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俊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并没有来城楼之上,而是让我和远宁将那名鬼泣押解进了太守府。远宁本一千个不愿意,但在我劝说下,还是用囚笼将那鬼泣运送到了太守府。
太守府前,我和远宁下马,那囚笼中的鬼泣抬头看着那太守府上的牌匾,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笑容,随后又靠着囚笼,闭上了眼睛。
四个健壮的军士抬手囚笼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太守府的院落之中,纳昆人本就身材高大,再加上他那身青黑铁甲,虽然这是名斥候,为了方便卸下了外面那层铠甲,独留下了里面那层,但这些重量加起来也不轻,普通军士都未必能够抬得起,更何况还有那向城中大户借来的本是关押野兽的黑铁囚笼。
囚笼落下之后,坐着抬椅的张世俊也被四个家丁抬着出了内堂。
我和远宁站在一起,向张世俊施礼道:“太守大人,这便是刚擒到的纳昆虎贲鬼泣,还请大人发落。”
张世俊虽然一身的病态,但眼神却不黯淡,一眼便能看出是在装病。
张世俊的只看了一眼那囚笼中的鬼泣,便说:“谋臣大人驾到,我老头子身体虚弱,不能施礼,还请原谅,本以为得了那重病治好之后,就可痊愈,没想到这身子还是如此,毕竟老了……”
远宁在我身旁轻“哼”了一声,虽然远宁并不聪明,但也能看出张世俊此举是为了装给他和旁人看,并不是为了瞒我,毕竟他的病是我“治好的”,又和我有“‘私’下‘交’易”。
我笑笑说:“大人不必如此,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张世俊又说:“有谋臣大人在,武都城的治下之权,就‘交’给你了,这鬼泣也应‘交’给你发落。”
我看了一眼囚笼中的鬼泣,对张世俊说:“不可,张大人可是朝廷任命的武都太守,我只是京城小官而已,怎可越出京城管事呢?还是请大人发落吧。”
“谋臣大人为何如此客气?同事朝廷命官,都是一样的。”张世俊咳嗽了两声,“不过我倒是觉得奇怪,听说这虎贲骑能以一敌百,又是如何被抓住的?”
看来张世俊根本不相信着是虎贲骑。
我还未说话,远宁便看着那鬼泣大声道:“这不仅仅是虎贲骑,而是虎贲骑中的‘精’锐部队鬼泣。”
远宁说完之后,我注意到张世俊有些微微的震动,眼神又移到了那鬼泣身上,鬼泣一直闭着双眼,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张世俊装傻道:“鬼泣?什么叫鬼泣呀?”
我说:“鬼泣便是虎贲骑中最‘精’锐的一支偷袭部队,擅长无声长途奔袭到敌人后方偷袭,并不属于正军,但手段毒辣,不容轻视。”
“哦?如此厉害?是怎么抓到的?”
我淡淡地回答:“是我手下的一名武士所擒,听大人的话中意思是不信?那好,来人呀,将囚笼打开,我重新命人擒他一次”
我虽然这样说,但那四名健壮的军士谁都没有动手,只是互相看了看。
张世俊忙摆手道:“大人大人,我没有不信的意思,只是觉得很是惊讶,看来大人手下‘精’兵良将不少,守住武都城有望了天佑我武都呀”
张世俊一番虚伪的话我倒是没觉得什么,倒是在我身边的远宁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双头银枪,看似就要发作。
等张世俊说完又感叹了一番废话后,我又问道:“大人准备如何发落这名鬼泣?”
“按理这等叛逆应该就地处斩,不过……”张世俊抬眼看了看那鬼泣,又转向我说,“不过他们怎么会来这武都城?无论怎样都得审个清楚吧,问明白他们的目的,不如谋臣大人就‘交’予你,审问个明白如何?”
张世俊的眼神分明就是让我回绝他的话,让他自己亲自审问,毕竟他现在想‘弄’明白铁笼中之人到底是不是虎贲鬼泣,如果是,那就说明他的买家到了,是时候准备从藏粮之地运出粮食,开始‘交’易了。
我忙道:“大人,不可,我还得监护那些民夫修固城墙等事,这审问一事,还是‘交’予大人……”
我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大人切勿推辞,你毕竟是这武都城的太守。”
张世俊点点头,‘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道:“好吧,老夫虽然身体不适,但毕竟还得亲自审问清楚他们来此的目的,来人呀,将这逆贼押送到大牢中去”
我与远宁出了太守府之后,骑马在街头行走了一刻,远宁这才开口愤愤不平道:“先生,你为何要将鬼泣‘交’予张世俊这狗官”
我看了一眼远宁道:“你难道不认为前来的虎贲鬼泣就是张世俊所盗取粮食的买家吗?”
