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竟然吃妖……”
此时的‘涂妃’已经显出原形本相,化为五尾红狐。
它听到陈太微的话,再配合此人超强的实力,满身的煞气,一双澄黄圆眼中露出绝望、恐惧之色。
“有何不可?”陈太微咧了咧嘴,通身邪气远胜妖邪:
“妖能吃人,人自然也能吃妖。”‘他’瞧不起妖邪,不愿与‘涂妃’多话:
“先结果了你,再杀朱定琛。”
“不要——”神启帝惨叫。
他见‘涂妃’化身为妖时,心中其实并不觉得怪异。
仿佛早有预知,可能猜到这位‘爱妃’并不是人。
但这妖妃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没有用,竟连在陈太微手中一个回合也未能撑住,随即便被吊起。
这位出生于七百年前的乱世中的道门凶人实力强悍程度远超神启帝的预期,他的希望落空,感觉死期将至,哭嚎得格外大声。
“不要!”妖狐也乱叫,高声喊:
“老祖救命。”
“老祖救命!”涂妃尖声大叫,她话音一落——‘嗤!’
殿内原本便阴暗的烛火瞬时熄灭。
明明天色未黑,可偌的殿中却伸手不见五指。
“啊——”还未咽气的神启帝发出嘶哑绝望的惨叫,黑暗带给他极大的压抑,让他肝胆俱裂。
殿里静了片刻。
‘砰砰、砰砰。’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响起,就在这时,地底、墙壁、顶梁突然震颤,裂开一条条缝隙。
缝隙之中亮起诡异的紫红光芒,大量夹杂着腥气的妖雾从中逸出,将整座大殿照映得如同传闻中的阴曹地狱。
极度的静谧压抑之后,有影子不知何时笼罩了四野。
五条长尾摇曳,一张尖嘴立耳的大脑袋缓缓抬起。
无形的压力散逸开,那如山般的大嘴张了开来,露出满口尖利的锯齿。
“陈太微——嘿嘿——”狐王尖细的声音响起。
它的身影如涌动的水流,在四壁之上快速的滑动游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真身躲藏于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使人难以捕捉它真实的位置。
“或者应该叫你……”
狐王说到这里,顿了顿:
“孟松云。”
半空之中,陈太微缓缓松开扼制住神启帝脖颈的手。
胸腔破开一个大洞的老皇帝却并没有落地,无形的符箓制住了他,红色的符纹从上至下将他完全的压制,封印于半空之中,任他鬼哭狼嚎,亦难以脱身。
“孟松云,七百年前的不死者。”
‘哈哈哈哈哈哈。’狐王咧嘴大笑,揭穿了陈太微来历。
除了半空中惊惶交加的神启帝之外,所有人残存下来的人似是都没料到这位年少的国师竟是七百年前生人。
陈太微没有动,‘他’以饶有兴致的眼光望着狐影,没有出声。
七百年前,他已经是道门当之无愧的魁首,七百年的修行,使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纵使碰到了狐王现世,他亦十分镇定。
“七百年前,你师明阳子死后,你一夜从道入魔,屠戮青云观,杀死了观内所有的道士、挂单的百姓。”
狐王的影子四处乱溜,以言语攻击陈太微的心灵:
“这些人中,有你的长辈,有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
它说话的时候,四面墙壁之上的影子一变,情景刹时变成一个长发散乱,手持长剑的高挑人影,以剑尖抵住了一个跪落在地,双手抱拳高举,不断求饶的人影。
“师兄,师兄不要杀我——”
“师弟,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阴影的画面飞速的变幻,幻化成不同的求饶场景。
“我知道师父之死令你十分伤心,可是师弟,那是天意——”
“你如今铸成大错,师父在天之灵——”
“师兄,我不想死。”
“师兄……”
往事一幕幕,随着阴影的变幻而动,一一呈现在陈太微的面前。
‘他’那张苍白而秀美的半透明面容神情怔忡,仿佛被这些过往回忆吸引住。
就在这时,大殿的上方,两道尖长的阴影出现。
狐影硕大头颅逐渐将陈太微的身影覆盖,尖长的大嘴张了开来,牙齿之中,泛着黑气的唾液流出,狐王的双爪举了起来。
数根尖锐的长甲缓缓钻出,而这一切陈太微都仿佛并没有察觉。
‘他’的目光随着墙面的阴影而变幻,七百年前的记忆浮现在心中,师兄弟们临死前的音容样貌逐渐清晰。
就在这时——
狐王的双爪用力切下:
“孟松云,纳命来!”
