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的眸子没一会便适应了光亮,也发现自己之前弄错了,对方不是活的,是亡者。
确切说,是邪灵。
邪灵是一种灵,不过是恶灵,是生者惨死,怨气冲天,不愿入轮回,被仇恨所扭曲后转化的一种怪物。因着是充满仇恨的亡灵所化,邪灵对生者充满了仇恨,以生者为食,特别是智慧生物,邪灵的主食就是这个。
虽说大荒无尽,有许多物种,智慧生物也不止人族一个,可邪灵这样的,妥妥的百族公敌,不论这样的怪物出现是因为怎样惨绝人寰、泯灭人性的杀戮与罪恶,诸族都得而诛之。
我知你遭受了极致的杀戮与冤屈罪恶,因而化为怪物重返人世复仇。可你以智慧生物为食,这是你的罪,所以你该死。
无所谓合理、正义与否,只是生者与亡灵的立场不同。
古墓里有邪灵,不稀奇,有的墓主比较猎奇,会在墓中封印一头邪灵做为镇墓兽。除此之外,陵墓中屠戮的人太多,也会出现邪灵。典型的例子便是青武王,那位青国的不世明君,死时有一千多名妃嫔、宫人殉葬,军队、奴隶也有万余,还有修建陵墓的工匠,为了确保陵墓内部的情况不会被透露出去,古往今来,修建陵墓的工匠都一个下场——殉葬。
林林总总算下来,青武王死时殉葬之人超过了十万,而超过十万人被屠杀,那怨气......青国供奉的秘术师没镇住场,诞生了不少邪灵,王陵方圆百里所有智慧生物被屠杀。
赤帝墓的邪灵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情况,这座墓里根本没有殉葬的人牲,哪来的邪灵?没有大量生灵惨死,是不会有邪灵诞生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高台上的邪灵同之前壁画上风华绝代的红衣帝君生的一模一样。
邪灵的诞生必有大量生灵惨死,其实也不全如此,有的人,精神力极强大,惨死又冤屈冲天,有极大可能化为邪灵。
赤帝......挺符合这个特殊标准的。
九州帝国时的每一任王都是当世最顶尖的战力之一,赤帝的实力自然不差,而她死得......略惨。
阿珩非常理解师宴等人的反应,知道赤帝死得惨,又正好在赤帝墓看到一头与赤帝长得一模一样的邪灵......她也想跪。
差不离的反应比阿珩好点,也没跪,虽然也惊得不轻,上古六帝在人族是与神无异的存在,人文始祖四个字不是随口说说的,但凡人族子孙碰上这种情况都想跪。但差不离疑心重,反应快,半途刹住了下跪的本能。
赤帝真会化为邪灵?壁画中,赤帝死时可是在笑,不是冷笑讥笑什么的笑,而是非常单纯的想笑就笑了,若壁画所言不虚,那么赤帝死时应无怨恨。二那也符合赤帝的性格,成王败寇,仅此而已,无所谓仇恨与否,赤帝在某些方面,心挺宽。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真是赤帝所化的怪物,那也不是人族所崇敬的人文始祖,而是一头怪物。他是人,对方是怪物,他跪个毛线?
不过......不管对方是怎样凶残的怪物,这种盗墓结果被墓主逮个正着的即视感......真够诡异的。饶是差不离与阿珩皆是机变能力强,心思莫测的人,面对如此情况都不由得脑子成了浆糊,所有机变能力都喂了狗。
“她不是赤帝。”阿珩终于开口,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气质截然不同,壁画上的赤帝给人的感觉像是埋藏在亘古冰川下的火山,而眼前这位,千娇百媚,风华绝代,实则冷漠入骨。
差不离疑惑的瞧着阿珩。“怎么说?”
“她是赤帝之女。”
一把清朗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不由扭头,俊美若临世天人的玄衣少年自大门而来,眉眼俱是如冰的冷峻。“苏珩,你真是可以啊。”
阿珩略......尴尬,这种前脚被人领着祭祖,后脚就去掘别人祖坟的事,确实不太地道。且被逮个正着,就更尴尬了。
高台上的紫衣少女支着下颌问云洛:“乖孙,你识得他们?”
云洛的眼角抽了抽。“说了,别叫我乖孙。”
紫衣少女理所当然道:“可你确实是我的孙子,虽然是好几十代后的。”
云洛:“......”老子一点都不想要你这么个祖先。
阿珩轻咳了声。“打扰一下,这位......前辈是?”本来想说姑娘的,但考虑到不论生前死的年龄如何,邪灵的外表看上去都是未成年,而这位主既然自称云洛的祖先,显然不可能是刚诞生的邪灵,姑娘这词,真心不适合。
“我叫风无忧,这座帝陵的现任主人。”
墓主还有前任与现任之分?