远宁拉马停住,看着我:“什么?虎贲鬼泣就是买家?”
我点头:“我的推断应该正确,如果不是,以张世俊现在心急如焚想聚集钱财逃往京城的心思,他是不可能留下那鬼泣自己审问的。”
远宁拍马向前几步,赶上我:“那先生更不应该将鬼泣留给他?如今,以先生的实力,先生就算不留下鬼泣给他,他张世俊也不敢拿先生怎样?”
我笑了两声,摇摇头道:“将军,你可知你刚才这番话如果传到张世俊耳朵里,大可治你个反叛之罪?”
远宁“哼”了一声道:“凭什么治我的罪?”
“将军呀,我即便是谋臣,但没有任何实权,根据大滝皇族的祖训,谋臣是不能手握兵权,如果有兵权在手的将领要听从谋臣的号令,那就是反叛之罪,无论你曾经立过多大的功劳,家世有多显赫……”
远宁听完后,良久才说:“为这样的狗官效命,已经让我丢尽了远家几代人的忠良之名。”
远宁慢慢前行,我在身后突然问:“那你是要为我效命?”
远宁拉马回头看着我,点头道:“如果先生目的是为了拯救天下百姓,远宁愿效犬马之劳”
我又问:“远宁你不怕死吗?”
远宁点头:“怕死天下无人不怕死但就算死,也要死得值得如果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让我远宁去死值”
我又道:“你可知要救万民于水火,必将先毁万民于水火之中值?”
远宁坚定地点头道:“救万民,必杀万民,万民皆不是圣人,无往不错值”
“这是我老师所教的……”
远宁说完后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
我没说一语,只是点点头,远宁调转马头继续向城楼走去。
看着远宁远去的背影,我想起曾经在大王子府邸中,大王子和奋战中的卦衣那一番对话——
“当年,本王亲手将这头盔戴在你头上,告诉过你什么你还记得吗?本王告诉你,从今以后,你手中便掌握着本王的生死这是本王给你的权利,这种权利如今天下只有你一人独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的饷银高处宫中所有同等武将,你有什么不满足?”
“天下……整个天下本王只赋予了你一人这样的权利,但今**为何要这样?”
“为了一个‘女’人值?”
“值”
“值?一个本王都不要的‘女’人,值?”
“值”
“天下、权利、富贵难道都比不上这样一个整天都想离开本王的‘女’人?值?”
“值”
“她离开本王,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乡野间民‘妇’一个民‘妇’值?”
“值”
“为了这个‘女’人,你会失去一些,你会失去将来成为朝中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值?”
“值”
……
值吧?
值
他们都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值,其实看似目的不一样,其实揭开表面,看见本质都还是一样的。卦衣要和王菲离开宫中,无非就是认为离开了禁宫的囚笼,能在民间做一个普通百姓,过上安生日子,但天下之‘乱’,何来安生日子?王菲不明白,卦衣明白,身为轩部的首领,他看见过太多的不公、不平,所以他比谁都明白,但他依然要争取,只是因为他觉得值。
远宁曾经以自己所效命的张世俊是一个值得一生追随的好官,但现实却将自己的理想击得粉碎,不可否认,我也是加快粉碎他理想的一把利刃,我不过是不想让这样一名良将就淹没在历史的‘潮’流之中,无所作为,最终郁郁而终。
远宁虽然并不如一些当朝名将聪明,但心中清楚,他所生,生后所战,为的是天下,而为天下就是为了百姓,虽然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可他依然要争取,很简单,他与卦衣一样,只因为他觉得值。
良将,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心死,但身体还在,这种人通常会舍弃从前的一切正义,拼杀只为主公的名利,也是为自己的后半生以及后世图个前程。第二种是身死,心未死,身在‘乱’世,无论怎样,奋力拼杀只是为了甩开身后紧追而来的黑暗,奔向光明。
远宁,应该就是后者吧。
我仿佛看到远方骑在那白马之上的远宁,身上笼罩着一股耀眼的光芒。
《吕氏‘春’秋》——王也者,非必坚甲利兵选卒练士也,非必隳人之城郭、杀人之士民也。上世之王者众矣,而事皆不同。其当世之急、忧民之利、除民之害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