那一声喝斥如雷霆震响,陈太微根本反应不过来。
长爪落下,力量摩擦空气,带出银亮的残影,‘轰’的将陈太微的身体切开。
浓烈的妖气劈裂怨煞之气,陈太微怨魂的法体被撕裂,露出内里的骷髅来。
白玉骷髅承受了妖王一击,骨骼发出碎裂声,缓缓折断。
“死——死了?”
殿里的黑雾逐渐消散,露出满地狼藉的大殿。
半空之中,胸口被掏出一个大洞,受符箓压制的神启帝亲眼目睹陈太微的法身被狐王打散,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冯振吐着血,从废墟之中爬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妖王的大笑声在殿里响起,红气逐渐将黑气吞并,墙面上的影像消失,一尊奇大无比的妖族幻影在半空之中闪现。
这位镇魔司的大首领听到了皇帝的话,先也是一喜,接着他目光落到了神启帝的胸腔。
那里两颗并列的心脏还在一颤一颤的跳动。
以他的聪明,他自然不难猜出一些端倪,以往陈太微种种诡异妖冶之处涌上他的心头。
常年伴君修炼出来的超强第六感令他生出不安之兆,他动了动嘴唇,开口道:
“皇上小心——”
而在他说话时,已经现出五尾狐形的‘涂妃’道:
“有我族群的老祖出手,‘他’……”
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之中原本弥散的黑气一聚,疯狂涌入那正在碎裂的骷髅法体之内。
骷髅受了这黑气滋养,碎裂之势一止,接着这些黑气如同诡异无比的粘合剂,迅速将这些骷髅碎片粘合。
折断的身体重连,黑气化为肌肉,覆盖于骨骼之上。
被打散的身体重组,约片刻之间,陈太微的身影再度出现。
‘他’一旦重组,便凶悍非凡,直打狐王倒影。
红黑二气相缠,陈太微的手便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一把刺入阴影里。
说来也怪,狐王只是幻影,并无实体,可陈太微的阴影却似是能透过它的幻像,伤到它的法身。
那一手穿胸而过,黑影之中喷射出大量妖气,仿佛狐王涌出的血液。
“啊——”
天妖狐王发出凄厉异常的惨叫,陈太微一拽狐影前爪,用力一撕:
“你接着让我看啊!让我看啊!”
他的声音阴森,带着诡厉:
“我还想看一看,当年他们是怎么死的——你怎么不接着让他们再出现呢?”
‘嗷嗷——’
狐王长腿被拽,阴影之中,它的身躯被陈太微拽得严实,一点一点撕离原本的身体。
虽然它出现的并非实体,可那种被活活撕开的剧痛却透过神魂,真实的传入它的脑海里。
七百年前的孟松云恐怖非凡,‘他’修的是道术,可肉身却强悍异常,不输武士。
‘他’死之后,在怨力的加持之下,杀伤力更是大增。
七百年的时光赋予‘他’更强大的法力,让狐王在面对‘他’的时候也难免受制。
陈太微可不理睬狐王惨嚎,‘他’用力撕下妖邪长腿,那腿一撕掉,大量妖气四泄。
握于‘他’掌中的巨腿化为红气散逸。
狐王想要逃离,‘他’双手结印:
“天灵灵、地灵灵,三清上人显圣,土化金、木化金,此地禁止妖邪穿行!”
