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早上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他低头瞧见自己衣衫不整,才明白昨晚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瞧见仍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梁淑燕,强撑着走过去,瞪着血红的眼问道,“昨晚,是你么?”
梁淑燕的脸色雪白,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拼命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秦远又问了几遍,梁淑燕翻来覆去仍是这几句话。他见梁淑燕似受了惊吓,又见她衣衫整齐,不似昨晚之人,“不管你是不是真不知道,我总有办法让你想起来!”他略整了整衣衫,回房去了。
这日,恰巧梁相国夫人依礼入宫来探视女儿,却不料大女儿不见她,小女儿也不让她见。梁夫人进不了宫,满肚子话也不知跟谁说,只得回去了。
不料梁淑燕惊吓过度,竟有些魔魇了,开始成日神思恍惚,到最后不得不惊动了太医前来探视,说她受惊过度,需安心静养。
晋后听闻后,颇为不悦,“这梁.家怎生教女的?无端端的竟成这副模样,大失体统!”把梁相国唤来狠狠的训斥了一通。
梁相国听闻小女无故有些疯魔.之症,唬的是魂飞魄散,也不知女儿在宫中受了什么苦楚,当下什么话也不敢说。到了第二日,早朝散后,即刻入宫求见晋后,欲将小女儿带回家中调养。
晋后道,“梁相国,你这女儿病得.有些古怪,之前也没听说过什么,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是不是原来便有些?症啊?”
梁守成道,“回禀娘娘,小女身子素来康健,并无?症。.只是八字生得略有些不好,以前曾有相士说过,不满十六绝不可婚配,否则必遭大劫。谁知皇恩浩荡,小女今年刚刚及笈,便蒙皇后娘娘召进宫中,想来是小女福薄,才招此祸灾。”
晋后皱眉道,“既如此,梁相国怎不早说?”
梁守成道,“非是臣有心欺瞒,一来不敢忤逆皇恩,二.来,臣想着天威浩荡,说不定能助小女躲过这一劫,没想到,天命难违,不是人力所能及。”
晋后道,“那梁相国接二殿下妃回家,就能消弥此.灾么?”
梁守成道,“臣已.经请了清虚观的道长,准备做七七四十九的法事,替她消弥此劫,但道长言明,需小女亲去跪在神前叩拜方可。”
晋国崇尚道教,从皇室亲贵到普通百姓皆奉若神明,清虚观又是晋都中最有名的道观,晋后听了这话,便信了三分。
梁守成觑着晋后的神色又道,“臣还想趁此机会,让小女祷祝上苍,早降麟儿,为皇室传宗延嗣。”
晋后脸色和缓了些,“相国倒是有心了。”
梁守成见她略有允意,便接着道,“小女这般病着,在宫中若是不慎冲撞了各位贵人,甚是不妥。若传扬开来,更令皇室蒙尘。不若让微臣接回府中静养几日,也方便照看汤药。待做完法事,即刻便送小女回宫。”
晋后略点了点头道,“相国顾虑也有道理。这个嘛,容哀家再考虑考虑。”
梁守成不敢再说,告辞回府。过了一日,宫中传下皇后懿旨,允二殿下妃回府祈祷国运昌隆,永锡祚胤。
梁守成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了旨后就往后院小楼匆匆赶去。这小楼本是小女儿未出嫁时所居,自小女儿出嫁后,梁守成不忍进去,深锁庭院,只令家人每日打扫,保持整洁。这几日,梁守成和夫人却时常出入其间,只带几名心腹家人进去,说是思念女儿,下人们没作多想,倒觉得老爷夫人可怜得紧。
进了小楼,心腹家丁在门前看守,梁守成快步走向一楼左边那间房,轻敲了敲房门道,“周公子?”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位年轻公子把梁相国迎进屋中,关上门才道,“如何?”
梁守成面带微笑道,“多亏公子妙计,成了!”
那公子微笑道,“如此恭喜相爷了,不过此事还只是刚开了个头,若要救令媛脱离那地方,恐怕还要不少周折。”
梁守成道,“只要周公子相助,老夫相信必将救得小女出来!”
