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已经进入尾声,老大夫妻陆陆续续送走亲友。
休息室的门开着,老爷子毕竟80高龄了,经不起折腾,里面非常安静。
欧舒同在门口稍稍停留,看到他闭着眼睛,刚刚的神采飞扬不见了,彻彻底底老态龙钟。
他刚要转身离去,听得老爷子开了口:“舒同,进来坐坐。”
他走进去。但是,没坐下,只是看着对面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是他的生父――名义上,他是他的原配之子,也是他法律意义和道义传统上的真正嫡子。可是,他连他的生日都记不清楚。
少小离家老大回。
母亲死后,二人的父子情意就断绝了。
直到前不久,他病重弥留,他曾对他有过一丝恻隐之心--毕竟,他还是他的儿子。
现在,这一丝恻隐之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舒同,不要怪我。”
他只是沉默。
我不怪你,我只是恨你。
“舒同,你的能力远远胜过你大哥,你自己,足以打下一个王国。可是,你大哥不行,他只能守成。如果我不让他继承家业,他就会在一事无成中彻底放纵,最后毁掉他自己。”
所有的父母都这样,杀富济贫--因为你能干,所以你必须让着你的兄弟姐妹。
老爷子坐起来,缓缓的:“曾有一段时间,老大十分放纵,夜店鬼混、吸食毒-品,穷奢极浴,因为绝望了,他干脆破罐破摔……我怕他死掉,所以,不得不拉他一把,舒同,请你原谅我……就算老大做了许多错事,舒同,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原谅他一次吧……”
很久很久以前,他都不对父亲抱任何一点希望了。
只是,这一次,他原本希望仁至义尽。
可是,先撩者贱。
欧老大一手策划的绑架事件,居然在老爷子口里成了如此轻描淡写值得被原谅的事情。
如果米宝就那么死在欧舒宏手里,你会怎么说?
但这句话,他没问出口。
如果说,他之前只打算争夺继承人位置,但现在,他决定毫不犹豫的彻底除掉欧舒宏。
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为什么要孝?
兄友弟爱,兄不友好,弟为什么要爱他?
“舒同!”
欧舒同看他一眼,向他鞠一个躬。
老爷子一怔。
欧舒同转身就走。
回到家时,夜已深了。
欧舒同回到房间,整个人合身躺在床上。
房门开着,米宝稍稍迟疑,还是走进去。
他闭着眼睛,声音疲惫到了极点:“米宝,我挨了一下!我重重地挨了一下!”
这是二人相识以来,欧舒同最软弱的一次。
米宝只是默默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的床头。
他立即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她本要抽出来,可是,忽然想起自己病中的时候,他也是这么陪伴自己,而且做了整整一个多月的饭菜――罢了罢了,纵然是合作伙伴,也让他暂时靠一靠吧。
她伸出手,捏在他的肩头。
他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米宝打开电脑。
立即接收到强森发来的资料。正是那个被踢爆眼球的绑匪的图片、视频……墨镜已经除掉,高清照片显示,他跟欧舒宏的相似度,高达9成。
甚至,咋眼一看,几乎一模一样。
此人当然并非天生就和欧舒宏一模一样,资料显示,他经过好几次秘密整容。
米宝这才明白,自己当时犯下了何等样的大错――先入为主,一开始就主观认定此人是欧舒宏,而且,她踢掉他的墨镜时,又肯定这人是欧舒宏。
后来,又言之凿凿告诉强森和欧舒同,欧大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那二人根本就没怀疑她的话,大家都确信这是欧舒宏。
一切的失败,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很简单,欧舒宏想必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而且,身边有高手策划,来了这么一回李代桃僵。他故布疑阵,找个替身整容成自己的模样。然后,让这个替身出马,绑架米宝。大家都被绑架事件吸引目光,而此时,他早已偷偷溜去欧洲,大展身手。
替身受了重伤后,失踪逃亡,而欧大少也再不现身--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畏罪潜逃,生死不知,而欧舒同出于家丑不可外扬的考虑,也没有继续穷追猛打。
想想看,被踢掉了眼球、踢成了太监。
大家都以为,那是一个废人了,不值一提了。
可真正的欧大少,却在老爷子的运筹帷幄之下,避开所有人的目光,绝地反击,大获全胜。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就说嘛,前些日子欧大少和老爷子的表现,分明就是不堪一击,欧舒同何必还花费那么大代价去求助强森?
