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的后宫里自然是不能乱走的,但武英殿却是皇子们居住的地方,不可能像是女人一样捆在宫里。
魏晋南北朝时代,皇子可以经常出宫,并不像后世那般一直拘着,所以有出宫的道路也很正常。
贺穆兰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这个宦官女子的身份,即使没看出来,她也不会多嘴的说出来。说不定这个宫女就是为了安全考虑才换成男人衣服的,她又何必让世上多一个可怜人?
女宦官自称“刘明”,领着贺穆兰等人往宫外走。整个大夏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有哄抢东西往外跑的宫人和贵族。城外轰隆隆乱响,想来再过一会儿统万的城门就要大开了。
这样的事实让宫里的人更加陷入疯狂,贺穆兰似乎还看见了夏宫里的侍卫拽着一个宫女进了角落,还未到那角落里宫女的衣裙就已经被扒掉了,一边尖叫一边被拽着头发走,贺穆兰看着面前叫“刘明”的女宦官,后者表情麻木,连走路都像是拖着脚步。
贺穆兰摇了摇头,跟在刘明身后,更不想暴露她的身份了。
路中行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有宫中留守的侍卫发现了这一队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拓跋焘派出一部分侍卫引开他们的注意,继续往前走。可也许是因为夏国有特别的传讯之法,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边闯入了敌军,顿时喊杀声不停传来,贺穆兰和拓跋焘商议一会儿后一咬牙:
“散,全部散开!先各自藏起来,等统万被攻破后再出来,在武英殿相见!”
拓跋焘是绝对不可能留在夏宫里的,否则外面的魏兵肯定吓都吓死了,事实上,外面肯定已经乱成一团乱麻了。贺穆兰无论如何都要把拓跋焘送出城外,为了这个,哪怕杀出一条血路也非做不可。
几百个宿卫分散而走,吸引了夏国人的注意,贺穆兰和十几个宿卫带着拓跋焘,跟着“赵明”一直逃出宫,等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就剩拓跋焘和贺穆兰两个人了。
大约是因为宫中突然生了动乱,贺穆兰等人原本进来的那道门变得守卫森严,贺穆兰牵着马,根本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出去,就在贺穆兰已经快要绝望的时候,他们的皇帝陛下又说出一个惊人之举:
“找几个宫人的衣服换下我们身上的甲胄,混出去!”
……
陛下,宫里现在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到底换谁的衣服啊?
巡逻的城门官不停来去,转角间从宫后走出来几个宫女,手中拿着几盒东西,拓跋焘两眼放光,窜上去一把捂住一个宫女的鼻子就往后拽。
贺穆兰见拓跋焘已经冲上去了,也有宫女开始尖叫,无奈之下也挥掌打晕了几个,将她们全部放倒,丢进后面的宫室里。
越影被贺穆兰强行带进了这座宫室,那几个女人也被陆陆续续抛了进来。拓跋焘捏着赵明的肩膀进了宫室,将两扇门合上,开始脱衣服。
那个叫做“赵明”的宦官吓得全身发抖,当她看见贺穆兰和拓跋焘开始扒这些宫女的衣服时,那表情活似看到了什么“变态狂魔”,捂着双唇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她大概把他们当成了神经病吧,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还要色不要命……
贺穆兰翻着白眼把这些宫女的衣服扒掉,然后开始快速的脱着自己的衣甲,将乌锤甲放在越影的马鞍上。
拓跋焘原本没想着脱得那么干净,无奈他身长八尺,虽说宫女穿着的都是冬衣,十分宽大,罩在他身上也紧绷的可怜,而且还露出一双大脚来。
为了能穿下这些衣服,拓跋焘索性把全身衣服扒了个干净,露出结实的肌肉和身躯。
贺穆兰已经在军营中见惯了各种体格,现代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肌肉再好也不可能比施瓦辛格还壮吧?所以拓跋焘虽然威武,对于贺穆兰来说,也不过就是在心里赞了声“好肌肉!”的地步。
但那个女宦官就颇为不自在了,这种不自在的状态在拓跋焘一指“赵明”让他给自己穿衣服后更为明显。
“你,你你,伺候我穿下这个衣服……”拓跋焘哪里穿过女人的衣服,还是匈奴服饰?立刻拉过赵明指指自己散乱的衣衫。
“你莫这个鬼样子!我们鲜卑人不好那一口!”
