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远也无奈,回过头看了那边一眼,又转过来小声说:“爹,隔墙有耳,此事还是得找个恰当的时机和地点另说,当下说得太多对我们兄弟俩不利。”
陆嘉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收敛了情绪,“好好好,既然是这样,那一会儿我让你婶娘好好招待着就是了。”
陆修远笑了笑,“谢谢爹。”
陆嘉平上下打量他一眼,关切地问:“此去北燕,路途中双腿发作过没,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若是有异常,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说,我也好找人给你看。”
陆修远莞尔,“阿白就懂医,无需那么麻烦,再说,我已经全部恢复了,虽然腿上的疤去不掉,不过这都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只要双腿能沾地走路,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对对。”陆嘉平笑了起来,也确实是因为陆修远能恢复而欣喜,“我盼你恢复盼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怎么样,一会儿是不是陪我多喝两杯?”
“那是自然。”经常要出去应酬,陆修远酒量还是不错的,况且今天刚回来,没什么要紧事,大家心中高兴,多喝两杯也无妨。
“爹,咱们快过去吧,别让阿白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得知易白是陆清绾的亲生儿子,陆嘉平看向他的眼神再没有之前的犀利尖锐,倒是柔暖了些,但要说有点什么特殊的感情,暂时不可能,毕竟易白从小就不在陆府长大,而且在陆嘉平的印象中,易白是北燕的国师,天生病体,为人又冷鸷阴戾,性子不讨喜,尤其是上次易白在陆府待了几个月,很少会出来,更别提给他们这些大家长行礼问安了,陆嘉平私心里觉得这样的人不懂礼貌,太过孤高冷傲,对易白的印象就一差再差。
而对一个人的印象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就彻底转变的,哪怕这位是自己亲外甥也不能例外,陆嘉平顶多是多与他说几句话,语气放好些罢了。
陆嘉兴最是了解自己这位大哥,一听那说话的语气就有猫腻,不由得拿眼睛看了看陆嘉平,对方似乎无所察觉,依旧小声与易白说着什么。
让陆嘉兴更惊讶的是,易白似乎比上次正常了不少,先不说他脸上有红润的血色了,就连跟陆嘉平说话的时候,都不再是以前那种冷漠寡淡的神色,反而添了一层淡淡的暖意,虽然并不多,但对于见识过以前的易白的人来说,足以惊掉眼球。
陆二太太自然也发现了气氛的微妙,不过两位爷在此,不是她一个女人能插话的,于是等众人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大哥,远哥儿,白公子,都别在外头站着了,里面坐,快里面坐,先喝口茶,席面还有一会儿。”
陆嘉平点点头,客气地对着易白道了声请。
易白随意的应了一声,跟着陆修远走入前厅。
落座以后,陆嘉平的目光时不时地就往易白身上落,易白也察觉到了,只是不动声色地安静坐着任人打量,他大概想得出兄长已经和陆嘉平说过自己的身世了,否则要换了几个月前,陆嘉平绝对不可能用方才那般和软的态度与他说话。
“大哥,你做什么盯着人家看?”陆嘉兴一个劲皱眉,虽说这位对于陆家来说是外人,可大哥又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早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至于如此轻易失态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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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平拉回视线,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我是觉得白公子的气色似乎比数月前好多了,是病情得到缓解了吗?”
“嗯。”虽然知道这两位都是舅舅,可是易白我行我素惯了,突然要接受这些所谓的亲人,他一时之间转换不过来,就连回答都有些生硬,不过他自认为已经很配合了。
陆修远看到了他眉眼间的纠结,有些心疼他,便小声宽慰道:“阿白,不打紧的,你才刚回来,要说短时间内接受这一档子你从未接触过的亲戚,的确是有些难度,没关系,慢慢来,往后接触得多了你就习惯了。”
易白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他也不想再做回以前那个自己,所以还是学着慢慢适应吧!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陆二太太亲自过来通知说席面摆好了。
陆嘉平第一个站起身,目光从陆修远和易白身上扫过,吩咐陆修远,“远儿,带着白公子去饭厅,我和你二叔还有点事。”
陆修远应了声,唤上易白,两兄弟一前一后去了摆席面的花厅。
“大哥,你有事找我?”待那二人走远,陆嘉兴才小声问。
陆嘉平重新坐下来,呷了口茶,眸子里雾霭沉沉,“二弟可知这位白公子是何人?”