这周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周复兴。
他自秦远新婚夜在晋宫闹了一场后,便折返头去寻找安宁。此时,赵国和楚国已经开仗,但周复兴怕安宁已经走在半道上,仍是从这条路上寻了过去,在途中遇上吴不胜,才知安宁走得甚慢,从旁边绕了过去。算算日子,怎么着安宁也该到晋都了,于是周复兴便回到晋都,安心等候。他怕安宁骤然进城,听闻秦远娶亲的消息接受不了,不知干出什么傻事来。便一心想要在安宁找到秦远前,先把这事透露给她,可凭他一已之力,偌大个晋都,人生地不熟的,安宁就算来了,可怎么寻她呢?
思来想去,这晋都里还只认识梁淑燕。周复兴知道这门婚事梁相国也是逼不利己,便想着到过来碰碰运气。
没想到一番通报后,梁相国没出来见他,却派人给了个封好的帖儿给他,约他夜里三更走后门到小楼一叙,还请不让惊动旁人。
当晚,周复兴如约来到这里,却见梁相国独自在此等候。一时见了礼,梁相国见这年轻人长相斯文,谈吐不俗,颇有些好感。可他甚是疑惑,问周复兴是如何认得他的小女,周复兴心想那可实在有些不妥,便拿机缘巧合,有一面之缘搪塞着。梁相国也不好细问,他现在最关心是如何把女儿从宫里弄出来,也是病急乱投医,直接便问周复兴可有办法。周复兴踌躇半晌,他曾经答应过梁淑燕帮她做件事情,没想到居然是要帮她从宫里逃脱。当日为了寻安宁,周复兴没法带梁淑燕走,心里已是有些不安,现听梁相国又是如此要求,便应承下来,替他们筹谋一番。同时,他也请梁相国帮忙,在晋都的所有客栈中留意一位六姑娘和一位叫赵顶天的小伙子。
这事对梁相国来说,倒是容易。他一口应承,真就派了人去客栈中知会一声。把周复兴留在了府中,这小楼是府中最清静少人的地方,梁守成吩咐几个心腹家人,把一楼的一间房子收拾出来,安排他住下了,为免是非,对外守口如瓶,再不让人知晓。
周复兴琢磨了几日,想到个法子,便是让梁淑燕装疯卖傻。他也略通医理,知道这?症是最难诊断得清楚,即便是最高明的大夫,也不敢百分百确定。借此便可把梁淑燕接回府来,商议下一步如何行事。
那日,梁夫人进宫就是要告诉小女儿这个消息,没想到没见成。更没想到,后来竟传出梁淑燕神智不清的消息,梁相国也不知小女儿是真疯还是装疯,回来跟周复兴一商议,周复兴让他将计就计,又替梁相国编了一套说辞,让他去应付晋后,没想到居然就成了。
下剩的,就得赶紧去挑选黄道吉日寻那道士来做法事,并准备梁淑燕回家的诸般事宜。
这日,梁相国准备妥当后,带着夫人去宫外请旨,将梁淑燕接了出来。
梁夫人见仍旧是家里那俩丫头秋桃和春霞扶着小女儿出来,可梁淑燕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也不好细问。先送梁淑燕上了凤辇,一时到得家里,把女儿仍送进她那小楼闺房之中,摒退了诸人,梁守成和夫人这才上前问道,“燕儿,你这是怎么了?”
梁淑燕迷迷登登的,不置可否。
梁夫人有些着急了,走到女儿面前,刚拉起她的手,梁淑燕却一下惊立,退到屋角蹲下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梁相国吓了一跳,“女儿啊,是爹和娘啊,这里没有旁人,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梁淑燕抱着双膝,似是极为害怕,不住的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梁夫人的眼泪掉了下来,“天啊,燕儿,你这是怎么啦?你别吓娘好不好?”