贺穆兰是听不懂匈奴话啦,但她看见那个可怜的女宦官被拓跋焘拉过来不得不缩在他的怀里替他穿女装时,心中不由地感叹起来: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活脱脱就是三流狗血电视剧的桥段啊!若是这宦官是个美女,以后的故事剧本肯定就偏到‘敌国皇帝爱上灭国孤女’之类的故事上去了……’
赫连明珠虽说周旋在不同的男人之间获取消息,但她贵为公主,她的王兄又是个暴君,敢占她7便宜的却是没有。如今被一下子拉入一个光/裸的怀抱之中,又被某种奇怪的味道包围,紧张的快要晕倒了。
贺穆兰见“赵明”咬着牙闭着气的样子,也觉得她很可怜。拓跋焘一直是急行军到的统万,这一路上贺穆兰可没见有宿卫给王帐里抬水什么的,可见他根本没有洗过澡……
这张着两腋让她穿衣,会不会有奇怪的气味,还真难说。
赵明胆子还算大的,虽然紧张的快要晕过去了,但总算还是给拓跋焘快速的穿上了衣服,她甚至整理了下拓跋焘的裙子,让他的裙子落了地,遮住一双大脚。
拓跋焘“豪迈”地散开了头发,遮住自己的脸庞。
此时贺穆兰已经将衣服脱到只剩中衣,待拓跋焘看到贺穆兰那特制的层层加厚的中裤时,忍不住吹了一声唿哨。
“啧啧,想不到还有这样的……”
“请慎言!”贺穆兰板着脸,开始一件件把宫女的衣服往身上披。
“你要不要让他也伺候你穿衣服?”
“赵明”立刻可怜兮兮地看了过来。
“不用,刚才她给你穿的时候,我大致已经看会了。”贺穆兰三两下穿上那身女装,不自在的迈了迈步子。
好在匈奴人的裙子不是如鲜卑人一般是窄裙,否则真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赫连明珠原想着连个副将都摆这么大的架子,这将军一定也要让她换了,谁料这冷脸的将军自己穿戴了起来,而且还没有副将那般笨手笨脚,她心中对他的好感油然而生。
不然怎么他是将军,这绣花枕头是副将呢?连个衣服都不会穿!
赫连明珠从小就为了联姻而做准备,周边几个大国的语言自然都会说,他们用鲜卑话对话时,她就已经不动声色的听清了他们说的是什么。
贺穆兰说看一遍就已经看会了,总算挽救了她那还仅剩的一点羞耻心。
“将军,现在我们要混出去了。我个子高大,装成女人不太像,只能骑在马上低着头。你和那几个门卫周旋一二……”
“我拖着他们,你冲马出去,直奔北门。”贺穆兰想了想,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让他出去。“现在宫中宫外一团乱,不会有人追击你的。”
赫连明珠偷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暗暗惊奇。为何将军要副将先跑,自己拖着门卫?
这根本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拓跋焘点点头,指着赫连明珠用鲜卑话问:“这个宦官怎么搞?要是暴露了我那群宿卫的行踪,怕是要惹出祸事来,杀了吧?”
赫连明珠的心一沉。
果然,早死晚死,都是要死。若不是为了把他们带出武英殿,不让他们发现赫连止水,她当初就该一头碰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阴暗的角落里。
“本将军既然答应了饶他一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饶了吧。”贺穆兰嘴里说的是“本将军”,眼睛看着的却是拓跋焘。“等统万城被陛下拿下,这皇宫里的宫人都由陛下处置,要杀要剐,就看陛下的意思了。但如今我们有求于人,用完过后就灭口,这般行径也太下作了些。”
拓跋焘无所谓地点点头。“这都是些小事,你决定就好。”
贺穆兰说了句“得罪了”,把她打晕了过去。
“你我二人穿这女装一点都不像,你还不懂匈奴话,看来情况异常凶险。”
拓跋焘见“刘明”晕了,说话也自在些。
“你若真有个万一,我一定好好抚恤你的家人。今日坠马,多赖你相助,又得你一路护送直到这里,我拓跋焘很少对人承诺什么,你既救我一命,若你能不死,我必厚待之!”
