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每天都会坐在田坎上看着我爹在地里忙碌,弓着背,夏天酷热的时候,他总会脱去外衣,衣服里几乎看不到和旁边邻居男人一样健硕的身材,而是如一把干柴一样,好像点把火就能立即烧着。
可他从来都不会倒下,就算累了,他都是站着,用锄头顶住自己的身体,然后回头看着我笑笑。有时候他也会如其他孩子的爹爹一样,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逗逗我,可几乎都没有出声,只是用一些看似滑稽的动作来取悦我,可不管怎么取悦,他都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因为我戴着面具。
在我记忆当中,我只叫过他一次爹,那一次他笑得比平时开始,伸手‘摸’着我的头,一句话没说,还是那样沉默寡言。
谋臣,这个名字是我爹起的,我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起出这样一个名字,也因为这个名字,我被带进了宫中。
那个大官模样的人来到我们村子里的时候,整个村子中的人都跪在了小路两旁,村长和长老两人迈着小步子,头都不敢抬走到他们面前,跪了下去,小声说着什么,然后村长和长老带着那个大官来到了我们的村中唯一的书院里。
我紧跟在那名大官身后,仿佛记得那大官总是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走到书院之内,那大官环视一眼书院里所有的学童,问‘私’塾先生:“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了?”
‘私’塾先生没敢抬头:“回大人,都在这里了。”
那大官又看了一眼,问:“最聪明的孩子是谁?”
那‘私’塾先生指着每次考试总是第一的那个孩子:“回大人,是他。”
那大官又看了一眼我,问:“那他呢?这个戴面具的孩子是‘私’塾里的孩子吗?”
先生道:“这孩子天生愚笨……还有,他们家中世代都没有出过一名秀才。”
大官点头,笑道:“行,那就他了,让他父亲带他随我进宫吧。”
大官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万分,我并没有惊讶,因为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进宫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大官离开之后,先生将我带到一边,对我说:“这是你家几世没有出秀才,上天可怜你,给你的福分,你进宫之后可要好好造化,将来要是当了大官……当了大官……可不要忘记为师的教导之……之恩。”
我想到这,觉得有些可笑,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我没有出声,因为我一直都可以笑,因为那个面具的原因,只要我不发出声音,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在笑。
苔伊走的时候,昏‘迷’时,我想起了很多,我回忆了很多,我甚至想有一天我一定要衣锦还乡,让村子里所有人都跪在我和我娘的面前,对,还有我爹,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爹,因为我娘告诉我他是我爹。
我信我娘。
其实我在想,要是在苔伊走之前,我能带着她离开,回到村子里,然后带着我爹和我娘躲到深山里面去,过着平静的日子那该多好?
但是我错过,错过就没有办法再回头了。
那天早朝很热闹,一直热闹到了深夜,好像宴会一般,皇上总是说个不停,所有大臣都站在殿下,从清晨一直站在深夜,连午饭,晚饭都是站着所进,因为大臣们都纷纷表示,只有站着才对是上天赐福的尊重。
皇上带着满朝文武在深夜来临时候拜天,还拿出了江阳百年老酒泸窖,赐予众大臣,三品以上,一人一壶,而我破例得赐两壶,皇上说因为我是谋臣,谋臣可以定天,可以护国。
晚饭时分,皇上雅兴一上,让满朝文武为自己‘淫’诗一首,大家都纷纷推脱,都称有皇上再,大家都不敢卖‘弄’,这个时候,大王子却一转身,看着我大声说:“谋臣,为何你不‘淫’诗一首,为今夜助兴呢?”
我端着杯子,忙说:“殿下,小臣就不献丑了。”
王子在到我的身边,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成为小臣了?”
我赔笑:“在皇上前,在殿下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我怎能称大。”
王子道:“那你又怎么能称臣?”
我听罢,忙大声说:“小人……就不献丑了。”
王子比较满意,转身对皇上说:“父皇,我看这满朝文武之中,满腹经纶的只有谋臣一人,还是您下旨,让他不要推托为好。”
皇上笑着点头:“谋臣,你就不要再推脱,难得大喜,又难得朕如此高兴……”
我看了王子一眼,点头说:“好,小……人遵旨。”
我举着酒杯,迈步走到皇上面前,沉思片刻后道:“皇上,小人心中已有诗一首,名为《而立》……”
皇上问:“《而立》?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我笑道:“这取三十而立的意思。”
皇上又问:“哦?谋臣今年离三十还远,为何……”
我道:“远虑近忧。”
皇上点头:“好,那谋臣就将这《而立》自心中纳出……”
我点头,回身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此刻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本就不满的那一轮圆月,回身道——
昨日伊人白夜诫,庚寅廿五月独歇。
今朝‘玉’兔枕边赴,辛卯‘春’时才满库。
君子深居催月北,渡得泸窖江阳醉,
佳人闺中念故归,待到‘花’满银枝挥。
我念完之后,朝上一片寂静,待到皇上鼓掌之后,满朝文武这才鼓起掌来。
王子看着我,许久之后才‘露’出笑容,走到我身边:“看来,你已经忘记了她了。”
我摇头:“并未忘记,但也不能不忘记。”
王子又问:“你的佳人现在又在何方呢?”
我说了一句玩笑话:“闺中……”
王子哈哈大笑道:“待字闺中么?”
我没有言语,王子又说:“看来只可在诗中意会,不能言明。”
我拱手道:“殿下,小人有一事相求。”
王子说:“何事?”
我说:“如果殿下能顺利登基,请饶小人一命。”
王子脸‘色’一变:“本王不懂……”
我说:“只求殿下此事,不求富贵。”
王子脸‘色’随之又一变,声音更低:“谋臣,看来本王似乎低估了你,你看到了什么,本王不问,但你要本王饶你一命,你以何为‘交’换?”
我平静地回答:“以殿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