‘他’一张俊美的脸上露出笑意,在黑气的加持之下,那笑容透出一股令妖邪都胆颤心惊的凛然笑意。
狐王一听咒语,心生不妙。
它哪里还顾得上与陈太微缠斗,一头撞向一侧,试图逃遁。
但在陈太微念咒音一落之后,它不幸的预感成真,那幻影撞上石壁,本该消散于无形,逃回结界之内才对,但回应狐王的,是‘咚’的一声撞击音。
经过符咒的加持,那原本困不住它的四墙仿佛化为专克它的牢笼,它撞上去的瞬间,仿佛如同肉身撞上了金玉,竟有种撞得眼前金星乱冒之感。
脑袋撞击处‘嗡嗡’的,若非妖族皮粗肉厚,恐怕光这一下就足以令它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只见它撞击的地方,一道巨大的红色符箓浮现,使那墙壁稳固如金汤,专克妖邪。
狐王心中恐惧,二话不说再度化为红气钻地。
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红气撞击地面,发出金玉交接的撞响。
头顶、四壁,俱都被一一封死。
四面八方出现巨大的符箓,将它困在了这间大殿里。
“你接着逃呀。”
陈太微漫不经心的看着狐王逃蹿,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
“你以为我跟你合作,是走投无路,只能依靠妖邪?”
‘他’头发散乱,一张俊美的面庞鬼气森森:
“逗你玩玩而已。”
狐王此时已经心神大乱,它魂体被困,此时心中既恼且悔。
恼的是自己以为今日可以达成一桩目的,顺便驱赶陈太微,却没料到这个七百年前的老对手在失去正义的束缚后,变得更加诡厉莫测。
七百年前那位道门魁首是妖邪心中的克星,一手持剑,一手捏印,以不输妖类的凶暴力量加出神入化的道术,将妖邪克制得死死的。
而在七百年后,狐王自己再次体验了当年走投无路时的困境。
“快点将过去的情景再现,我还要看!”
陈太微面无表情,催促狐影:
“我脾气不太好。”
说话的同时,‘他’一手握拳,一手重击那红影。
狐王狼狈逃蹿,殿内‘他’追它逃,重响声不绝于耳。
“……”
神启帝的庆幸与欢喜还挂在脸上,却没料到下一瞬峰回路转,出场不久的狐王竟被陈太微追着暴捶。
这个道士的可怕远超了所有人的预期。
清冷、淡漠只是‘他’的表相,‘他’内里疯狂又暴戾,神启帝生平第一次后悔招惹了这么一个煞星。
“你这个疯子。”
狐王大声诅咒。
它擅长制造幻境,将过去的情景重现,无非是为了攻破陈太微的内心,让‘他’心神失守,同时让自己有机可趁。
当年那些人确实死于孟松云手下,这些死去的人里,有许多是与孟松云一道长大的师兄弟,感情深厚。
‘他’提剑杀人时,满脸热泪,却下手毫不留情。
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不输妖邪。
狐王自认为看破了人性的软弱,却难以突破陈太微的内心,‘他’比妖王想像的要更加无情。
“我当年杀死我的师兄、师弟,我也很不舍得。”
陈太微突然泪流满面:
“我真的很舍不得。”
“师弟,你小时,我还背过你,师兄,师兄,我犯错时,你还替我求情——”
‘他’突然停下了追杀狐王的举动,开始哭:
“我真的很难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可是为什么你们没有办法救下师父呢!”
‘他’咬牙切齿:
“追根究底,是因为你们贪生怕死!”
说着说着,‘他’拳头握紧:
“你们为什么要贪生怕死?若非你们自私自利,师父就不会死,他收养我们,如师如父,畜生、畜生!我恨不能再杀你们一千遍,一万遍,你们只求一次情,又怎么够呢?!”
“你把他们放出来,你把他们放出来!”陈太微厉声大喝。
煞气从‘他’身上逸出,‘他’的长发往四周飞扬,宛如漫天飞舞的触手,将整个大殿全置身于自己的领域之中。
柳并舟的影像不知何时已经碎裂、消失了,黑气翻涌,压盖过红色的妖气,狐王的影像被符箓制住。
“放出来!放出来!”