显然瞧出了众人的疑惑,无忧继续道:“这座帝陵是我母亲的,我是她唯一的子嗣,她死后我便生活在这里,说帝陵是我的也不为过。”
是不为过,可......这里是陵墓啊,陵墓也能当成家产来继承吗?
不过,子嗣?阿珩微讶。“赤帝不是无嗣吗?”古往今来,王侯都多子,妻妾成群,没法不多子,不过生得多,能否活到成年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如这座帝陵的主人——赤帝,兄弟姐妹二十余人,最后还活着的就她一个。不过也不是每个王侯都跟种.马似的,上古六帝中,黄帝子嗣最丰,单儿子就有一百多个;其次为炎帝,也有几十个;再次是白帝与青帝,也有六七个;最次是赤帝与玄帝,这两位,无嗣。
“不是无嗣,是我的身份不太适合见人,不能上族谱。”风无忧随口道。
不太适合见人?帝君之子,哪怕另一半血缘源自最卑贱的奴隶,只要赤帝愿意,都能给孩子一个名分,怎会不能上族谱?又不是乱......呃,阿珩忽的反应过来一事,赤帝貌似就一个男人,也是风姓,风无忧姓风不一定是赤帝风泠的风,也可能是她父亲的风姓。
再荒唐或暴戾的君王都不可能将自己的不论之子记入族谱,九成九的君王应是不为,怕声名扫地,失去王位。而赤帝,她都不介意把自己不伦的事弄得天下皆知,还怕声名扫地?想来不是不为,而是不能。
阿珩挺想给赤帝写个服字,肆意至此,赤帝真真是奇葩。
风无忧并未理会下方之人对自己亲娘的“钦佩”,而是自顾自的道:“我是第七层放了大量的财宝,又留了书,拿了财宝就走,大家都相安无事,若一意孤行扰亡者安宁......你们瞧上去挺美味的。”
说最后一句时,风无忧伸出小舌舔了下娇艳的红唇,眸中是择人而噬的贪婪,不论生前如何,如今的赤帝帝姬都已然是食人的妖魔。
差不离本能的掏毒。
阿珩很淡定的道:“你真想吃我们?”
“你是为财宝而来?”风无忧问。
这最后的墓室就一盒骨灰,以及一头邪灵,财宝虽不少,可有她在,也不是谁都能带走。
阿珩坦言道:“我为炎帝蜃珠而来。”
风无忧微怔,炎帝蜃珠?好像有点印象。
蜃珠在九州帝国时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少人都喜欢用这玩意记录重要的事情,或日后帮助回忆,或晚年回味曾经。赤帝也有不少蜃珠,有的是她自己的,有的是她收藏的,不少。
不过炎帝蜃珠,就一枚。
那东西在如今是宝物,但在九州帝国时也谈不上珍贵,里头的知识很多人都倒背如流,因此炎帝蜃珠纯粹是一件有点收藏价值的古物,而这一点价值还是因为它与六帝之首的炎帝有关系才得来的。
这么多年,风无忧根本想不起来那枚蜃珠如今在哪。
风无忧想不到便不想了。“我不太想在父母的沉睡之地吃人,尽管我......”她如今也谈不上人了,可为人父母看到至亲骨肉变成食人的邪灵,特别是那对父母一个是人族帝君,另一个是人族大氏族首领,绝对心塞。
阿珩闻言不由对无忧刮目相看,邪灵食人很正常,可食人时还能有所顾忌,只能说明:这个邪灵人性未泯。
阿珩行礼道:“我并无打扰帝君安息之意,实乃古医道失传,我欲重振医道。”
无忧眸色幽深的瞧着阿珩,不言。
云洛忍不住插嘴:“这女人虽然不是好人,可她的医德真得极好。”好得还多了。
阿珩真诚的瞧着无忧,她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不会想要与一头三四千年的邪灵斗法。
邪灵这物种,活得越久就越恐怖,也因此,这世间的邪灵鲜有活过千年的,百族公敌可不是说说的,邪灵一经发现,不论是哪个种族的态度都大同小异:先杀了再说。
综合上述,能够活过千年的邪灵,基本不存在,但一旦出现,必然是绝世邪魔,便是在秘道昌盛的九州帝国时代,高端战力满地跑,碰上这样的邪灵也会想哭。
许久,无忧道:“我信你。”
风无忧在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箱子的蚌壳,每一枚蚌壳里都是一枚黑色的蜃珠。
不论是差不离还是阿珩皆默,炎帝蜃珠笼共才十二枚,赤帝墓里怎如此多?且就算赤帝好兴致收藏了所有的炎帝蜃珠,这一箱子,明显不止十二枚。
风无忧解释道:“母亲生前收藏的蜃珠不少,我忘了那一枚是炎帝蜃珠,你们一枚枚瞧过去便是。”
瞧着那一箱的蜃珠,不论是阿珩还是差不离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一箱箱看过去?蜃珠的记录量相当惊人,真要一枚枚翻过去,呵呵,天荒地老也不过如此。
死的心都有啊。
得了想要的东西,阿珩与差不离果断告辞,风无忧也没阻拦,只是对阿珩说了一句:“你再改下去就不是人了。”
阿珩闻言不由讶异的看着无忧,她是如何看出的?