“他不是北燕的国师吗?”陆嘉兴有些不解,“这世上没见过易白的人很多,但他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的,乍一听都知道指的是北燕那位天生病体却有着绝艳之才的国师大人。”
“不仅仅如此。”陆嘉平叹了口气道:“他也是大姐的孩子。”
陆嘉兴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大哥,你开什么玩笑?”
“是远儿告诉我的。”陆嘉平缓缓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正纳闷,远儿说等得了空,会详细跟我们解释清楚,我之所以把你留下,就是想先给你透个底儿,既然是咱们的亲外甥,那么往后不管是行事还是说话都注意着,别再像之前那样不冷不热的了。”
陆嘉兴还是难以置信,“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靠谱啊?”
陆嘉平瞪他,“你是想说远儿不靠谱?”
“当然不是。”自己那个大外甥品性如何,陆嘉兴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只是陆嘉兴想不通,长姐被劫走以后,难道又被成孝帝给救下来了吗?不然她后来为何又生了个孩子。还是说,这个孩子并不是成孝帝的,而是长姐与别的男人所生?
陆嘉兴一个头两个大,虽然他们家是商户,可要真摊上这种事儿,那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长姐当年未婚先育就已经犯了大错,若是再改嫁,陆嘉兴实在难以想象长姐在夫家过着怎样的日子。
忆及当年,陆嘉兴脸色彻底凝重下来,“这么说来,远儿应该在北燕查到他母亲的下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嘉平道:“等吃了饭,去茶轩,我好好问问远儿这几个月都在北燕经历了什么。”
“嗯。”
——
席面设得十分丰富,很多南方特色菜,陆二太太还一直担心易白会吃不惯来着,没想到他似乎还很喜欢,专挑南方特色菜吃。
陆二太太悄悄观察,易白吃了什么菜,哪种菜夹的次数最多,她都给一一记下来,赶明儿给厨房那头通通气。
至于陆嘉兴和陆嘉平担心的那些东西,陆二太太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不是她心大,而是她根本就不知带陆修远的真实身份,易白的身份,陆二太太更不可能知道了。
两位爷是彻底瞒了她的,她只是觉得陆修远似乎很待见这位白公子,所以爱屋及乌,再说,站在当娘的角度,陆二太太是很心疼易白的。
以前易白住在陆府的时候,因为不常出门,所以陆胤恒基本没见过他,今天算是易白正式以真面目与这一大家子人见面。陆胤恒觉得很新鲜,席上特地与易白说了几句话。
易白淡淡地笑着,一一回答。
他只是嘴上不说,事实上早就被这一家子人的“热情”给惊讶到了,记得以前自己在丞相府的时候,难得回家吃顿饭,要么就是继母谢氏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要么就是因为他与易卓明置气,总而言之,就没有哪次是和和乐乐把那顿饭给吃完的,而陆家的饭桌上,与北燕丞相府完全不同,除了吃饭,家人与家人之间还涌动着一种看不见却感觉得到的东西,很温馨,具体是什么,易白说不清楚,不过听到陆二太太的问话以及陆胤恒客气地打招呼时,易白觉得十分亲切,因为完全不掺杂任何目的,就是很纯粹的那种关心。
吃完饭,天色也不早了,陆修远亲自把易白送回他以前住的院子里休息,回来以后见到陆嘉平和陆嘉兴还坐在厅堂里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两位舅舅的意图,顺手将房门关上,然后笑着看向二人,“两位舅舅还有事吗?”
陆嘉平轻哼一声,“明知故问。”
陆修远轻轻地笑了起来,走到旁边坐下,也不绕弯子了,直入主题,“我没骗两位舅舅,阿白真的是娘亲的孩子,也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陆嘉兴睁大眼睛问:“你是不是找到你娘的下落了?”
“我娘早死了。”陆修远神情逐渐落寞下来,“只不过,我查到了她去北燕以后都经历过什么事。”
陆嘉平呼吸一窒,“远儿,此言当真?”
“自然,孩儿不敢欺瞒两位舅舅。”
接下来,陆修远把陆清绾离开鹿鸣山以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数了出来,再一次把兄弟俩的身世剖开,陆修远只觉得一颗心都碎成了数瓣,疼得浑身哪都不得劲。
陆嘉平陷入了沉默,眼睫低垂,脸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楚在想什么,陆嘉兴则是重重捶桌,“简直岂有此理!”