陈太微的语调阴森,每喝一声,被符印封在半空中的神启帝便开始抖。
恶人自有恶人磨。
镇魔司不中用,就连涂妃、妖王亦不是陈太微的对手。
他眼睁睁的看着陈太微魔化,在他大喝声中,黑气滚动,只见宫殿四壁被黑雾吞噬,黑气之中有人影钻出。
一道道人影或站、或跌坐于地,原本通身邪气凛然的陈太微模样开始出现变化了。
‘他’身上的邪煞气开始内敛,满头肆意生长的长发回缩,一半以冠束于头顶,一半散于腰侧。
此时的陈太微身穿一身青色道袍,内里露出白色的衣裳边角。
一条黄色的系带束于他细瘦的劲腰之上,‘他’此时的模样既俊美不羁,且又透出一种邪性至极的感觉。
‘他’原本的长相秀美如女子,偏生一双长眉飞扬入鬓,眼睛似刀,带着凌厉至极的感觉,使他看上去并不显阴柔,反倒冷漠异常,并不好惹。
这是七百年前的孟松云,不知为何,此时的陈太微似是陷入了魔怔,将当年的情景重现了。
‘他’手里握了一把长剑,剑身凹槽内吸饱了鲜血,血液顺着剑身往下流。
“师父呢?”
孟松云疾奔上山,冲着山门内听闻他归来的众师兄弟们大喝。
那些原本跪、跌于地的人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众人仿佛瞬间离开大庆神都城的皇宫,出现于一座山门道观之中。
似是听到孟松云的喝问,道观内脚步声响起,奔涌出一群道士。
此时这些道士披麻戴孝,各个眼睛通红。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长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皮肤呈古铜色。
他一见孟松云,先是一喜,随即看到他手上提的长剑,接着又是一惊,眼中便露出畏惧之色。
青云观在明阳子手中的时候,并不显名,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道观罢了。
观内的道士大多只是附近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贫苦村民,聚众保命。
直到明阳子收了孟松云为徒,孟松云展露出非凡的天赋,再加上他追随朱世祯,杀灭妖邪,名扬天下,近几年才逐渐香火鼎盛,隐隐有天下第一观的架势了。
观内的道士资质普通,许多人仅只是修习了一些拳脚功夫,见到此时杀气腾腾的孟松云,那为首几人下意识的靠住了一处。
其中有不少人与孟松云相识多年,有些与他一道长大,深知这位道门天才性情的可怕之处。
他自幼失去父母,年少时曾遭人嫌弃,性格并不太好相处。
明阳子收养他后,给予他爱护,才终于将此人身上的兽性收服。
此时他持剑归来,想必是得知了噩耗,不知会做出什么样极端的事情。
大家神情惴惴,几人面对他的诘问,相互看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说啊!”
孟松云将长剑紧握,剑身上血珠顺着凹槽滚动,沿着剑尖‘滴滴答答’落入青石地面之中。
血腥气弥漫开来,形成无形的威压,令得众道士头皮发麻,许久不敢有人说话。
孟松云凤目含煞,转头看向那国字脸的道士,平静的喊了一声:
“师兄。”
他语气温和,令那道士心下一松。
“师弟。”国字脸的道士叹了口气,道:
“你终于回来了,师父他老人家——唉,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我有很多时间。”孟松云突然平静了下来,淡淡的道。
说话的同时,他提起长剑,往自己的衣摆上擦拭了数下。
血痕印在了青色道袍上,使他原本清绝出尘的形象染上了血污。
他向来爱洁,随朱世祯杀妖多年,身穿一袭青色道袍,最厌烦的就是染上血迹,此时他斯条慢理擦拭长剑,所有师兄弟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但众人知他脾性难以捉摸,也没往旁处想,此时见他心平气和,便以为他已经接受师父之死,那国字脸道士松了口气:
“这样再好不过,事情是这样的——”
“皇上定国,如今世道几乎已经太平,妖邪也逐渐消声匿迹。”大部分的天妖一族被赶入边界之门的另一端,剩余一些妖邪再难成气候,躲入山野之中。
可妖邪祸世多年,留下的烂摊子还很多。
山野愚民有些实在不知所谓,许多地方因受妖邪鱼肉,便养成了供奉妖邪的习俗。
“七天以前,我们听闻有人说七里外的一个黄岗村有人供养鬼邪,致使邪物兴风作祟,死了好些人。”
黄岗村的人当年在妖邪乱世时,早早便祭拜妖邪,甘愿供奉童男童女供妖物嚼用,因此得到邪物庇护。
在乱世时期,黄岗村受妖邪祸害的情况便好很多。
村民们借妖邪之力,那时鱼肉附近的乡野百姓,曾称霸一时,威风凛凛,成为当地一霸。
而太祖定国之后,妖邪畏惧,大多逃走。
事后附近十里八乡的居民举告黄岗村人,而朱世祯大度,认为乱世之中,许多百姓走投无路投靠妖邪,以自身儿女血肉供养邪物,为的不过是活命罢了。
当时是迫于环境,无能为力的举措,因此既往不咎。
黄岗村此后失去妖物庇护,当年村霸的地位一落千丈,而附近的不少村落恨他们入骨,平日与他们来往并不多。
他们曾因为妖邪之故,享受过高高在上的地位,又哪里愿意如今甘于穷苦。
因此村中有年长而声望极高的人便聚到一处,众人商议之后,全村都同意私下悄悄请神,供奉妖物,以图重现当年辉煌。
这些人无知而无畏,以当年的手法‘请神’,结果请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邪物。
黄岗村以人命为祭,逐渐养大了邪物胃口,事后邪物成长并失控,杀了不少人,直到事情再兜不住,周围其他人感应到有邪祟杀人,才终于报往道观之中。
自孟松云成名以来,附近最为强大的道观就是青云观了。
许多能人、武士闻名而来,一些失去了道观的道士也拜入青云观中。
按照当时律法,青云观得知有怪物,得先报朝廷,再派人出手收束妖物。
那一趟行程,明阳子也去了。
他宅心仁厚,素来听不得百姓受苦,而妖物的强大超乎想像。
这鬼魂吸食人命精血,煞气惊人,又无实体,众人束手无策,被逼得四散逃亡。
正当以为必死无疑之时——
国字脸道士泣声道:
“师父心疼我们,令我们快走,他留下来断后,最后他引鬼物附体,让我们将他斩首。”
他说话的同时,引孟松云进入灵堂之中。
道观大殿布置成了灵堂,堂内置一棺材,棺材内摆放了一个与明阳子身材相仿的纸人,穿了他昔日衣物。
国字脸道士道:
“师父法身受邪鬼玷污,死后化为齑粉,尸骨再难收理,我们便糊了一个纸人,以此替他老人家——”
众人听他说到此处,都细声细气的哭。
有些人是真的因为明阳子性情敦厚而为他感到难过,而有些人则是忐忑不安。
孟松云太过平静了,一种无形的杀气笼罩了众人,令青云观的人本能感到危机降临了。
“师父都死了,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他看着棺材内的纸人,突然喃喃开口。
“什么?”
那国字脸道士未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怔了一下,本能开口。
“我说,师父既已死了,你们便该陪葬,也死在黄岗村中!”
“师弟——”
那国字脸大惊失色,先前还平静的孟松云顿时翻脸,抽剑刺出。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死了,你们有什么脸活着,还敢摆了这么一出!”
“你们要死,黄岗村的人更要死,我要以你们的血祭师父,我要你们死!”
他单手捏印,一手符箓之术使得出神入化,将青云观上下出口牢牢封住。
孟松云长剑一掷,那剑似是与他心意相通,受他通身戾气所驱,斩杀观内众人,所到之处掀起腥风血雨。
“师弟——”
“师兄饶命!”
