享。眼下昆仑虚私产尽数被瓜分,纳为己有,依照昆仑虚新任山主作为,严惩西昆仑散人石鸣,分明就是判罪的贼赃。雷刑天罚高高举起,迟早会落下,将你我灰灰。”
“一位守山地只,顶多只是真仙,即便是昆仑虚山主,占据地利,也不过底气厚实些,能奈我等如何,不怕东西昆仑联手群起而攻。况且玉虚门下十二弟子,都是真人,他积蓄资粮已够,足以开辟仙境,成就地仙。”苦竹思索片刻,若有所觉,“玉虚峰傲立东昆仑群山诸峰,便是冒险击碎昆仑虚地力所具的金篆玉印为始,我等才可徐徐抽取残余地力开辟洞府,大势所趋,别无选择,总归是要站在玉虚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