想当年为了让长姐能从叶承那儿得到厚待,他们三兄弟瞒着爹娘从账上挪了不少钱去帮衬叶承,为的就是想他早日回到北燕夺得大权再回来把长姐接过去,三兄弟其实并没盼过长姐能当什么皇后,毕竟商户出身摆在那儿,这也是没法的,只想着给个正正经经的名分,能让她安安稳稳地把孩子拉扯大就好,而叶承呢?不仅忘恩负义拿着银子就跑人,还出尔反尔,夺得大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朱氏为后,完完全全把长姐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也就罢了,之后竟然,竟然那样利用长姐。
“王八蛋!”陆嘉兴怒得直接掀了桌子,想到长姐为了保住远儿不得不对那人渣妥协,他就怒得想马上去刨了叶家祖坟。
“二舅舅。”见陆嘉兴大有还想发作的意思,陆修远忙劝阻,“您消消气,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再动怒你也找不到那个人去撒气,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目的是想让你们知道,阿白与我是亲兄弟,他从小就被病痛折磨,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之前他住在咱们府上的时候若有什么得罪了两位舅舅的地方,还请两位舅舅多多担待些,莫与他计较,阿白如今痊愈了,以后他会慢慢改的。”
陆嘉平一声长叹,“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见外话,以前我不待见他,一是顾忌他的身份会牵连到你给你带来扯不清的麻烦,二来,我不了解他,只是听说过他生下来就病,哪里晓得这病竟然是……唉,作孽啊!”
“实在可恨,叶承那王八蛋死得太早了。”陆嘉兴满腔怒火,“否则他要是还活着,凭陆家现如今的财力,不敢说能弄死他,但要让北燕各大商行瘫痪还是做得到的,就该让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陆修远也恨,可是那人渣死得早,就算是想鞭尸,拿出来的也只能是具骨架,丝毫不解恨。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和阿白联手,弄垮了朱太后和宣宗帝,算是为当年的自己报了仇。”
陆修远当然不好意思在两位舅舅跟前说阿白找乞丐凌辱了朱太后,只是笼统地概述了一下,但这二人还是听得很解气,尤其是听到朱太后最后跪在陆清绾的灵前磕了一百个响头,陆嘉兴直接拍案叫绝,“做得好!”
陆修远莞尔,“原本合该她偿命的,只不过我和阿白都觉得杀了她太过便宜她,所以想尽法子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口不能言,足不能行,又被幽禁在冷宫,对她来说,生不如死了。”
陆嘉平双目都亮了起来,随后用一种极其赞赏的眼神望着陆修远,“不愧是我陆家男儿,这手腕,这魄力,哈哈哈,不错不错,虽然没办法把那王八蛋刨出来报仇,但能让朱太后落到这般田地也实属不易了,远儿,舅舅果然没看错你。”
陆修远微笑,“舅舅过誉了。”
——
白捡了这么个大外甥,陆嘉平心中高兴,第二日就让陆二太太往易白院子里塞东西,从摆件家什到平日里的用度全都换了一遍,不过也不是盲目的换,是问过了陆修远易白的喜好才换的,都是上乘的。
至于易白,对外直接说是他嫡姐陆清绾的孩子,姓白。
与陆家有来往的人不少,但都没有人知道陆清绾到底嫁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也不会有人追着问就是了。
故此,易白和陆修远就成了“表亲”。
易白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给他安排布置,他一言不发,甚至神情还有些恍惚。
“阿白,怎么了?”陆修远从月门进来,看到易白在发呆,不由得开口问。
“没什么。”易白转过身,对上陆修远那双含着柔意的眼眸,轻轻地扬起了唇,“只是觉得我身边好久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以后会更热闹的。”陆修远在他旁边坐下,一旁指挥着下人们摆放东西的陆二太太见状,笑着走过来与二人打招呼。
陆修远自然而然地唤了声,“婶娘。”
“远哥儿,你这次去北燕,见识了不少东西吧?”陆二太太笑问,咕噜噜转的双眼似乎在打着什么主意。
陆修远只作不见,点点头,“的确见识了不少。”
陆二太太又转个话题,“那你的腿?”