“不要,不关我的事——”
“我不想死。”
“师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师弟,我曾背你出山啊——”
惨叫声响起,血光冲天。
那气质清冷绝尘的俊美道士脸颊被血迹染污,他一身道袍被血浸泡得通红,一夜之间,他由道入魔。
他一手持剑,一手捏印,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神启帝被吊在半空,胆颤心惊的望着孟松云杀人如麻的一幕。
老皇帝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他亲眼看到陈太微——不,孟松云面不改色的将昔日亲密如兄弟的人一一杀死,偌大的青云观从盛极一时的道观,一夕之间变成死寂的地狱,仍令他害怕极了。
面前出现的只是幻影,可是那些幻影临死前的惨叫声、剑刺入肉体时的声音,还有血‘汩汩’往外流时的声响太真实了。
神启帝瑟瑟发抖。
他几乎不敢再说话,害怕将那魔煞的视线吸引过来了,此时他已经后悔万分招惹了这么一个绝世的凶物。
“师兄,不要杀我——师父在生时,也很疼我——”
一个清秀的少年跪倒在孟松云面前,不住的哀求。
孟松云的眼里流出了眼泪:
“师弟,我也很痛苦,我也不想杀人。”
“你们都是我亲如手足的兄弟,如果可以,我愿意豁出去性命将你们守护。”他说得字字泣血,情真意切。
那少年道士见此情景,以为还有生路,眼睛不由一亮。
但紧接着,孟松云就道:
“可是为什么,我愿意豁出去性命救你们,你们却不愿意豁出性命救师父?你也知道他很疼你,他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师父在地底下太孤单了,我将你们送去陪他,你别害怕,我的剑很锋利的,很快就死了。”
“师兄——师兄不要,师兄饶了我——‘汩’,师——”
回应他的,是‘噗嗤’的长剑刺入身体的声响,那少年道士被他杀死,尸体‘噗通’倒地。
待众人死绝,孟松云这才失魂落魄醒悟过神。
周围静极了,尸身横七竖八摆了一地。
他满身是血,发冠散落,一头青丝披散在他身侧。
他拖着长剑在尸体之间行走,剑气拖拽出一条长痕,他往前快走了数步,消失于青云观内。
不久之后,黄岗村一夜被屠。
他重回观内,跪倒在地灵堂面前,望着那桌案上摆的香炉:
“三清祖师在上,弟子杀了人,为师父报了仇,可是内心却并不快活。”
“我师父已死,尘缘了解,又斩杀了师兄弟们,自此绝情绝爱,本该修无情道,将来得证大果才对,可我为什么还会难过?”
秀美的道士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秀眉,喃喃自语着:
“我为什么会难过呢?我大仇已报,该死的人都死了……”
“哦,不,还有一人没死。”
他突然展颜一笑,眉眼间堆积了忧愁:
“师兄弟们护师父不利,他们死了,而我深受师父大恩,却未能护住师父之命,我也无用。”
“杀了旁人还不算,我亦是那个护师不利的废物,我也该死!”
他说完,手提长剑,刺入胸口。
那个时候,他剜出了自己的心脏。
兴许是他道法超神,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生命力之强悍已经远胜世间人物,他挖出自己的心脏而不死,反倒双手捧着心脏,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向那灵牌之处。
……
“你很想得知我的过往,想知道心脏来历,现在看明白了吗?”
陈太微温和的声音在神启帝的耳畔响起,惊得神启帝满身鸡皮疙瘩乱蹿,他吓得失控,放声大哭。
“国师,国师饶朕一命——”
“朕,朕错了,朕将心脏还你好吗?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的先祖与你有八拜之交——”
他语无伦次,哪里还有帝王的威仪。
此时的陈太微身上那染满了血迹的道袍褪去,青云观的景色消退,满地的尸首、血腥气一一消失,但留给众人、妖的震憾却已经难以消灭了。
‘涂妃’不敢哼声,见识过这煞星手段,这小妖狐终于知道害怕。
狐王之影不知何时被压制住,一双眼睛不停转动,寻思着脱身之策。
众人见识过七百年前的过往,深知陈太微心性极端而可怕,当年的他心生杀意,却温声细语,面若桃花。
如今他再这样和风细语的讲话,神启帝便觉得自己大限之期不远了。
他斩绝世间情爱,修习无情道,七百年下来,恐怕早无人性,杀他一个老皇帝恐怕和捏死一只蚊子苍蝇差不多。
“国师别杀我,呜——救命啊,救命——”
“说完了吗?”
陈太微温声问道。
黑色长发披散于‘他’身侧,他抬起被幻影包裹的骨手:
“我们同归于尽,好么?”
说完,那手眼见要碰到神启帝身体之时,殿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前辈,暂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