现在方知道,老爷子,真正才是幕后大BOSS。
这一战,他打得小儿子完全没了还手之力。
而且,输得非常非常的惨烈。
方明白,为什么古代的帝王之家往往父子相残,老皇帝杀儿子完全不手软了。
并非是至亲骨肉就会感情深厚。
相反,利益关头,父子之情真的完全算不上什么。
米宝冷汗涔涔,坐卧难安。
她见欧舒同一直闭着眼睛,低声道:“欧少,是我认错了人,很抱歉,我把那个替身当成了欧舒宏。要不是我主观臆断,也不会影响你们后来的判断……”
欧舒同翻身坐起来。
他居然笑了。
“米宝,这不是你的错。”
“我踢掉那家伙的眼镜时,见他和欧大少一模一样,就以为是真的……”
“欧大少处心积虑已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别说你,我都被蒙蔽了。是我蠢,早就该想到,以欧大少的精明,怎么可能这么冒失?”
米宝问:“现在怎么办?”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
欧大少的继承人地位,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老爷子甚至已经明示,自己年迈,马上就要退位,彻彻底底将欧氏集团交到大儿子手里了。
欧舒同,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纵然是他市值上千亿的公司,又怎么比得上市值几万亿的欧氏财团?
欧舒同见米宝忧心忡忡,忽然眨眨眼:“米宝,你在为我担忧?”
她恨恨的,“我是觉得太不划算了。”
“为什么?”
她凝视自己种植好的那根断指,无论多么逼真,断指总是断指,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活动能力。
“明明是欧大少绑架我,害我几乎送了性命,就算他找了替身,可他才是罪魁祸首,而现在,我们居然拿他毫无办法,还眼睁睁地看着他青云直上,真是没天理。”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真是忍无可忍。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这厮好过。”
欧舒同摇摇头:“米宝,你可别急,来日方长。”
“等他当了集团主席,说什么都迟了。”
欧舒同轻描淡写:“别说集团主席了,哪怕是当了皇帝,也经常有被篡位砍头的。”
米宝一震。
因为欧舒同眼中那种深深的杀机--在这之前,他再是反感欧大少,再是渴望继承人位置,但是,从未动过杀机。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
米宝见到老爷子,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依旧是那个绿草如茵的球场,老爷子拄着拐杖,神色十分凝重。
见米宝死死盯着自己,老爷子叹道:“米宝,你可是有话要说?”
米宝淡淡的:“老爷子,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讲的上帝的裁决吗?”
老爷子扬起眉头,“同样都是儿子,同样都是我的血亲骨肉,为什么非要分出高下尊卑?舒宏是大儿子,按照长幼之分,他做继承人也不算太过分。而且,在生舒宏的前几年,我运气极差,事业陷入困境。待舒宏一出世,我就转运了,一切都顺风顺水,事业上也突飞猛进……”
欧舒宏出生之前,欧氏集团的经济规模不足现在的十分之一。
“这么说吧,自从舒宏出生后,事业上的事情几乎全部是我一个人在打理,这孩子,一直是我的幸运儿。再说,就算老大的生母不是原配,可这也是我的错,并非是老大的错。不能让老大一生下来就背负原罪吧?”
“夏甲母子难道是原罪了?”
“上帝真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好了,我不在乎。”
成大事者,往往逆天而行。
米宝知道,这老头,是早已铁了心。
她淡淡的:“既然如此,你老人家上次又何必惺惺作态,让我为欧大少求情?欧大少这般本事,又有你罩着,他哪用得着向别人求情?没准,到头来,该是欧舒同向他求饶……”
老头长叹一声:“你一直恨舒宏?”
米宝伸出自己的断指:“你如果被人砍断了一根手指,你恨不恨他?”
“这不是舒宏干的!”
老爷子斩钉截铁:“最初,我也以为是舒宏,所以非常焦虑。真要是舒宏干的,我绝对不会把继承人的位置交给他,也不会帮助他打这个翻身仗。就因为我后来查明不是他干的,所以,我才决定彻底拉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