“已经没事了,有劳婶娘挂念。”
陆二太太大松口气,终于进入主题,“你走后不久,痊愈的事情就传开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自己如今已经成了顺天府的乘龙快婿,每次我出去,总有那么几个夫人太太跟我打听,问你去哪儿了,我说外出谈生意,她们就央着我我,说你若是回来了,可一定得摆几桌让她们来跟着沾沾喜气。”
陆修远哪里听不明白,婶娘这是委婉地在给他说议亲的事儿了,也不反驳,“婶娘觉得好,那就办吧,我没意见。”
陆二太太眼眸微动,这个大侄子的心思她猜不明白,性情却是了解的,以前也并非他不近女色,而是没办法近女色,如今终于能下地走动了,来与她通过气的媒人倒是不少,不过陆二太太每次都是随便找个几口就给打发了的,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希望,她虽然是个长辈,可到底不是远哥儿的亲爹娘,私自给他做主婚姻大事终究不妥,以后过得好了,自然皆大欢喜,过得不好了,她岂不成了罪人,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得先与这位正主儿打个招呼。
陆修远的反应,让陆二太太感到很意外,凭她对这个大侄子的了解,怎么着也得自己过过眼才行的吧?怎么听起来倒像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对方姑娘什么样,他都不打算过问一句吗?
这个认知让陆二太太满心纳闷,又问:“远哥儿,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不妨说说,京城里这么多待嫁姑娘,婶娘总能给你找个差不多的。”
陆修远翘了翘唇,“婶娘不必顾虑我,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
陆二太太更疑惑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求吗?”
陆修远想了想,“乖巧听话一点的吧!”他不喜欢太闹的姑娘,虽然京城里的这些姑娘都是被关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个文文静静,但保不齐就有那么几个出格的,毕竟是要娶回来过日子的,太闹腾的可不行。
陆二太太哭笑不得,别人家挑选儿媳都得模样周正,仪态端方,名声好,另外还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她家这位大侄子可好,就只要个安静乖巧的,如此没有条件的条件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家族要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首富家的继承人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痊愈以后身价暴涨么?既然有那么多姑娘可供挑选,难道不该从中选一个独一无二的?
陆二太太想起国公府办满月酒的时候在喜宴上见到了秦杉,模样周正,性子也恬静,关键是落落大方,一点都不矫揉造作,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只可惜,丞相府是官宦之家,高门大户,秦丞相更不可能把女儿嫁入商户来,便只能忍痛割掉这个人选。
若是陆修远晓得陆二太太的想法,一准会二话不说就拒绝,秦杉是谁?苏晏的外甥女,娶了秦杉,他就得管苏晏叫一声舅舅——感情上完败也就罢了,若是婚姻上再败一回管情敌叫舅舅,那自己多没面子。
其实没有条件才是最难的条件,因为不敢确定凭借自己意愿挑选的姑娘到底会不会中他的意。
陆二太太原本已经有了几个备选人家,但是听陆修远这么一说,又犹豫了,到底是没了主意,于是抽了个空闲去东阳侯府坐坐。
范氏大概猜得出自己这个妹妹因何而来,把伺候的人都屏退下去才道:“是为了你们家远哥儿的婚事来的吧?”
陆二太太点点头,“正是呢,你说这孩子,我问他中意什么样的,他什么要求也不给,就说要个安静乖巧的,要说安静乖巧,这谁家的姑娘不安静不乖巧呢?所以我愁啊,原本有瞧中的几个,可是被他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敢随随便便拿主意了,所以特地过来请教请教姐姐你,姐姐见多识广,总该比我有主意,你给掌掌眼,远哥儿适合配个什么样的姑娘?”
范氏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确定了,却原来找是我拿主意来了?”
“都急得我成天晚上睡不着觉了。”陆二太太皱皱眉,“两位爷不管后宅的事,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是连姐姐也拿不定主意,我便只好厚颜去国公府走一趟了,微丫头向来是个有点子的,那眼光自然也无可挑剔,她要是觉得可行的姑娘,八成与远哥儿也是极相配的。”
还别说,倘若云初微真的出面,不管选了谁,陆修远都一定会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对人家好,就算心里没什么感情,起码也得给足云初微面子。只不过范氏如今宝贝那女儿都来不及了,哪里可能让她出面操心这种事,要知道好就好,往后日子不好过了,人家可是会把怨气撒她身上的,保不齐还能反过来咬她一口,一想到女儿可能因此背锅,范氏就不依了,瞪了陆二太太一眼,“你可别为难孩子。”
陆二太太也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去找小辈拿主意,这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我的好姐姐,你就别绕弯子了,快给我出出主意,这桩婚事怎么定?”