贺穆兰拱手行礼,权当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拓跋焘上了马,两人奔出宫室,贺穆兰摸了摸越影的耳朵,无限伤感。
宫门处守门的至少还有几十人,宫门上也有上百人马,冲过宫门,拓跋焘是活了,留下来拖住众人的她却不一定能活了。
贺穆兰将长刀塞进宽大的裙摆里,用腰带扎好,就这么牵着拓跋焘的马,低着头一直往宫门口走。
许多宫人都在朝宫门前逃窜,拓跋焘披头散发地趴在越影身上,佯装身体不适,贺穆兰头发也是披散着,但她毕竟确实是女人,披头发的时候有些柔美之气,虽然不明显,却还没怎么引起别人的注意。
也是,各个逃命都来不及了,还怎么注意别人长得好看还是难看。
贺穆兰拉着越影一路小跑到了宫门口,立刻有门卫前来盘问。拓跋焘伏在马上用匈奴话说了几句什么,那门卫露出迟疑之色,就要转身喊人上前……
这时拓跋焘猛然直起身子,驾着越影就跑。宫门口原本就一片混乱,哭着求门卫放他们出去的,颐气指使说自己是奉谁谁谁命令出去的,还有要动粗硬往外闯的,却没有哪个如拓跋焘一般,真持着铁槊就硬闯宫门!
宫门并未关闭,拓跋焘横槊一扫,越影疾步如飞,很快就冲过了门口,间或有几个门卫想来阻拦,又怎能是越影的敌手,被踹飞了就这么直直地冲了出去。
马全力奔跑的时候可以活生生撞倒别人,然后从别人身上踩过去。在宫门守卫的都是被留下的老弱残兵,听从宫中仆射官调遣的,精兵早就随赫连昌走了,这时见有飞马奔驰,那马上的高壮女人还拿着武器,哪里敢去阻拦,忙不迭地躲开飞马,怕一不留神就成了马下惊魂。
贺穆兰见有宫卫冲到她的方向,立刻从裙下掏出自己的刀,挥舞着也朝宫门的方向跑,她料想着只要跑出宫门,拓跋焘怎么也要捎她一程,带她一起走。但这些夏人追赶敌人的本事没有,下绞盘关宫门的速度却是飞快,贺穆兰眼见着自己肯定跑不出去了,只好又挥舞着长刀,又往回头的方向冲杀。
此时宫门口的状况就犹如逃难的人群里突然出来个反人类的恐怖分子,只见贺穆兰挥舞着长刀,冲上来阻拦或想要抓她的人非死即伤,一时间贺穆兰状若狂魔,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一溜烟的跑开了。
这些宫人都是欺善怕恶的,谁敢凑到这血腥之人面前找死?纷纷作鸟兽散了。
贺穆兰边杀边跑,若有跟上的,一刀砍了继续跑,留在宫里的门卫和士卒心里都有数,自己这群人都是被抛弃的,犯不着为了一个抛下自己的皇帝卖命,除了个别几个确实忠心的追上来被贺穆兰虐的可怜以外,其他的都是追几步就作势扭了脚或闪了腰,又跑回宫门口守门去了。
贺穆兰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开始和拓跋焘换衣服的隐蔽地方,她的胳膊和肩膀都中了刀伤,干净的绷带和草药都在她原本衣服怀中的象牙盒子里,所以贺穆兰不得不冒险又折返回去。
拓跋焘原本想扒了衣服就杀了这些宫女灭口,但贺穆兰觉得反正大家都要跑了,这些宫女未必就能改变什么,所以劝了下来。
如今这些宫女和“刘明”都倒了一地,还未醒来,贺穆兰赶紧扒了自己的衣裙,用绷带和草药草草包扎一下,换上原本穿着的玄衣,按着原路返回武英殿。
武英殿里应该还有跑散的宿卫们找了回去,此时与他们汇合,才是安全的。
北门外。
“颍川王,怎么办?这天都快黑了,北门也没攻开,到了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趁夜攻城,难不成就把那位留在城里?”
古弼等人都留在北门不远的地方,如今魏军已经停止了继续攻城,怕的就是拓跋焘如果真从里面跑出来,一旦被误伤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军将统万层层包围,就地饮食用水,有知道内情的重臣看守四门附近,只要一有动静,立刻派出大军将自家皇帝接出来。
饶是库莫提深知拓跋焘的性格,也没想过他会这么疯癫,驾着马就这么冲到统万城里去了!若不是他进了统万城,他们只能减弱了攻击的力度,统万城早就已经拿下了。
“再等等,等到天黑。若天黑陛下还没有出来……”
“快看!城头上!”