“九州帝国时,有一人与你一般。”顿了顿,无忧纠正道:“她比你更狠。”
原来自己走的路已经有人走过了啊,阿珩好奇的问:“那她后来?”
无忧道:“扬州北部古战场有一片活的森林。”
云洛闻言脸色微变,阿珩却是不解:“森林本就是活的啊。”
“我说的活是指整片森林。”
阿珩的脸色也变了,却不是云洛一般的悚然,而是兴奋:“所以说我摸索的这条路是对的?”
无忧:“......”重点是这个吗?
无忧决定不跟神经病沟通,它们只会将你也拉到那个层次去,然后利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无忧没要回众人拿的东西,只要不打扰她父母长眠,这墓里的东西,她无所谓,反正她的食物是人,肚子饿了,离开古墓一抓一大把,不需要花钱。
不过为了防止再有人顺手牵羊,无忧让一头一丈高的巨狼“护送”众人离开古墓。
瞧着身后跟着的巨狼,师宴走路都有点哆嗦,唯有阿珩与差不离完全不受影响。
阿珩:“二八。”
差不离:“三七。”
“我七你三。”
“我七你三。”
“你太过分了,这可是我出了大力得到的。”
“解药里有噬心蛊。”
“真巧,我给你的解药里也加了料。”
师宴:“......”你们俩变态真不愧是同母师兄妹。
“四六。”
“□□。”
“我六你四。”
“可以,但我要长生药的丹方。”
“......我七你三便成交。”
差不离不由对阿珩侧目,这么痛快?“你给我的丹方莫不是有问题?”
阿珩斜睨差不离:“我看上去是那般卑劣的人?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是君子?”
“不是。”
“那你让我如何信任你?”
“人与人之间怎能连这么一丁点信任都没有?太可悲了。”阿珩一脸的惋惜,惋惜这个道德沦丧的世道。
“你可会离开师父?”
“那家伙对我虽......我会为他养老送终。”顿了顿,阿珩又补了一句:“若我活得比他久的话。”
虽说苍凛比自己大一百多岁,可阿珩还真不敢笃定的说自己会活得比苍凛久,她这辈子就没苍凛那么不像人族的人:一百多岁的老头子,理应白发苍苍、岣嵝衰老,苍凛确是白发苍苍,却不岣嵝衰老,精气神比二十岁的小伙子还好。
差不离笃定的道:“你我注定为敌,你可会信任你的敌人?”
阿珩不解,同门师兄妹,何至于此?
虽不解,阿珩却灵活的换了个方向:“我身上有你的噬心蛊,这不足以令你相信我?”
“我身上亦有你下的毒。”
“我给你解药。”
“干净的?”
“我炼的毒,解药只要是我炼的就一定加了料。”
“......罢了,我信你一次。”
幽暗的第九层墓室里,被无忧留下的云洛瞧着无忧。“何事?”
“乖孙,你这表情,忒没孝心。”
瞧着无忧那张绝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女容貌,云洛迫切的想将龙渊剑糊上那张天人一般的绝美容颜。
孝心你个头,老子就算是你的子孙,也是你做为人时留下的后裔,而非邪灵后裔。
“此次是我的错,定不叫人再扰了你沉睡。”
“不必,我不睡了,我出去溜达溜达,天天在古墓里睡得我头都疼了。”无忧揉着额头道,一睡百八十年,真心不适合邪灵这种隔三差五就需要觅食的生物。
云洛顿觉头疼,一头三千年的邪灵跑出去溜达,不管溜达到哪个国家都是灾难,只得道:“你若是饿了,可来寻我。”
“寻你做甚?”
云洛没好气道:“我寻死囚与你食用。”
“乖孙很有孝心哦,我饿了自会去寻你。”无忧甚是欣慰的道。
云洛:“......”家有食人祖宗,这日子真心不是人能过的。
无忧想了想,又问:“方才那女子,便是与你有姻缘之人?”
云洛讶异:“你怎知?”
无忧理所当然的提醒:“我虽是少昊氏苗裔,可我的夫君与子嗣皆为连山氏,耳濡目染数百年,连山易术,我至少比你这个根红苗正的连山苗裔精通。”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无忧茶色的眸子里是满满的鄙夷。
云洛:“......”就算生在易术世家,也不代表他就喜欢这玩意,并且是这块料。