范氏眯了眯眼,“关键在于,你们是想和同行联姻还是打算娶官家姑娘?”
“大伯子倒是没特定,不过我曾听他说了句,最主要还得远哥儿的心意,至于联姻什么的,以陆家的地位,也犯不着和谁联姻。”
这口气可真够狂妄的,不过范氏觉得很受听,因为能从中看出陆大老爷是真心疼陆修远这孩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下地走路了,可不得给他找个合心合意的么?
“对了姐姐,你们家府上是不是还有未出嫁的姑娘?”陆二太太放轻了声音,若是有,直接给安排现成的就行了。
范氏一听,脸色有些难看,“你可别打她们的主意,非是我舍不得,而是私心里,我觉得一个个都配不上你们家远哥儿。”再说了,云雪瑶脑袋上的头发才长出来多少,可别过去恶心人,至于表姑娘邱霞,早就是订了亲的,再过一两个月行了及笄礼差不多就能给送出去了,最后便只剩个云绮兰。
云绮兰是个什么货色,想来经过这段时日的闹腾,京城大半的人就算没见过她,也都听说过那她糟心的名声,如此不注重自我修养的姑娘,何苦嫁过去糟蹋人,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上的好,往后谁家哥儿要实在娶不到,或许会不管那些东西直接要了她,又或许,这辈子就那样了,什么都别奢望。
范氏这番话并未特地做隐瞒,因此没多久就传入了云绮兰的耳朵里,她恨得牙根痒痒,“大伯母竟然觉得我配不上陆修远?”
贴身嬷嬷和奶娘都立在一旁,均闭嘴不言。
“陆家不过是商户,而我爹再不济,好歹也是个五品官,商户能娶到官家女儿,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敢说我配不上?我偏偏就嫁给她看!”
贴身嬷嬷有些无语,想说姑娘您又闹腾什么呢?这段日子与曹家那头闹得还不够大么?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利用机会好好培养一下自己的名声,把之前的损失全都找补回来?大太太这话是真没说错,你就是配不上陆家那位少爷,对方虽然年龄大了点,可皮相是百里挑一的,再加上如今能下地走路是个正常人了,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户等着攀这门亲,就姑娘你这样的家世?你还敢嫌弃人家是商户,不定人家连正眼都懒得施舍你一个呢!
陆家是商户没错,但因为出了个侧妃,再加上是首富,所以即便多少人常常把商人地位低下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这里头也不知道包含着多少嫉妒的成分呢,事实上,怕是巴结都来不及了。
嬷嬷越看云绮兰就越觉得这姑娘眼皮子浅,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之前三太太还想方设法将她送到影梅庵去跟二姑娘好好学学,结果二姑娘“修炼”了几年再回来,直接以庶出身份嫁了状元郎,而这位五姑娘,虽然只是个庶嫡女,但好歹比二姑娘高了那么几分吧,明明有那么多飞上枝头的机会,却偏偏可劲儿把自己往死里作,这回臭了名声,旁人不嫌弃你就算给你面子的了,还轮得到你去挑首富家的少爷?脸真够大的。
“嬷嬷,帮我去绣坊订做几身时兴款式的衣裳。”挺了挺胸,云绮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自信,似乎在这一刻连说话都有底气了。
嬷嬷道:“姑娘还有好几身衣裳没穿过呢!”
“那些我不喜欢。”云绮兰皱皱眉,全都是中等料子,哪穿得出去,每次大伯母出去赴宴的时候她都想跟着去,可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服和配饰,怕出去了遭人瞧不起。
现在不同,她是要用自己的美貌和实力证明自己并没有哪点不如人的,哪能再像之前那么寒碜。
嬷嬷还是犹豫,“姑娘,三房日子过得紧巴,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您裁衣裳。”
云绮兰一听就火大,“怎么,又没钱了?”