梁相国脸上也变了颜色,他强自镇定道,“你看着她,我去请周公子上来瞧瞧。”为了避人耳目,这小楼里没安排家人伺候,连秋桃、春霞和那些宫里来的太监宫女也给安置到了别院。
很快,梁相国带着周复兴蹬蹬蹬的又上了楼。
周复兴慢慢走至梁淑燕跟前蹲下,轻声问道,“二小姐,你还记得我么?”
梁淑燕抬眼瞧着他,茫然的摇了摇头,忽然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复兴微笑着道,“好,我不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定累了吧,先歇一会儿好不好?”
梁淑燕有些迷惘地望着他,周复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梁淑燕看着他的眼睛,跟着他喃喃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周复兴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来,在梁淑燕鼻下晃动了几下,她只闻得一股甜香袭来,眼睛不觉就闭上了。周复兴的声音更加轻柔,“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你该睡了。”
不一时,梁淑燕便已睡去。
梁相国和夫人在后面瞧着有些诡异,小声道,“周……”
шωш● тTk án● ¢Ο
周复兴转头对他们做个噤声的手势,梁相国和夫人这才瞧见他居然是满头大汗,他们也不敢作声,又等了一会儿,听见梁淑燕的呼吸渐渐悠长起来。
周复兴小声道,“相爷、夫人,在下得罪了。”他把梁淑燕从地上抱了起来,往床铺那里一使眼色,梁夫人会意,忙把铺盖展开,周复兴轻轻的把梁淑燕放下,转过身去。梁夫人把女儿的外衣和鞋子除下,拿被子给她盖好,又放下帐子。
周复兴道,“麻烦夫人把小姐的手拿出来,我给她把把脉。”
梁夫人依言把女儿的手拿了出来,周复兴把完脉后,走到香炉旁,燃起一支宁神香,对梁相国和夫人招招手,和他们一起退到楼下,方道,“二小姐的情形是真的不太妙。”
梁相国和夫人相顾大惊道,“怎么?难道燕儿她果真疯了么?”
周复兴道,“二小姐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或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又被人恐吓,所以她才会不停地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梁夫人道,“你方才给她做了什么,怎么她就睡过去了?”
“请夫人宽心,我方才不过是用了点江湖中的摄心术,又让她闻了些迷香,分量很浅,只会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周复兴道,“从她的脉象上看,肝气郁结,神思紊乱,又忧思过度,似有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先让她睡一觉吧。”
梁相国和夫人这才点了点头。
梁相国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复兴道,“我先给二小姐开副宁神静心的方子,助她舒肝解郁。还有,不过……”他面露难色。
梁相国道,“周公子有话请讲。”
周复兴道,“这?症初期最是关键,若是拖得时间太长,恐怕落下病根,就再难痊愈。要快点让小姐康复,最好再施以针炙,但这针炙之法须赤身露体,男女有别,无法施展。若二位信得过在下,我可隔衣为小姐打通她的穴道,与针炙效用近似。”
梁相国明白过来,这打穴虽是隔衣,毕竟周复兴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自己女儿虽已出嫁,却是清白之躯。虽说是为了治病,但让个大男人在身上指指点点,终是不雅,梁相国一时皱眉踌躇起来。
梁夫人道,“疾不避医。老爷,事已至此,还避什么嫌?周公子说的有理,燕儿是一时被唬住了心智,若不快点让她清醒过来,难道咱们要守着个傻女儿过下半辈子?”
梁相国顿足咬牙道,“好!事有轻重缓急,就请周公子动手吧。”他见周复兴精通医理,武艺不俗,想来确有些奇技,现在就算是找来太医,也不敢在梁淑燕身上下针,为了女儿康复,他也只得拼上一拼了。
周复兴道,“尚有一事,这心病还需心药医。除了针炙用药外,最重要的是要设法让二小姐把她的心事宣泄出来。”
梁相国点头道,“这倒提醒了我,燕儿究竟是因何弄得这副模样,确要弄个水落石出。”
周复兴道,“请问二小姐的那两位贴身丫头何在,不妨叫来详细盘查。”
梁相国忙命人把那俩丫头叫了过来,和夫人亲自询问这俩丫头。周复兴便躲在了屏风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