北门一段无人看守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站在墙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脱下自己的衣衫……
库莫提等人都是呆若木鸡。两军对阵,城墙上应该是最紧要之处,怎么会出现一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还一上去就开始脱衣!
莫说魏军吓死了,若不是那一段已经死到没什么人了,怕是连夏兵都要变成“吓兵”了吧?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看城池将破,发癔症了?”
“我说,不会是美人计吧?还是什么新的鼓舞士气的法子?话说回来,就算现在把大夏宫里的女人全赶到城头脱衣服,士气也鼓舞不起来了吧?”
“我呸!个子这么高的女人向来也漂亮不到哪里去,还美人计!”
个子这么高?
个子高?
库莫提眯着眼睛看着那女人把身上的绿衣脱下来,在城头上挥舞了几下,然后开始撕衣。
见到她撕衣服的动作,库莫提脸色大变!
“不好,那是陛下,困在城头上下不来了!”
库莫提抓住古弼的衣襟:“想法子接陛下下来!什么办法都行,快点!”
统万城城高数仞,按照现代的算法,足足有十几米,这个高度在现代都有五六层楼高,更何况是古代的城墙!
他们目力有限,不知道拓跋焘怎么下来,但料想着能把皇帝逼到穿女人衣服,还在一群臣下面前脱衣服,也已经是到了绝境了。
库莫提不敢想为何几百个宿卫跟着进去,只有皇帝一人上了城头,也不想其他人怎么样了,如今只顾看着城墙上那个人影,后背不住的冒着冷汗。
若是他掉下去了!
若是他掉下去了!
拓跋焘天生胆大,即使做了皇帝也是如此。他来城墙上的时候见夏兵已经累得睡倒一片,即使醒着的看着来的是个宫女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就接着瞌睡,便知道这些夏人已经到了极限。
他提着铁槊找了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溜上了城墙,等到了城墙头上,开始泛起了愁。
四门的攻打已经停止,如今没有登墙梯,如何下去?
他想了想,一咬牙,把自己的铁槊横在两截墙垛之间卡牢,然后脱了衣服,撕成布条,当绳子缠绕在铁槊上,准备顺着城墙溜下去。
拓跋焘的铁槊乃是精钢所铸,撑上几百斤的重量没有问题,何况他也没有几百斤。这些宫女的衣服是宫中的好料子,又是冬衣,厚实的要命,拓跋焘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把布条系好,拉结实了,开始往铁槊上捆紧。
此时古弼已经命人把军中能找到的驮马和肥壮的马都赶到北门的城墙下,就为了接应这位皇帝。他们都知道拓跋焘有溜下来的本事,可是难保那布条不解释,中途断了,这些马好歹还能做个缓冲。
黑压压的的马被赶到北门下,城墙上,拓跋焘搓了搓手掌,看下面有许多马,便知道自己人发现了他的行踪,满意地笑了笑,一个翻身,抓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滑。
呼啸的风声在他的耳边不停的响着,冬天天黑的早,如今天色已经昏暗,也好在昏暗,拓跋焘懒得看下面,只一心一意往下溜。
也是老天保佑,在所有人提心吊胆求神念佛的心声中,拓跋焘稳稳地踩在了一匹马上,跳了下来。
长孙翰等人立刻围了上去,这一下午受的惊吓、强镇定着不能让敌人和自己军中知道出了问题的紧张,一下子全部炸了出来,对着拓跋焘埋怨的埋怨,念叨的念叨,耿直如古弼这样的已经开骂了,库莫提看了看城墙上,再无人下来,心中伤感至极。
那般勇猛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折损在统万城里了吗?
拓跋焘连身上衣服都撕了,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吹着冷风下来,冻得浑身发颤。他见一群人连骂娘的心都有了,心中也心虚,为了转移话题,立刻一挥大手:
“诸位莫吵,要说什么,等拿下统万城再说!”
他一声厉喝果然让所有人住了嘴。
“统万城里现在乱成一团,镇守北门的士卒全部累到脱力,已经无力再战。大夏宫里宫人已经开始卷东西逃跑了,大军全部跟着赫连昌跑了。”
拓跋焘一口气说出自己的见闻。
“传我号令,集中攻打北门,今夜之前,务必拿下统万城!”
“现在吗?”
“现在,立刻!”
拓跋焘咆哮出声。
“老子的人,老子的马,老子的武器,都还落在统万城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