嬷嬷唉声叹气,心说还不是你给闹的,要是你不害死那丫鬟把名声给糟蹋臭了,之后又没脸没皮的跟曹家大闹一场,三太太能大把大把的银子拿出去打点给你擦屁股么?如今反倒怪起旁人来了,一点都不知道收敛反省,再这么作下去,与二房头发掉光的那位也没什么分别了。
三房本来就是庶出,份例都不如前面两房嫡出的,若是没有爷的补贴,光靠公中那点份例可怎么够花,三太太已经够掐斤掐两的了,然而光出不进,它能松缓到哪儿去。
云绮兰咬咬唇,直接去丁氏院子里找人,丁氏正与管事妈妈们说着什么,见到女儿进来,挥手将人遣散。
“这又是哪个贼胆包天的惹我们兰姐儿不痛快了?”丁氏眼角飞起,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气冲冲走过来的姿态。
云绮兰拉下脸来,“娘,咱们家有那么穷吗?我不过是想做几身衣裳,嬷嬷竟然告诉我拿不出钱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丁氏拢了拢头发,似乎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我怎么记得换季的衣裳才做了不久,你似乎都没怎么穿,又不是要出门见谁,你这会儿为何非得嚷嚷着要做衣裳?”
云绮兰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拿出之前的底气来,“就算不出门,好歹我也是个官家小姐,总不能连几身上等料子的衣裳都拿不出来吧,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丁氏听完这话,倒是先冷笑了一声,“你这会子知道自己是官家小姐知道要点脸了,前些日子咬着曹家不放大吵大闹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东阳侯府的人,丢的是东阳侯府的脸?”
“我……”云绮兰语塞,其实这事儿她也挺后悔的,只不过当时真的是咽不下那口气,所以非得要发泄了找补回来那心里才能平衡些,哪曾想,这一闹反倒把自个名声越抹越黑,好在消停了几个月之后勉强压下去一些,否则要还像几个月前那样,说不准早就被吐沫星子给淹死了。
“娘。”都这种时候了,不服软不行,云绮兰亲昵地挽着丁氏的胳膊,可劲儿撒娇,“女儿知道错了。”
丁氏才不信她的邪,“你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云绮兰瘪瘪嘴,“女儿这段日子因为曹家的事儿伤透了心,憋屈着呢,你就当是宽慰宽慰我,去大伯母那儿弄几匹质量上乘的料子给我做几身衣裳呗!”
丁氏脸一沉,“云绮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说知女莫若母,丁氏哪里听不出来云绮兰八成又想作妖了,看这样子,怕还是为了男人。
之前曹家那事儿就把名声给抹得又黑又臭,这才消停了几日,又想继续蹦跶了?
云绮兰被丁氏那冷冰冰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娘,你那么凶做什么?”
丁氏不是凶她,而是恨她朽木不可雕,之前送她去影梅庵,原以为能跟着云惜蓉学到几招,脑袋瓜能变聪明点,哪曾想回来以后,聪明倒是聪明了,却都是些小聪明,她自己蹦跶得挺乐呵,看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在犯蠢。
丁氏一直觉得身为女儿家,哪怕出身再不好,你先把自我修养提高了,站在人群中能不用身份就发光发亮,那么光凭这一点,就一定会有人为你侧目,总不至于低嫁到哪儿去,可是云绮兰呢?她虽然是庶嫡女,好歹也担了“嫡女”的名头吧,却一点都不懂得骄矜与自重,什么事都喜欢上赶着去,往往是最后栽了个大跟头,而她还觉得自己赚了,继续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简直就是脑子有疾。
丁氏咬着牙,恨铁不成钢,“要什么料子,你有脸你就去跟你大伯母要,我可不去。”
云初微家那对双棒儿出世的时候,他们三房就装死不闻不问,连套小棉袄都不曾送过去,丁氏当时正因为云绮兰被曹家退婚的事儿气得不轻迁怒到了范氏头上,所以才会选择无视,可是后来察觉到范氏对三房的生分,丁氏才猛地惊醒过来,趁着云初微家的满月宴赶紧把该补送的补送了过去,只可惜范氏只收礼物不领情,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如今还拧巴着呢,丁氏哪有那脸去找范氏开口,况且每房的料子都是有固定份额的,三房这个季度的布料早就领过了,如今就算她去说了又顶什么用,人家拿嘴巴支着,就是不给你,你又能如何?
云绮兰气哼哼地道:“去就去,我就不信她一个长辈还能为难我一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